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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搂住了坐在床沿,周绮把头钻在丈夫怀里,一声不
响。过了一会,听得无尘骂道:“这毛贼手脚好快,躲到哪里
去了?”窗外一阵火光耀眼,想是群雄点了火把在查看。徐天
宏道:“你睡吧,我出去瞧瞧。”周绮道:“我也去。”徐天宏
道:“好吧,先穿衣服。”周绮开了箱子,取出两套衣服来穿
上。
徐天宏拔闩出门,只见自己的长袍马褂和周绮的外衣折
得整整齐齐的放在门口,刚呆得一呆,周绮已叫了起来:“这
毛贼真怪,怎么又把衣服送了回来?”徐天宏一时也琢磨不透,
问道:“咱们的衣服本来放在哪里的?”周绮含糊回答:“好像
是床边吧,我记不清楚啦。”这时骆冰和卫春华手执火把奔近,
卫春华笑吟吟道:“毛贼把新郎新娘也吵醒啦,”骆冰假装一
惊,道:“唷,怎么这里一堆衣服?”卫春华嗤的一声笑了出
来。徐天宏一看两人神色,就知是他们捣鬼,当下不动声色,
笑道:“我酒喝多啦,连衣服给小贼偷去也不知道。”骆冰笑
道:“只怕酒不醉人人自醉呢。”徐天宏一笑,不言语了。
原来骆冰挨到半夜,估量周绮已经睡熟,轻轻打开新房
窗户,怕撬窗时有声,嘴里不断装老鼠叫,随即推窗将一只
猫丢了进去,乘窗子一开一闭之间,顺手把桌上两人的衣服
抓了出来。杨成协等坐在房中等候消息,见她把衣服拿到,大
为佩服,问她使的是甚么妙法,骆冰微笑不答。众人谈笑一
会,正要分头去睡,忽然心砚叫了起来,发现了敌人。骆冰
心想衣服已经偷到,正好乘此机会归还,免得明晨周绮发窘,
奔到新房窗边,听得房内话声,知两人已醒,便将衣服放在
门口。
这时陈家洛和周仲英一干人都走了过来。陈家洛道:“宅
子四周都围住了,不怕他飞上天去,咱们一间间房搜吧。”群
雄逐一搜去,竟然不见影踪。无尘十分恼怒,连声大骂。
徐天宏忽然惊叫:“咱们快去瞧十四弟。”卫春华笑道:
“总舵主早已请陆老前辈守护十四弟,请赵三哥守护文四哥,
怕他们身上有伤,受了暗算。要是没人守着四哥,四嫂还有
心情来跟你们开玩笑么?”徐天宏道:“是。不过咱们还是去
看一看吧,只怕这贼不是冲着四哥,便是冲着十四弟而来。”
陈家洛道:“七哥说得有理。”
群雄先到文泰来房中,房中烛光明亮,文泰来和赵半山
正在下象棋,对屋外吵嚷似乎充耳不闻。众人又到余鱼同房
去。陆菲青坐在石阶上,仰头看天上星斗,见群雄过来,站
起身来,说道:“这里没甚么动静。”这一群英雄好汉连皇帝
也捉到了,今晚居然抓不到一个毛贼,都是又气恼又奇怪。
徐天宏忽见窗孔中一点细微的火星一爆而隐,显是房中
刚吹熄蜡烛,心头起疑,说道:“咱们去瞧瞧十四弟吧。”陆
菲青道:“他睡熟了,所以我守在外面。”骆冰道:“咱们快到
别的地方去搜。”徐天宏道:“不,还是先瞧瞧十四弟。”他右
手拿着火把,左手一推,房门应手而开,却是虚掩着的,见
床上的人一动,似乎翻了个身。
徐天宏用火把去点燃蜡烛,一时竟点不着,移近火把一
看,原来烛芯已被打烂,陷入烛里,显然烛火是用暗器打灭
的。他吃了一惊,生怕余鱼同遭逢不测,快步走到床前,叫
道:“十四弟,你好么?”
余鱼同慢慢转过身来,似是睡梦刚醒,脸上仍是蒙着帕
子,定了定神才道:“啊,是七哥,你今晚新婚,怎么看小弟
来啦?”徐天宏见他没事,才放了心,拿火把再到烛边看时,
只见一枚短箭钉在窗格上,箭头还染有烛油烟煤。他认得这
箭是余鱼同的金笛所发,更是大感不解:他为甚么见到大伙
过来就赶紧弄熄烛火?又是这般紧急,来不及起身吹熄,迫
得要用暗器?
这时陈家洛等都已进房。余鱼同道:“啊哟,各位哥哥都
来啦,我没事,请放心。”徐天宏伸手要拔窗格上短箭,陈家
洛在他背后轻轻一拉,徐天宏会意,当即缩手。这时群雄都
已看出余鱼同床上的被盖隆起,除他之外里面还藏着一人。陈
家洛道:“那么你好好休息吧。”率领群雄出房,对陆菲青道:
“陆老前辈还是请你辛苦一下,照护余兄弟,咱们出去搜查。”
陆菲青答应了,等群雄走开,又坐在阶石上。
众人跟着陈家洛到他房里。陈家洛道:“把卡子都撤回来
吧!”心砚传令出去,在屋外把守的常氏双侠、章进、石双英、
蒋四根都走进房来。
陈家洛坐在床上,群雄或坐或站,围在四周,大家都感
局面颇为尴尬,可是谁也不说话。无尘终于忍耐不住,说道:
“那毛贼明明躲在十四弟被窝里,那究竟是甚么人?十四弟干
么要庇护他?”这一说开头,大家七张八嘴的议论起来。有的
说余鱼同近来行为古怪,教人捉摸不透,有的说他为何躲在
李可秀府里,混了这么多时候。常氏双侠又提到他救获李可
秀的事。说了一会,章进叫道:“大伙儿去问个清楚。我不是
疑心十四弟对大家不起,他当然是血性男子。不过既是异姓
骨肉,生死之交,何事不能实说,干么要瞒咱们?”群雄齐声
说是。
徐天宏道:“十四弟或者有甚么难言之隐,当面问他怕不
肯说,要心砚假意送点心,去察看一下怎样?”蒋四根道:
“七哥这法子不错。”周仲英嘴唇动了一下想说话,但又忍住,
眼望陈家洛,瞧他是甚么主张。
陈家洛道:“闯进来的那人躲在十四弟房里,那是大家都
瞧见的了。十四弟和大伙儿一起同生共死,这次又拚了性命
相救四哥,咱们对他决无半点疑心,他既这么干,总有他的
道理。我刚才请陆老前辈在房外照顾,只是防那人伤害于他。
只要他平安无事,我想其余的事不必查究,别伤了大伙儿的
义气。”周仲英叫道:“陈总舵主的话对极。”陈家洛道:“将
来他要是肯说,自然会说,否则大家也不必提起。少年人逞
强好胜,或者有甚么风流韵事,有时也是免不了的,只要他
不犯会规,十二哥自然不会找他算帐。大家请安睡吧。明天
要上路呢。”
这番话群雄听了都十分心服。徐天宏暗暗惭愧,心想:
“讲到胸襟气度,总舵主可比我高得多了。”
骆冰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新婚夫妇还在这里干
么呀?”众人都大笑起来。这一笑之下,大宅子中又是一片喜
气洋洋。
余鱼同待群雄一走,急忙下床,站在桌旁,等众人脚步
消失,亮火折子点了蜡烛,低声道:“你来干么?”
床上那人揭开棉被,跳下床来,坐在床沿之上,低头不
语,胸口起伏,泪珠莹然,正是李可秀的女儿、陆菲青的女
徒弟李沅芷。只见她一身黑衣,更衬得肌肤胜雪,一双手白
玉一般,放在膝盖上,一言不发,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
那日提督府一战,余鱼同随红花会群雄飘然而去,李沅
芷伤心欲绝,整天骑了马在杭州城里城外乱闯。李可秀明白
女儿心事,也不加管束,让她自行散心。这天黎明,她在西
城驰马,刚巧遇到骆冰从巡抚衙门盗了玉瓶回去。她曾和骆
冰数次会面,知她是红花会中人物,于是远远跟随,直到天
目山来。只是她万万料想不到,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心上人,
竟然就是对这个美貌少妇梦萦魂牵。李沅芷十分机伶,骆冰
又心情畅快,丝毫没有提防,居然没发觉后面有人跟踪。
当晚李沅芷踪迹数次被群雄发现,均得侥幸躲过。她只
想找到余鱼同,向他剖白心事,却闯到了徐天宏和周绮的新
房之外。心砚一叫嚷,群雄四下拦截,李沅芷左肩终于吃了
常赫志一掌。她忍痛在暗中一躲,声东击西的丢了几块石子,
直闯到后院来,在底中劈面遇到陆菲青,被他一把拉住。李
沅芷惊叫:“师父。”陆菲青怒道:“你来干甚么?”李沅芷道:
“我找余师哥有话说。”陆菲青叹气摇头,心中不忍,向左边
的厢房一指。李沅芷拍门,叫了几声:“余师哥。”
当众人四下巡查之时,余鱼同已然醒来,手持金笛,斜
倚床边,以防敌人袭击,忽然听得李沅芷的声音,大吃一惊,
忙拔开门闩,李沅芷冲了进去。他想:黑暗之中,孤男寡女
同处一室甚是不妥,便亮火折点燃蜡烛,刚想询问,群雄已
查问过来。此情此景,原本无私,却成有弊,实在好不尴尬,
只得先行遮掩再说,以免她从此难以做人。他身上有伤,行
动不便,便用笛中短箭打灭烛火。两人屏息不动。待听得徐
天宏拍门,李沅芷低声道:“余师哥救我。”余鱼同无法可想,
只得让她躲入了被窝。
若非陈家洛一力回护,这被子一揭,当真不堪设想。好
容易脱险,但见她泪眼盈盈,深情款款,余鱼同心肠登时软
了,叹了口气,说道:“你对我一片真心,我又不是蠢牛木马,
那会不知?但你是官家小姐,我却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怎
敢害了你的终身?”
李沅芷哭道:“你这么突然一走,就算了吗?”余鱼同道:
“我也知对你不起。但我是苦命之人,心如槁木死灰……你,
你还是回去吧。”李沅芷道:“你为了救朋友,跟我爹爹作对,
我并不怪你,你是为了义气。”沉吟了一下又道:“似你这般
文武双全,干么不好好做事,图个功名富贵?偏要在江湖上
厮混,这多么没出息,只要你向好,我爹爹……”余鱼同怒
道:“我们红花会行侠仗义,个个是铁铮铮的汉子,怎能做满
洲人的走狗?”
李沅芷知道说错了话,涨红了脸,过了一会道:“人各有
志,我也不敢勉强。只要你爱这样,我也会觉得好的。我答
应听你的话,以后决不再去帮爹爹,我想我师父也会喜欢。”
最后两句话说得声音响了些,多半窗外的陆菲青也听见了。余
鱼同坐在桌边,只是不语。李沅芷低声道:“你说我官家小姐
不好,那我就不做官家小姐。你说你红花会好,那我也……
我也跟着你做……做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这几句话用了
极大的气力才说出口,说到最后,又羞又急,竟哭了出来。
余鱼同柔声道:“我当初身受重伤,若非得你相救,千山
万水的送到杭州你府上调养,这条性命早就没啦,按理说,那
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只是……唉,你的恩德,只好来生
图报了。”
李沅芷霍地站起,说道:“你是不是另有美貌贤慧的心上
人,以致这样把我瞧得一钱不值?”在余鱼同,那确是“除却
巫山不是云”,他始终对骆冰一往情深。李沅芷人品相貌并不
在骆冰之下,但情有独钟,却是无可奈何,听她如此相询,不
知怎生回答才是。
李沅芷道:“你对她这样倾心,那她定是胜我十倍了,带
我去见见成不成?”余鱼同给她缠得无法可施,忽然拉下脸上
蒙着的手帕,说道:“我已变成这么一个丑八怪,你瞧个清楚
吧!”李沅芷蓦地见到他脸上凹凹凸凸,尽是焦黄的疮疤,烛
光映照下可怖异常,不由得吓了一跳,倒退两步,低低惊呼
一声。
余鱼同愤然道:“我是不祥之人。我心地不好,对人不住,
做了坏事,又是生来命苦……现今你好走了吧!”李沅芷骤然
见到他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