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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却是为你点的。当你老远瞧见这点儿光亮,便能知道雪儿在盼你回来。为了这盏灯,你才要好好的体恤自己,不要干得太苦太累。’我听了她的话,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多么好的女人啊!跟我这些年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却没有一句怨言。我萧青麟能与她携手相伴,老天待我实在不薄。”
狄梦庭道:“雪儿为你不惜牺牲双眼、辞别钟离世家,足见对你情深。”
萧青麟道:“是啊!与雪儿这片深情相比,当年仗剑纵横、啸傲江湖的岁月,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弹指一笑罢了。如今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倒觉得舒心悠闲。这小小一座庭院,反而胜过五湖四海一般。”
说话间,马车来到院门前。萧青麟卸了车,把马拴入厩中,带着狄梦庭走入小院。这座院子不大,却收拾得非常洁净,地上铺着石子小路,屋檐挂着几串青蒜和红辣椒,一付朴实的农家景象。两人走到房门前,只听屋中有人轻声说道:“你回来啦。今儿可有些晚了,饭菜在灶上热着呢,快趁热吃吧,可别又凉了。”
萧青麟微微一笑,小声对狄梦庭道:“你别做声,看雪儿能不能认出你来。”
两人走进屋中,只见墙边摆着一架织布机,宫千雪双手摇着织布机,发出轧啦轧啦的清脆声响。她一边织布,一边说道:“今天早上,你刚刚出门,隔壁的阿牛过来借走三十吊钱,说是小毛头闹了肚疼病,急着要去村里看郎中。我看他说得支支吾吾,便猜到他儿子生病是假,多半拿了钱又去押宝。唉,这事儿若叫小毛头他妈知道,夫妻俩又要大吵大闹一场,少不得拉你去劝架。真是……”她摇了摇头,又道:“咱家的犁头破损了,明天你请西村张铁匠加两斤铁,打一打。现在天气渐渐冷了,柴火也要多备上一点。”说到这里,她忽然发觉萧青麟站在门边没动,道:“咦?你还不去吃饭?”
萧青麟道:“今天我带来一个客人,你猜是谁来啦?”
宫千雪一怔,侧耳听了听,随即笑道:“稀客,稀客!原来是梦庭兄弟,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狄梦庭见她只听了听,便猜出是自己,好生奇怪,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宫千雪道:“你和麟哥一起进来,我却没有听到脚步声,那便是第一流的轻功高手。与麟相识的江湖高手,大都是仇家,唯一被他称为朋友的人,自然是你了。”她站起身来,从桌边摸起一件小花布围裙,匆匆系在腰上,一边埋怨萧青麟道:“你真是的,兄弟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萧青麟笑着说道:“你可冤枉我啦,我也不知道他会找到这儿来。二弟不是外人,家里有什么便吃什么,用不着客气。你去烧两个菜,我把新出窖的杏儿酒打开一坛,趁着今夜月色很好,咱们便在院子里吃吧。”
兄弟二人将桌椅摆在院中。不一会工夫,宫千雪手捧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两盘青菜,一碗豆腐,一碟切开的咸蛋,一碟卤水煮花生,一一摆放在桌上。然后,她又取出几头新蒜,一把干辣椒,放在萧青麟面前。
萧青麟抱出一坛杏儿酒,拍开泥封,又拿了两只黑瓷大碗,放在桌上,道:“农家清贫,没鱼没肉,你将就吃些。”
狄梦庭道:“有酒便好。”两人对斟一碗,一饮而尽。萧青麟抹了抹嘴,道:“二弟,八年里杳无音信,我原以为咱们兄弟再难想见,想不到今天又能相聚一起。回想当年在西湖边畅饮的情景,就象昨天的事一般。”
这句话触动狄梦庭的感慨,叹道:“来这里之前,我也曾想,这些年物是人非,咱们此番重逢,不知会有多大的变化,只怕见了面都认不出来呢。哪知此刻相见,萧青麟还是从前的萧青麟,狄梦庭也还是从前的狄梦庭。八年的岁月如过眼云烟,咱们仿佛从没分离过。”
宫千雪静静听着两人说话,忽然插口道:“其实你们都不曾忘记对方,只是从来不说罢了。都把这份兄弟情义深深埋在心里,于是心变得长远了,岁月也变短了,八年来的风风雨雨,没在心里留下丝毫隔阂。”
萧青麟道:“雪儿说的对。为了这份兄弟情义,咱们干了这碗酒。”两人举碗相碰,各自干杯。
狄梦庭又倒了一碗酒,对宫千雪道:“当今世上,大哥是我最钦佩的人,我们兄弟肝胆相照,那都不必说了。你是他的妻子,也是我最钦佩的女人,我敬你一碗酒。请!”说着将酒碗推到她面前。
宫千雪一怔,奇道:“你钦佩我什么?”
狄梦庭正色道:“江湖中物欲横流,各大门派都怀着图霸天下的野心,为了钱、权二字,人人拼得头破血流。你却甘愿放弃一切,随大哥来到这穷乡僻壤,过着布衣粗食的日子。就冲这一点,便胜过无数须眉。”
萧青麟也动情说道:“二弟所言不错。雪儿,你我夫妻一体,原本用不着说‘谢’字。只是我堂堂八尺男儿,看着你为了操持这个家,八年来含辛茹苦,我却不能让你过的好一些,每次想起来,心里都觉得歉疚。”
听了这番话,宫千雪将笑容缓缓收起,道:“麟哥,你这样说,可真枉了我们一起生活了八年。如果我看重金钱和安逸,当初何必离开钟离世家?如果我把这种日子当成受苦,又怎会在这荒僻小村,一呆就是八年?麟哥,在别人心里,想的是天下财富、江湖霸业,可在我心里,就只有一个你。”顿了顿,她放柔了声音,又道:“以前我读过一句禅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句词儿写得真好。如今我时时琢磨,咱们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终于结合到一起,那是经过千年修行才得来的缘分,你怎么还觉得歉疚呢?”
萧青麟为之语涩,微笑着摇了摇头。
宫千雪接着说道:“麟哥,你不说话,心意我却明白。从前我在钟离世家过着富贵舒适的生活,如今跟你在一起,却要节衣缩食,俭省度日。你替我不值,觉得我受了委屈。对不对?其实才不是呢!虽然咱们的日子清贫一些,可我不在乎。每当你吃完我烧的饭菜,穿上我为你缝的衣服,我心里可比什么都喜欢呢。”
萧青麟道:“是啊。别人眼里的苦,正是咱们心中的福!雪儿,刚才是我说错了话,我自罚一碗酒。”说着倒满一碗酒,一口气喝下。
宫千雪望着他,眼角眉梢溢满深情,道:“有你这一句话,我什么都够了。”她转过头,对狄梦庭道:“其实说起辛苦,我怎能跟麟哥相比?当年我们初到这里,真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我眼睛盲了,帮不上忙,家里全靠他一个人操持。记得那年夏天,他想建一个酒窖,可家里一两银子也没有,他听说城里有些人家想买草席纳凉,便跑到四十里地外的江滩上,割来芦苇,冒着酷暑连夜编织,短短二十天里竟编了三百多张草席,本想拿到城里卖个好价钱,哪知天公不作美,连降半月大雨,天气一下子转凉,我们苦心编织的草席都砸在手里,说尽了好话,也只卖掉了三四十张。麟哥怕我着急,骗我说草席都卖了出去,赚了好大一笔钱,还买了一只肥鸡炖给我吃,他自己却只煮些地瓜芋头充饥……”
萧青麟淡淡一笑,打断了宫千雪的话,道:“些许琐屑小事,不值一提。”
狄梦庭低声道:“大哥,以你的本事,原本不必受这苦的。”
宫千雪接口说道:“因为麟哥答应过我,今生今世不再染指江湖中事。不然的话,凭他的威名,一旦拔出剑来,漫说是几两银子,就是几千两、几万两也是唾手可得。但他信守诺言,哪怕日子过得再苦,也没动过重操旧业的念头。在他的心中,这三间瓦舍、几亩果园,远比五湖四海更加辽阔呢。”说到这里,她端起了酒碗,道:“我是一个小女人,见识、阅历都不及你们。可在我看来,一个人能否称雄天下并不重要,只要知情重义、一诺千金,便不愧是一个堂堂大丈夫。我不会喝酒,可是为了麟哥这八年来的关爱和照顾,我干了这碗酒。”说完将大半碗酒喝了下去。
她不胜酒力,半碗酒喝下,双颊飞起一片红霞。萧青麟见了,好生怜惜,道:“雪儿,夜深了,你先睡吧。”
宫千雪不再勉强,道:“你们兄弟聊着,我回房去了。”起身走回房中。
萧青麟等她的房间的灯光熄了,才道:“雪儿明天还要早起,咱们别打扰她,拿酒去杏林中边喝边聊。”
狄梦庭点头称是。两人各抱了一坛酒,来到杏林中,在一株大杏树下席地而坐。萧青麟开坛倒酒,连干三碗,道:“二弟,刚才说了许多我和雪儿的事,却不知你过得如何?惜惜好吗?”
狄梦庭道:“这八年来,咱俩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你隐逸市井,与世无争。我却挑起了振兴凌府的重任,整日在江湖上奔碌,总算小有成就。如今凌府与铁衣山庄、神龙堂并驾齐驱,在江湖中三足鼎立,已成分庭抗礼之势。”说这番话时,他脸上并未流露出得意之色,反而微微苦笑,道:“我在江湖的声望越来越盛,与惜惜在一起的时光却越来越少,一年到头,总是聚短别多。唉,每次想到惜惜独守空房的情景,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萧青麟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惜惜是懂事的姑娘,她不会怪你的。”
狄梦庭道:“她若能怪我几句,我心里反而会觉得好受一些。可她懂得我的苦衷,从没说过一句怨言。每次我出府之前,她都会为我担心,明明心里难过,脸上却强作笑容,细心为我准备行装,连一靴一袜之微,也要亲手安排妥帖。我看着她忙碌,更觉得欠她太多太多。当初我娶她的时候,曾经在心里发誓,要让她一辈子幸福喜乐。哪知越到后来,越远离初衷。现在反而让她为我担惊受怕,我却不能多抽些时间陪她,我……我真算不上一个好丈夫。”
萧青麟道:“江湖中的事,哪有了结的时候?我担心你沉陷于此,只怕冷落了惜惜的感情。”
狄梦庭道:“这种勾心斗角的江湖生涯,我早已厌倦。世人只道我功成名就,尽享荣华富贵。可是其中的辛碌苦累又有谁能知道?直到今天见了你们夫妻,我才渐渐悟出什么是幸福。”
萧青麟道:“什么是幸福?”
狄梦庭道:“几间瓦舍,几亩水田,相依厮守,与世无争,这才人生的福分。”
萧青麟点头道:“是啊!什么威名霸业,什么权势富贵,都远不如这一份平平淡淡来得真切实在。二弟,你听大哥一句劝,江湖多险恶,你及早抽身退出吧。”
狄梦庭摇了摇头,叹道:“我何尝不想退出这个是非之地?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一走了之倒是不难,留下凌府给谁照看?眼下强敌环立,这满门老小势必成为弱肉强食,我又于心何忍?”他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道:“退出江湖,说来容易,做来难比登天!大哥,我真羡慕你,甩手一走,卸下了所有的虚名羁绊,从此安享平静的生活。我却要担负起一个家族的兴衰,府中老幼几百人都将我奉若神明,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不能辜负凌府主的厚爱,想来想去,只能对不起惜惜一人了。”
萧青麟叹道:“这对惜惜太不公平。”
狄梦庭道:“我知道。惜惜嘴里不说,可心里很苦,我能体谅到她的委屈。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应以大局为重。当年凌府主将惜惜许配给我,也将偌大的家业交付给我。我只能励精图治,竭力以赴,不使这百年基业毁在我的手中。”
萧青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