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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青麟目望火折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薛冷缨却是放声大笑,似乎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一切身外之事一并了断,不留下丝毫遗憾。
两人虽然各带笑容,心境却截然不同。蓦地,薛冷缨的笑声忽然哑了。只见那火折子落入酒水中,火花闪了闪,便即熄灭。
薛冷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萧青麟平静地说:“这些酒里掺了大半缸清水,酒味虽然重了些,却不会被点燃。”
薛冷缨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萧青麟道:“好叫你知道,萧某不让你死,你想死也死不了。”
薛冷缨先是张口结舌,随即万分懊恼,恨恨道:“那些人若不是贪生怕死,早已揭露你的诡计,可惜……可惜……,”
萧青麟正色道:“萧某所做每一件事,都无愧于天地良心。你我之间的仇怨再深,也绝不牵扯一个无辜之人。”
薛冷缨一声长叹,这一番比试,无论是武功、智谋,还是人品、气概,他都输得一败涂地。似他这般心高气傲的脾性,实比杀了他还要难受,此刻再多说一句话,便多一分耻辱,当下闭起双眼,理也不理萧青麟。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夜色漫上天空。
大厅沉浸在黑暗之中。萧青麟稳坐如山,薛冷缨也是一动不动。两人都似木雕泥塑一般,除了眼中偶尔闪过一丝刀锋般的亮芒,再也看不出半点生气。
突然间,萧青麟跳下车辕,朗声道:“贵客光临,请往厅中相见。”
话音方落,大厅四周的窗户同时打开,十余根挂着白纸灯笼的竹竿一齐捅入,顿时一片白光刺眼,照得厅中亮如白昼。
随着灯光乍现,厅门“砰”的一声向两旁塌倒,一个黑衣人影裹在劲风中掠入,一晃一闪的功夫,已经站到萧青麟身前不远的地方。
当此人出现的一刹那,萧青麟便已料到来者是谁,放眼江湖,实也没有第二人能有如此威势。
薛野禅也在打量萧青麟,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各不相让,如同磨擦出火花一般。
沉默片刻,薛野禅举起左臂,喝了一声:“来人!”声音甫毕,一众江湖豪杰重又涌入厅中,雪亮的兵刃在灯辉的映射之下,寒光溶成一片,更添威势。
萧青麟微微一笑,似乎在说:“好威风,好杀气!”但人人都看得出来,他心中并不畏惧。
薛野禅缓缓说道:“我要这些人进来,不是想借人多势众压你,而是请天下豪杰做个见证,老夫今日灭你,没有以大欺小。”他说话声音甚是苍老,却又韧劲十足,不由得让人敢到一股强大的压力。
萧青麟却道:“薛老庄主,您原本不必说这些话。这儿是铁衣山庄的地盘,任凭您无法无天,谁敢说半个‘不’字?难道这些豪杰肯为萧某主持公道?”
薛野禅拂然道:“你信不过我?那是你还不了解老夫的为人。”
萧青麟道:“恰恰相反,我是太了解您的为人了!”
薛野禅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青麟道:“拙荆是怎么死的,萧某铭刻于心。铁衣山庄若是堂堂正正行事,那便没有今天的霸业了。”
薛野禅眉尖一皱,显已动了怒意,道:“年青人,你太狂妄了!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你长着几个脑袋!”
萧青麟没有理会他的威胁,用冰冷的目光望着薛冷缨,意思不言而喻:“我虽然只有一个脑袋,你也只有一有儿子,你舍得用他的性命做代价么?”
厅中都是闯荡江湖多年的人物,均知萧青麟言出必信,以他如风似电的剑法,谁敢正撄其锋?何况薛冷缨伤势不轻,决计挡不住他雷霆一击。此刻动起手来,薛野禅纵能击杀萧青麟一百次,却也换不回儿子的性命。
十余人悄悄绕到萧青麟背后,手中扣着诸般暗器,却不敢轻举妄动。
薛冷缨也已看出眼下的局势,将心一横,喝道:“铁衣山庄没有怕死的汉子,姓萧的,我与你一命换一命!”举起半截断剑,向自己胸口插落。
众人大吃一惊,没料到少庄主的脾气这么暴烈,待想阻拦,哪里插得进手?眼看断剑疾落,薛野禅振指一弹,一枚指环激射而出,撞在断剑之上,“当”的一声,断简脱手飞出,刺入屋顶梁上,震得灰尘簌簌纷扬。
这一击何其力大,薛冷缨的虎口都被震出血来,他又急又怒,叫道:“爹,你别拦我,我和他拼了!”
薛野禅双目一瞪,道:“有我在这里坐镇,要拼命也轮不到你,闭嘴!”
薛冷缨脸涨得通红,还想争辩,但父亲的目光扫来,凌厉如刀,不由得心中一寒,低下了头。
薛野禅不再理他,转头对萧青麟道:“冷缨落在你的手中,你若存心杀他,也用不着等到现在。说吧,你安的什么心思?”
萧青麟道:“我要你答应三个条款。”
薛野禅哼了一声,道:“你想和我谈条件?那要遵从我的规矩。在别人的要挟之下,我不谈。有损铁衣山庄利益的事,我不谈。违背我心愿的事,我不谈。”他没听对方说三个条款,自己先说了三个条款。
萧青麟道:“我这三个条款啊,那可对不起了,薛冷缨我是不会放的,对铁衣山庄的利益也没什么好处,是否违背您的心愿,那也难说得很。第一,您要撤去临安的一切堂口。第二,在江湖中不得与凌府为难。第三,若有半分差错,萧某绝不与您善罢甘休!”
薛野禅沉声道:“老夫若不依你,又能怎样?”
萧青麟缓缓说道:“论本事、势力,我或许奈何不了您,但要杀您几个最亲近的人,谅来不是什么难事。薛少庄主这不已经落在我的手中么?”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凛然,情知此人言下无虚,以他身手,实是防不胜防。厅中鸦雀无声,人人脸上变色。
薛野禅蓦地发出一阵长笑,道:“年青人,你忒也小看老夫了。今日若叫你如愿以偿,铁衣山庄也不用在江湖中开宗立派了。”他回头吩咐属下:“凌府少夫人请到了么?带她过来。”
萧青麟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他与狄梦庭情同手足,待凌惜惜便如亲妹妹一般,虽然在凌少堂死因之事上,凌惜惜对他成见颇深,他也不存芥蒂,这时听薛野禅吩咐带她前来,不由得心中一震。过了片刻,一群黑衣人带着凌惜惜进厅。萧青麟见她清丽如昔,只比初见之时略现憔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刹那间,萧青麟心乱如麻。他对铁衣山庄恨之彻骨,如果这次功败垂成,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机会,但面对生死兄弟的妻子,又怎能无动于衷?何去何从,便要在这瞬间中做出抉择,饶是他久经沙场,手心却已布满冷汗。
薛野禅走到凌惜惜身边,道:“萧青麟,她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一听“萧青麟”三个字,凌惜惜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寻着声音望去,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话,却终于没发出声音,幽幽叹了口气,垂下眼帘。
便是这一声轻叹,重重叩击着萧青麟的心。他想起雪儿临终前的叹息,便如此刻一般的无奈与哀怨,深深打动他心底的柔情。当即打定主意:“我已经家破人亡,决不能让他们再毁掉一个家庭!”
薛野禅见他面色初时十分难看,片刻功夫便即平和,也不禁佩服此人的定力修为,道:“你拿定主意了么?”
萧青麟双拳抱胸,深施一礼,道:“薛老庄主,你好厉害的手段。”
薛野禅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礼尚往来而已。也算不上什么厉害手段。”
萧青麟道:“到此地步,萧某还有什么话可说?请你放了我的弟妹,我保证不伤薛冷缨的性命。”
薛野禅打了个哈哈,道:“你说放人,我就放人?这里是铁衣山庄,可由不得你来做主。”
萧青麟道:“你想怎么样?”
薛野禅道:“咱们既在金钩赌坊相见,也算注定的缘分,便来赌上一局。你若赢了,天涯海角任你去,老夫绝不为难你们。你若输了,就得留下性命。”
萧青麟道:“怎么赌法?”
薛野铜罩禅拍了拍手,一个黑衣汉子走来,手捧金漆木盘,上面倒扣着一个铜罩。薛野禅揭开铜罩,只见盘中有两条花斑小蛇,扭曲着卷成一团,相互吐着血红的芯子,咝咝有声。
薛野禅道:“这是天竺特有的‘雪胆五步蛇’,雌雄形影不离,且形状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是雄蛇毫无毒性,雌蛇却含有剧毒。萧青麟,你挑选其中的一条,试试它的毒性,若然不死,便是你赢了。”
萧青麟冷冷说道:“你想出这个法子,是逼我以身试毒。”
薛野禅道:“这赌法很公平,你一半的机会生,也有一半的机会死,全看运气如何。如果天意要你死,谁都救不活你。”
萧青麟心中飞快地权衡利弊,自知一旦答应下来,生死便难以预料,但若拒绝这个赌局,实无第二种解救凌惜惜的办法。当此关头,生死决于一念,他长出一口气,低声道:“好。我赌了!”
大厅中,人人的目光都凝视在萧青麟身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萧青麟缓步走到木盘前面,将左掌平平伸向盘中的毒蛇。
“等等……”突然间,凌惜惜出言喝止。她走上几步,道:“萧大哥,我曾将你赶出凌府,今日你却舍命相救,我……真是……”说到此处,声音竟自哽咽了。
萧青麟淡淡一笑,道:“别说见外的话。我是你大哥,决不会坐视不管。换了狄二弟,他也会这么做。”说罢,坦然将手掌放在盘上。
两条雪胆五步蛇吓得往后一缩,随即一条猛扑上前,一口咬住萧青麟的指尖,另一条蛇闻到血气后,急速游动,噬向他的手腕。萧青麟振指微弹,一缕指风射出,将那蛇拦腰断为两截。
薛野禅见他出手干净利落,拍了拍手,道:“好,果然是条爽快的汉子!来人,敬他三碗酒,以壮声色。”
当即有人端上三碗烈酒,送到萧青麟身前。
萧青麟知道薛野禅的心计,自己若是中了蛇毒,三碗烈酒下肚,毒性立时就要发作,但他毫不犹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好酒!”
薛野禅微眯双眼,仔细打量他的神情,过了片刻,道:“萧青麟,你的命真硬,看来天都助你。”
萧青麟道:“命中注定我不该死于此地,天意如此,谁都无可奈何。”右掌内劲一吐,将咬在指尖的蛇摔死在地上,道:“薛老庄主,这蛇也咬过了,酒也喝过了,该轮到您交代一句话了。”
众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到薛野禅的身上,如何行事,但凭他一言而定。更有数十人料定他决不会善罢甘休,悄悄分散开来,将萧青麟围在核心,只等他一声令下,同时出手,以迅雷之势将萧青麟格毙。
薛野禅朗声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既说是一赌定命,便须认赌服输,岂可更有异言?萧青麟,你赢了,走吧!”
他见萧青麟没有中毒,甚是懊丧,但略一宁定,便即恢复了武学大宗师的身份气派。群雄见他拿得起,放得下,的确是一代豪雄,无不佩服。否则以铁衣山庄人数之众,所约帮手之盛,又占了地利,若与萧青麟群殴乱斗,他武功再高,终究难以抵敌。
萧青麟拱了拱手,道:“薛老庄主,果然气度过人,佩服!”上前拉起凌惜惜的手,蹬上马车,打马出了金钩赌坊。
这时已值深夜,街上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点灯光,昏黄的闪烁在古城的角落。
马车的木轮碾过石板街巷,轧轧作响。凌惜惜的心情也如车轮一般忐忑辗转,自从凌府一别,忽忽八年,她以为今生再也不会与萧青麟相见,偶尔回忆起当初共渡的时光,对萧青麟夫妇甚是挂念,却又难以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