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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驾车的张振邦,偶然回顾时发现了。
“有人快马驰近,大家小心。”他掀开掩耳大叫,立即将上弦的弓挪至手边。
两匹马全速驰近,这才看清是李定国和杜琴。
“不好。”张振邦蓦然心动,“是他们两人,来得太急,一定有变,备战。”杜琴最先驰近,到了车旁脸色不正常。
“他们先头人员,连夜赶路,你们出城后不久,他们便从北门进城。”小姑娘神色极度不安,说话倒还俐落,“依情理估计,他们该已打听出我们的动向,很可能买坐骑穷追。张叔,咱们最好改走河南。”
“糟!就算咱们赶到颖州,明天或后天,一定会被他们赶上的。进河南也不见得安全,而且地头不熟,车也不能用,抄小路车辆无路可行。”
“我听说颖州到河南光州,约有三百余里,沿途问路,不会有困难。”
“老天爷!尚姑娘还能支撑得了三四百里路?”张叔叫起天来。
杜琴家在光州,所以她主张进入河南。她却没计及,一旦返回光州吟风园,固然有亲友保护,三两百歹徒恶棍算得了什么?但追兵是王府的人,日后会有何种灾祸临门?王府必定利用官府的力量,铁定会轻而易举抄没吟风园,后果可怕。
有根有底的人,天胆也不敢与龙子龙孙结怨结仇,即使有一千个理由,一万个冤屈,结果仍是一样的,破家灭门的灾祸已经注定了。
朱家皇朝的各地龙子龙孙,任意杀人破家的案件层出不穷,从来就没有因此而获罪的先例,各地的文武官吏谁也不敢多管闲事。
汉王在南京,曾经当街杀死两个卫指挥使。
卫指挥使是一卫兵军的最高指挥官,属于将军级大人物,结果,永乐大旁仅发了一顿脾气就不了了之。
一般的在江湖闯荡人士,不论是侠义英雄或者歹徒恶棍,通常很少用真名实姓,以免日后麻烦。
曹世奇就有几个假名,世奇与不文都是假名。
杜琴年轻少见识,与曹世奇第一次见面,便暴露了根底。幸好曹世奇和幻剑飞仙有见识口风紧,不曾几外宣扬她的身分,因此,张振邦不知道她为何要退往光州。
“那……”一想到幻剑飞仙可能支撑不了三四百里,杜琴心中发冷,“张叔,我们怎办?等他们追来?大路是摆脱不了他们的。”“先赶到颖州再说。”张振邦猛咬钢牙,“悄悄安顿尚姑娘,再和他们拼命。”马鞭一挥,车开始飞驰,完全落入无双剑客计算中,主客易势。
假如没有幻剑飞仙在,他们在任何地方皆可飘忽来去,即使示弱逃遁,也会远走高飞消失得无影无踪,幻剑飞仙病危,等于是捆住了他们的手脚。
走一步算一步,必须赶到州城觅医。
强敌来得比预期的更快,近午时分,身后三里外尘埃滚滚,李定国与杜琴再次赶到前面来了。
计行程,距州城还有二十余里。
所有的坐骑,皆已无力奔驰,两匹驾车的马,更是只能勉强举步而已。
“杜姑娘,你和玉芝背了尚姑娘,尽快赶赴州城觅医安顿,其他的事不必管。”张振邦刹住了车,指挥若定,“我们留在后面缠住他们,走!”“走不掉的,他们人多,我们怎能缠住这许多人?他们会分派人手,把两位姑娘追得上天无路。”李定国向路右一指,那儿有一道堤形的土丘,“咱们占住有利的地势,和他们拼了,必须拖到天黑,才能乘夜脱身。”
“我赞成拚了。”那位虬须大汉跳下坐骑,开始解鞍袋将兵器背上,“咱们有七张强弓,让他们来吧!逃跑一定会被冲散,让他们把咱们零星切割了。”
已别无他途,张振邦不再迟疑,弃掉车牵了坐骑,奔向半里外的土丘。
相当幸运,果然是一条简便的河堤,后面是浊流平缓的一条大河,很可能是颇有名气的颖河。
后面有河流提供掩护,他们只需守住三方。七张强弓分两段布置,把幻剑飞仙放在大柳树下,杜琴与王玉芝姑娘负责保护,也居中策应。
面对即将到来的惨烈搏杀,十一个人居然毫无惊容。
幻剑飞仙昏昏沉沉,经过一阵折腾,她逐渐恢复清明,逐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们追……追来了吗?”她虚弱的语声几不可闻。
“是的,尚姐你不必担心。”杜琴轻抚她冰冷的脸颊,语气坚定而温柔。
“是吗?假如……我死了……你们……”“不要说这些话,尚姐,我们是朋友,一度共过患难,再次携手,我们会度过难过的。”
“你们……一定要放弃我……”“不,决不,我们这些人中,没有人会贪生怕死做不义的事。”
“他们人多……”
“我们也不少,可惜……”“可惜什么?”“可惜曹兄不在,有他在,千军万马何足惧哉。他目下不知身在何方,你在开封和他分手的,可能在南京吧?尚姐,你想念他吗?”“想念有什么用呢!”幻剑飞仙无神的双目,突然涌现一道光彩,说的话却有感慨和无奈,“我和他,只有萍水相逢,随即人各天涯的缘分。每个人的生活目标不同,所走的道路也各有方向,聚合各有因缘,谁也无法逆料是否重逢有日。小妹,日后你如果见到他,告诉他,我好怀念相处的那段日子。杜小妹,你们走,还来得及。”
“他们来了,我们是背水而战。”
背水而战,后退就必须渡河,河水奇寒彻骨,游至中途便可能冻僵而下沉。
十四匹健马循蹄迹越野急赶,并不知河堤有人躲藏,两百步、一百步……
箭如飞蝗,立即有七名骑士落马。
稍后面的七骑士,有两人狂叫一声,兜转马头急退,比来势快了一倍,另五骑已顾不上落马的同伴,也回头反奔,然后有两骑士背心中箭,马堕马下。
五个劫后余生的骑士,远退出三百步才敢缓下坐骑,他们在箭上吃过大苦头,怎敢逞强送死?
回头眺望,河上不见人影,箭手都藏身树后,而且卧伏藏匿,远在三百步外,当然无法看到形影。两上受伤的骑士下马,强忍痛楚割肉取箭,一人箭贯左上臂,一人右大腿横贯一支狼牙。
不久,尘埃滚滚中,大队人马赶到了,共来了十八骑,其中有无双剑客与五名同伴。
他们是分批追赶的,买马不易,须花时间搜购,先获得坐骑的人先发,务必与追者保持接触,愈快追上愈好,等后面的人赶到,没料到第一批人一时大意,损失了一半人。
众人面对远处的河堤察看片刻,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接近攻击。
平原没有屏障,连小树也没有几株,全是及膝的枯草,向前冲简直是白送死。
一名中年人细察一支狼牙箭,惊讶的神情写在脸上。
“这是雁翎箭,边军使用的利器。”中年人讶然说,“怎么会在这些江湖杂碎手中的?可能吗?”
通常军用的箭,概略可分三等。普通各地的卫军,使用鹅翎或鸭翎箭;边军,用雁翎箭;御林禁卫军,用鹰翎箭。
各等箭的箭杆、矢尖、长度,都各有不同,另分等级,制造地规格也各有特点。
边军所使的雁翎箭,箭杆是黄杨木,矢尖是长三棱狭倒钩,专用来对付蒙古人的皮制胸甲,容易切割锲入。普通卫军所使用的三角形尖锋宽倒钩,无法贯入双层皮制的甲胄。
边军,指戍守边墙(长城)的卫军,专门对付蒙古骑兵的劲旅,武器比内地卫军精良多多。大漠平原骑兵作战,弓弩为先,远用弩攻,可及千步;近用弓箭,三百步内决胜,这两年使用火炮。
每一位箭手,通常携带三筒(或袋)箭,每筒一发(十二支),腰悬一筒,背负两筒。两个力(石)的弓,箭的长度有三尺六寸,三百步外可贯穿人体。
在江湖混世的人,根本不可能到边墙喝西北风,除非是戍边劳役的罪犯。那一带只有做汉奸的人才能生存,没有什么好混的。
边军的箭竟然出现在江南,简直荒谬绝伦。
二十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脸有惧容。
护军没带有弓箭,所以受到劲矢袭击,折损了不少人,一直就缺乏冲上搏战的勇气,现在又受到劲矢的突袭,九死二伤。
无双剑客以为自己剑术无双,武功无双,但要他硬向箭雨闯,他还没有这份贾勇赴死的豪情,旷野中一无遮掩,他哪有飞渡这三两百步,不受劲矢伤害的能耐?天知道到底有多少张强弓在等候他送死?
论个人武功,他是最强的人,他没有勇气自告奋勇上前,其他的人更是胆怯心虚。
“咱们该怎么办?”他向护军的领队问。
他只来了六个人,当然得由占多数的护军作主。
“等候后面的人赶到再说。”护军的领队比他更心怯,不敢下令冲出,“已损失了九个人,咱们禁得起箭雨的袭击吗?把他们困在这里,夜间弓箭的威力有限,所以只有等。”
“好吧!等。”无双剑客下合心意,“反正他们逃不掉了,不必操之过急。”
杜琴这些人不能等,时光飞逝,等得心焦,天一黑,弓箭的威力有限,对付不了从三方蛇行鹭伏接近的人,夜间混战人手多的一方稳操胜算。
对方第二批的人马来了十八骑,停留在三百步外不再冲进,可知已有困死他们的打算,更可能等候天黑,他们不能走,也不能等候。
很不妙,远远地便看到飞赶的第三批人马,足有三十骑以上,来势如潮。
三批人马聚集在一起,向这一面指指点点。
张振邦看到两个身材特高的人,心中一凉。
“是哼哈二将,南京来的人到了。”他向同伴不安地说,“这两个混蛋平时也穿掩心甲,皮坚肉厚,手脚挨上三五箭要不了他的命,咱们三五个人也对付不了一个。弟兄们,咱们得作最坏的打算。”
不久,对方派出二十余名骑士,砍下一些树枝拖放在一起,由另一起人开始用柳条编架。
有人拆掉他们丢弃的轻车,把木板拖来制盾。
李定国默默地逐一向同伴走近,每一位同伴皆默默地取出衣内暗袋所藏的物品交出。
“小妹,他……他们在……在做什么?”又开始清醒的幻剑飞仙,向坐在身旁的杜琴问,她的头部转动困难,事实上不可能看到附近的动静。
“他们砍木作盾,做防箭的推架,架后用马推动,张叔知道他们所使用的攻坚手段。”杜琴也掏出身上的荷包、秘袋,开始用剑掘土,“他们等不到天黑,决定性的时刻将届,尚姐,我……我可能无法照顾你。”
“小妹,我会走该走的道路。求求你们,坐骑仍在,你们仍可脱身。”
“不可能的,他们的人比我们多五倍。”“你在做什么?”
“把有关身分的器物埋藏起来,以免官府查根。张叔他们都在做,他们是可敬的人。尚姐,皇室的锦衣卫也有好人,上次我们替他们办事,他们用性命来回报我们。”
“天啊!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尚姐,我不要听你这种话。”杜琴一跃而起,弹剑作龙吟,“咱们武林有骨气的人,可贵的地方,是认为该做的事,就无畏无惧地去做,义无反顾,生死等闲。黑道好汉们作奸犯科,无道义可言,但为朋友两肋插刀,也算是值得称道的传统。尚姐,你希望我们不如黑道好汉吗?”
那位虬须中年人,突然从藏身的树下长身而起。
“你们看,那个人的行动好怪,不像是他们的人,坐骑也够雄骏。”中年人向左前方一指,向众同伴叫,“他身上围着的是什么东西?”距离太远,只能概略看出人马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