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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老大,我想你已记起我们是什么人来了?”
舔着嘴唇,查既白勉强哼了哼,神态透着相当的不自然。
鹿双樵忐忑不安的低问:
“查兄,他们是哪里来的?你知道这两个人的底细?”
查既白伸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清清喉咙以极低的声音道:
“黑道上有个叫‘丹月堂’的组合,你可听说过?”
鹿双樵的形色也一下子变了,张口结舌好半晌没哼出声来,仿佛被人硬生生向嘴巴里塞进一把热铁砂子,烫得五脏六腑全起了翻腾!
是的,他如何不清楚那‘丹月堂’三字代表着什么意义?他早就听人说得大多,不错,“丹月堂”是江湖黑道中的一个组织,但却决不是一个寻常的码头帮会,他们是由一群最优秀、最机智、又最狠毒的杀手所组合,而且只经营一种生意——替人杀人,以非常有效及积极的方法去替人杀人,更可由委托者指定卞手的日期与模式。“丹月堂”这名字取得相当雅致,可是他们的所行所为,却丝毫没有雅致的韵味,甚至和雅致的边也沾不上,血腥染红了这三个字,残酷衬托着这三个字,一提起“丹月堂”足以令知之者色变,使业经领教过其手段的人胆落心颤!
那是一群行动迅捷、计划完穷的冷血恶煞,只要他们决定要进行某一桩买卖,他们便会费尽心血,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牺牲的去达成任务,虽历经千辛万难,酒血断命亦决不半途而废!
二十年之前,是“丹月堂”名声晕隆,所行最为猖撅的时候,那段期间的“丹月堂”,其慑人之力与其深重的影响,就连一些堂堂正正的名门木派,一些眸腺江湖的雄主大豪,比起来恐怕都要逊色三分,二十年前,“丹月堂”的狙杀令不啻阎罗殿的催命符,谁要开罪了“丹月堂”,谁的处境便立刻炭发可危,哪怕是至亲好友也都惧遭牵连,不敢往来了。
物换星移,辰光总要流逝的,“丹月堂”的煞威在岁月的增长里慢慢消褪隐淡,近十年来,已经极少再听到“丹月堂”的事,极少再发现他们的行动迹痕,然而,这只能说人们的记忆容易储存新鲜可喜的现在,摒拒恐怖厌恶的过去,或者是“丹月堂”的杀手们体悟了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的道理,却决非表示“丹月堂”的本身实力有所衰落,更非他们甘于被时光消磨,像这样一个横行专断的严密组合,只要他们愿意,再起的锐势,仍将是猛不可当的!
查既白相信这一点,因为他从没听说“丹月堂”遭遇过什么毁灭性的打击,也没听过“丹月堂”内部发生什么巨大的变故,一个如此有效率的组织,只要不曾有过外力的压迫或内在的腐蚀,是极难分裂没落的——所以查既白丝毫不让时光的错觉冲淡自己的警惕,他一旦记起了对方额心上的“丹月堂”独门标志,形态便马上变为凝重,只是凝重得稍过了一点,以致看起来竟有些怔忡失常了。
鹿双樵对于“丹月堂”的历史,自也有着相当的了解,因此他的惊震更甚过查既白,尤其令他忧心的是,“丹月堂,为什么会和席雁的事有着牵连——而且时间是在“丹月堂”敛迹了这么一段漫长辰光后的现在?”
这时,那银衫大汉又神色安详的道:
“是的,查老大,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们正是‘丹月堂’的人,很佩服你的记忆,我们‘丹月堂’已经有相当长的日子不曾在江湖上行事了,难得查老大你却毫不费力的便想起了我们,岁月漫漫,查老大,不单消磨青春,也消磨了人的锐气……”
查既白笑得泛苦:
“可不是,然而对你们‘丹月堂’的哥们说来,经过这段时日的淬炼,却益加深沉老辣,圆润精到啦!”
银衫大汉温和的笑道:
“查老大过誉——先容我引介自己,我姓金,黄金的金,单名一个义字,是本堂银牌执事。”
指了指门前另一个银衫大汉,他接着道:
“那是我的胞弟,叫金勇,和我同属本堂银牌执事,我兄弟俩都在‘丹月堂’当差,说起来也快有二十年了。”
查既白点头道:
“这样讲,二位老兄可真还经过了贵堂的一段风光岁月呢,二十年前,正是‘丹月堂’最最威盛的时期,霸势所及,能令三山俯首,五岳低头……”
金义笑道:
“查老大高抬我们了,其实当年我们没有你说的这么强,不过,现在也不似一般人想象的这样弱,过往与如今,勉强还能混下去也就是了。”
查既白如何不知道人家乃是大框框套着小框框——画(话)中有画(话)?弦外之音,有几分警告勿予小觑之意,他于咳一声,尽量把语调放得平顺:
“我说,呕,金老兄,贤昆仲今天却是何来此等雅兴,大老远跑来这个兔子不拉屎的荒郊野地和席家人做起竟夜清谈?”
金义似乎早已猜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的道:
“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乃是奉了老当家之命,前来与席兄及席大嫂商量这桩喜事细节的……”
查既白忙道:
“这桩喜事细节,你是指,呢,谁和谁之间的喜事?”
金义笑得十分吉祥的道:
“当然是我们老堂主司徒府邪与席家之间的喜事。”
瞪大了眼,查既白愕然道:
“你没有说错吧,金老兄?贵瓢把于今年高寿啦?他,他居然要娶席家的姑娘?这种年龄上的差距,合适么?”
金义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也重了:
“查老大,不知你是真的会错了意,还是有心调侃我们老当家?我们当家年登六旬,位尊名重,一向自持严厉,操守高洁,岂会做出这等与其身份不相称之事?要和席家姑娘结亲的,乃是我们少当家,我兄弟奉谕来此,便是进一步商讨迎娶的日期,安排各项待办事体……”
在一边的鹿双樵,顿时面如死灰,泥塑木雕般僵立于地,两只眼睛也全直了。
查既白暗叫不妙,却难以接受面前的事实,他提高了声音道:
“我说金老兄,这门婚事,是哪一个做主的?”
金义诧异的道:
“哪一个做主的?男方当然是我们老当家司徒拔山,女方即由席兄及席大嫂点了头,庚帖早已送到,八字且已合过,就等着下聘迎亲了,莫不成其中还有什么不妥贴之处?”
查既白也不知哪来的火气,他宏烈的道:
“不但有不妥之处,更且是大大的不妥,金老兄,你们压根没把事情搞清楚!”
淡淡的笑容开始凝固在金义那横肉累累的榴缝间,他缓慢的道:
“查老大,此话怎说?”
吸了口气,查既白道:
“司徒老当家同意这门婚事,不错,席家夫妇也同意这桩婚事,不错,问题在于人家姑娘本身同意不同意?”
金义毫无笑意的一笑,道:
“大姑娘出嫁,只要父母认可,便成定局,难道还要她自己抛头露面去挑拣不成?查老大,女人有三从,首先从父,相信你不会不知道吧?”
查既白道:
“话是这样说,但其中如果另有隐情,就又当别论了!”
沉默良久的席弓突然愤怒的开口道:
“姓查的,你嘴巴放干净一点,我女儿清清白白,有什么隐情?”
轻轻摆手,金义道:
“查老大,你所指的隐情,大约就是这位铁刀牧场的鹿二少东主与席家姑娘那一段过往了?”
查既白道:
“正是,但事情并非已成过往,人家小两口如今还彼此依恋至深——”
席弓大叫:
“满口肮脏的东西!谁和谁是‘小两口’?哪一个又和姓鹿的‘依恋至深’?”
查既白板着脸道:
“你生这么大的气于啥,年轻人互相爱慕而生情悸,乃是一件自然光明的事,只要彼此守礼知分,不逾规矩,就没有不能告人之处,又不是说你老婆偷人养汉,你犯得上如此激动法?”
席弓双目暴睁,切齿如挫,差点就气得闭过气去,他上身扭动,才待往前冲扑,业已被他浑家拼命拉住,金义也连连以眼色表示劝阻……
哼了一声,查既白悻悻的道:
“老子是说的实话,实话好说不好听,娘的个皮,想动粗也唬不了老子!”
金义冷冷的道:
“查老大,我以为我们最好不要柱动粗的方面去想,因为你固然不含糊,我们也更不会在意,‘丹月堂’的存在就是延续在鲜血与死亡里!”
心头跳了跳,查既白强笑道:
“只要有可能,金老兄,谁也不愿和‘丹月堂’玩硬的,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可不是?”
金义严峻的道:
“既然你承认讲道理,查老大,我们便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少当家和席家姑娘的婚事,早经双方尊长同意,而且已进行到实际安排的程度,两家结姻已成定局,席姑娘以前和鹿某人之间的一段过往,我们少当家不愿追究,鹿某人应该深切明白其中含有多大的宽恕德意,更需自加检点,对个人行为有所节制,否则,就算席家能够容忍这种骚扰,我们‘丹月堂’却容不得!”
查既白等于是挨了一顿教训,像如此般上级对属下,强者对弱者的口气与态度,他还确是极少领受,这滋味,可真不是好尝的!
鹿双樵的身子忽然摇摆了几下,他抬起灰白的脸孔,以一双失神又凄楚的眼睛投向石屋门前靠右站着的席雁——而席雁早已满面泪痕!
噎了一声,鹿双樵颤抖的道:
“小雁……你……你难道就没有一句话么?”
席杨美玉尖厉的接口道:
“我女儿不会受你的引诱,鹿家大少,你早早死了这条心吧!”
暮地,席雁双手捂脸,断人肝肠的哭叫:
“双樵——我要跟你走……”
一声哭叫出口,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席弓大吼如雷,疯狂般扑向了他的女儿,金义身形疾转,适时拦阻了他,席杨美玉则飞掠至席雁身边,厉声呵责不停……
乱了好一阵,金义才面对查既白,神色宛若凝霜:
“查老大,你们这样做,不是在往‘丹月堂’的脸上抹灰么?希望你们自知自量,适可而止,切莫逼得我们不能容忍!”
查既白痛苦的一笑道:
“方才你可是亲耳听到了,金老兄,人家姑娘的心是放在鹿双樵身上,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是无法勉强,既然她不愿嫁到司徒府上,各位又何苦非要逼迫她嫁不可?要知道这种没有爱且有怨的婚姻,除了为双方带来不幸,实在一点好处沾不上,相信令少当家也不见得愿意承受这等委屈吧?”
金义沉重的道:
“我们少当家看过席家姑娘的绘像,只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也知道席家姑娘与鹿某人之间的事,但他并不计较,因此老当家才决定结这门亲。”
查既白谨慎的道:
“但是现在——”
金义低声道:
“现在和以前没有分别,仍只有一个意义——这就是说,不论席家姑娘愿意与否,不管她的心在谁身上,她依然要做司徒家的媳妇,以后的事,便由我们少当家做主,用不着我们操心了!”
查既白喃喃的道:
“这……这不是成了强娶豪夺了么?”
脸色一沉,金义不悦的道:
“查老大,请你说话留神,‘丹月堂’可不是能够任人侮辱的——男女双方尊长应允的婚姻,怎么叫做‘强娶豪夺’?”
查既白无精打采的道:
“看来你们是一定不肯放手了?”
金义表情木然的道:
“是‘丹月堂’不能放手,查老大,一旦我们老当家决定的事,便从来不曾放手,以前,现在,将来,全是如此!”
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