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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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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能死。

但俟戚少商回来以后,他觉得在这洞里,再也没有他立足之处:他们一群人被困在山洞里,唇齿相依,敌汽同仇,所不同的是,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困在自己的心洞里。

只有一个人。

像只有一个月亮。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这云上的江月呢?照过大娘的玉臂,她皎好的脸,现在照进自己临死的眼里。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既然身在情在,身亡呢?

也许就没有情了。

所以他决定要走了。

临走前,看看月亮,想想大娘。

——十数年后,同在月下,大娘可会想起我,赫连春水一笑。

笑容只一半,冻结在脸上,变成了无奈。

他提枪便走。

这两柄枪对赫连春水而言,真比任何人都亲。

因为每在他的生死关头,总是这两把枪替他解围、替他开道、替他枪挑仇人头。

这两柄枪,一把就像是他的妻子,一柄就像是他的情人。

——他死了之后,枪会落在谁的手里?

本来一个人死了,便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他想把一柄枪送给息大娘,一柄枪陪他去作最后一次冲杀。

刺杀最后一个敌人。

挑下最后一回冲刺。

掀起最后一次江湖浪。

——不过大娘并不用枪。

他甚至不敢肯定,大娘会不会接受他的枪,正如他完全没有把握,大娘在他死后,会不会流一滴泪。

江月无声。

强敌满布。

他抄起了枪,立刻就要冲出去。

他只拿住了枪,并没有拿起了枪。

因为枪的另一端,被人执住。

一双清辉玉臂寒的手。

美丽的柔荑。

月下的人。

月影微斜,恰半的筛进洞里来。

一个柔生生的俏人儿,似笑非笑的凝睬着他,眼色却是幽怨的。

“你既然一定要去送死,何不把这柄枪送给我,留作纪念?”息大娘幽幽地道。

赫连春水只觉热血往上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如果不肯送给我,何不把它借给我,我跟你一起去冲它一冲?”息大娘仍在悠悠的说,“假使你都不愿意,那么,愿不愿意跟我再说几句话,然后才去死?”

赫连春水喃喃地道:“我……我……”

息大娘唉的一声。

这一声叹息,使江上的月色,都愁了起来。

一时间,赫连春水心都疼了。

洞穴里有许多岩壁暗影,赫连春水只敢望着黯影,不敢看亮的地方。

亮光会反映泪光。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

“你觉得守在这儿,是毫无希望了?”息大娘问,“横死竖死,不如冲出去杀一阵才死,总好过等死,是不是?”

赫连春水觉得息大娘很不了解他,所以道:“不是。”

“你觉得应该要去行刺顾惜朝和黄金鳞,因为你对赴宴一事,十分内疚,想将功赎罪,是不是?”息大娘说,“还是你不同意我们枯守这儿、坐以待毙的战略,想去讨一个大功回来?”

赫连春水更觉得委屈,一股悲枪,鲠在喉咙,反而淡淡的道:“当然不是。”

“且不管是不是,”息大娘道,“你了不了解顾惜朝的为人、黄金鳞的作风?”

赫连春水心里只想说:你也不了解我,你不了解我!只口里什么都没有说。

息大娘道:“顾惜朝的手段,是从不露出弱点可让人知道,如果他向你露出弱点,很可能那反而是他最强之处。”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黄金鳞,他的退,往往就是他的进;他追的时候,反而很可能是退。如果他退了三步,可能是进了三步。这两种人在一起,摆明了那里是自己的总营,就算你进得去,那儿也只可能是刀山火海、天罗地网等着你。”

赫连春水冷冷一笑:我本来就是去送死,我不在乎。你不会了解的。

“况且,最近这几天,他们已调集了各路兵马,各方高手,齐来对付我们。其中有黑道中极可怕的人物‘血雨飞霜’曾应得,他是来藉此和官府挂钩的,也有正道人物‘豆王’欧阳斗,他长得一脸痘子,擅施的暗器也是豆子,各类各式的豆子,他这人一向持正卫道,但生性太直,可能只以为是官府剿匪,理应相助,被人利用尚且懵然不知,但此人武功极高,不可轻视;”息大娘继续道,“另外还有当年远征西域的‘敦煌将军’张十骑,以及绿林道上第一把硬手‘粉面白无常’休生,加上吴双烛与惠千紫,有这些人在,所以他们才好暇以整,不怕我们飞得上天。”

赫连春水淡淡地道:“我们确是飞不上天。”他心中忖:但我却可以去死。

“但我却知道你不是为了这些而出去的。”

息大娘忽把话题一转。

“你是去送死的。”她说,说得很慢,很缓,很柔,“你是为了我才去送死的。”

赫连春水心头一震,忍不住又要去看她。

那梦里才能看得真切的女子。

“龚翠环都告诉我了。”息大娘说,“她说,你要她如果活得出去的话,求赫连将军派兵来助我,并助我重建‘毁诺城’,说这是你死前的最后心愿……”

息大娘柔柔一笑道:“所以她很担心。她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她虽然是你家的仆人,可是她当你是她亲生孩子一般,她告诉我,她不知怎么办是好。你实在不该叫她担心的。”

“不止她担心,我也耽心。”息大娘柔柔的道,“你更不该教我也担心的。”

赫连春水一时蹑喘不出半句话来。

息大娘又唉了一声。

江风明月,这一叹访佛传了千古,传了万年,再自江风送来,耳畔乍听似的。

“我怎么不明白你的心意?”息大娘静静的说,“我明白你的心意。”

“大娘,我……”

“我陪了他这许多年,让你受苦这许多年,这些日子来,我发觉跟他,反而是义气的多;我实在应该陪陪你的。”息大娘清清的说,“我知道我这样说法,对他很残忍,所以还在逃难的时候,他还未重建连云寨之前,我是还会留在他的身边,不会离开他的。”

她一笑又道:“虽然,我们都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赫连春水只听得心头热血翻动,颤着声道:“大娘,你是同情我,可怜我,才这样说的,是不是?”

息大娘平静地道:

“不是。”

“只不过,”息大娘隔了一会,才接道,“高鸡血死后,我这感觉,才份外强烈些。”

赫连春水激动得走前一步,两手搭在息大娘肩上,忽又觉唐突,忙缩回双手,只说:

“可是,不可能的,你……”

“少商没有来,我食不安,寝不乐,”息大娘忧忧的道,“现在他来了。我当他是大哥,一个相依为命的人,这些江湖岁月里,愈渐觉得,我想助他复仇,但我想陪你过一辈子。”

她的脸靥如同明月一般皎洁:“因为,我已害了你半辈子,我从来未曾陪过你,你却在困难危艰中,伴我共渡。”

她握着赫连春水的手,说:“所以,你不要去送死,“好不好?”

她限里也闪着泪光:“好不好呢?”

赫连春水只觉得自己浸沉在一种极大的幸福之中,几乎喜乐得要大叫出声,只喃喃地道:“大娘,大娘,红泪,红泪,我好开心,我好快乐……”

息大娘嫣然一笑。

赫连春水忽想起什么似的,说:“可是,戚寨主那儿——”

“等一切平定了之后,我才告诉他;”息大娘坚定地道,“只要他能复起,只要他能报仇,我便不欠他什么了。”

她说:“他也不欠我什么了。”

潺潺江流。

悠悠明月。

月亮像恋爱一般轻柔的爬满了山壁、岩洞、穴孔、土坑……

再明丽的月亮,也照不亮所有的黯处。

这层山洞里最黯的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就在这个时候,踩在洞里最暗的黯处,离开了这儿。

他离得好远,身影跄啷,像受了重伤一般,转入了几个山洞,才敢把忍住的咳嗽,轻而沉重的咳了出来。

他咳的时候,全身都在抽搐着,像把肺都要咳出来似的,他双肩高耸了起来,月亮映照下,就像一只濒死的白鹤,看去竟有些似雷卷。

他当然不是雷卷。

他是戚少商。

由于他只有一条臂,所以看去更加伶仃、更要凄寒,份外单薄,份外枯寂。

——大娘,你不明白:纵使我得到了全世界,而失去了你,我究竟得到了些什么?如果我没有了你,我是什么?红泪,原来你并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我,一直都不明白我!

戚少商觉得喉头发苦,吐出来竟是血。

原来血是苦的。

这些日子以来,常常受创,伤未痊愈,吐血并不异常,但所有的创伤加起来,总不如这一刀深。

——因为这刀是你砍的,大娘。

戚少商长吸一口气,他明白自己不能再欠负累息大娘,可是,从第一次乍逢惊艳,他们离离合合,争争吵吵,几时静息过?如许岁月,如许忧欢。他辉煌时,只希望辉煌给她看;而她美丽时,只希望美丽给他看。可是一个美丽,一个辉煌,总是错过了,从今生今世,就不能偿补了……月光,月光真是寂寞如雪啊。

戚少商关切洞里洞内的一切风吹草动,他也查觉赫连春水不大对劲,所以暗中留意他的行动,但却无意中听到了息大娘这番话。

他白衣苍寒。

剑若青霜。

唇紧抿。

鼻高挺。

人傲。

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的人还未死,可是心却死了。

自从听到这一番话,他就等于不曾活过。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我会成全你的。戚少商心中只有一句句如一刀刀砍着的话,我会成全你的,大娘……就像你当年曾为我念:

“思君如明月……”

思君……

明月……

江水涛涛。

何年初照?

戚少商忽然升起了一句自拟的诗:

为情伤心为情绝

万一无情活不成

他一笑。笑得比哭还无依。

直至“天亮”,他才发现自己未曾死去。

而且仍在活着。

悲悲哀哀般活着,然后装得快快乐乐。

——这种活着,是不是比死还难受?

——这样活着,是不是比死还像死?

戚少商抚摸自己断臂的伤处,仿佛,断臂才是昨夜的事。

第一零六章生死有情

就算不是因为饥馑,群侠在洞里再也耽不下去了。

因为易水涨了。

由于天气的变化,影响水流,水浸入洞,低洼的地方就变成一片水泽,逐渐只剩下两成不到的洞穴,可以避免水淹。

官兵现在只须集中监视那几个较高的岩洞,便可以控制群侠的一切举措。

勇成本来建议大家不妨藉水浸入岩洞时,反逆游出去逃生,但这条路却行不通。

因为洞中的人,大多数是旱鸭子,而又多有家眷,逆水潜泳出江口,这不但要水性很好,而且也凶险无比的事。

更何况官兵早已布署停妥,江上早停着数十快艇、蓬舟、风船,严加把守,而监守江面的高手,除了统管水师的“铁桅”陈洋之外,还有“三十六臂”申子浅和“血监”侯失剑。

侯失剑和申子浅原本是尤知味的结拜弟兄,是黑道上字号叫得极响人物,可能是得悉尤知味丧命于“青天寨”之故,全都加入官兵的清剿行动中,寻图“报复”。

像这样的铜墙铁壁,任谁都闯不过去。

就算能闯得过去,也必已张结天罗地网。

但留在洞里,也不是办法。

剩下不为水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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