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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香惜玉的,更何况是曾经的枕边人。我可是万万不及那位呢,也不知等我去了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扆儿又磕了回头,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回道:“奶奶不知道,这回可不一样呢。奴才听说大爷不知哪一晚在湖边遇到了个丫头,从此就上了心,不光使人各处打探,还夜夜等在那里呢。”
杜芷善脸色一变,忙问道:可打听出来了?是哪个死淫蹄子?若被我逮到,非戳烂了她的脸不可。”
扆儿弓腰笼袖,不敢吭声,只管摇着头。杜芷善斜靠着本色起花缠枝金钟莲妆金库缎的靠背,出了回神。回头又瞅了若柔一眼,嘴角微翘,嘲讽道:“人说‘新开的茅厕都有三日香’呢,你倒好,这还没几日呢,就被甩在脑后了。也不知这回这个又能新鲜几天。”
若柔垂着头,泪盈于眶,如编贝般的皓齿死命咬住嘴唇,半日方低声叹道:“奴婢命薄,只想一辈子好好伏侍奶奶,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杜芷善冷笑道:“也是啊,你们大爷今儿这个,明儿那个,的确是靠不住。算了,你扶我起来,我倒要去看看是哪个天仙,把咱们这位痴情的爷迷成这样。”回头一看,扆儿还直挺挺地跪在那儿,遂喝道:“要敢告诉一个字,我打断你的狗腿。滚!”扆儿听得这话,连声答应着,忙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杜芷善命人点着灯笼,往如眉苑而来。不料半路正好与肖夫人撞了个正面。闻得郡主邀约,诧异不已,便顺路跟了过去。黑夜里,如眉苑越发阴森苍凉:影影绰绰的石山耸立,若远若近的鸟兽悲鸣,呜呜咽咽的风穿空棂,都教人没来由的一阵寒颤。杜芷善快步走着,心下暗悔:这两年自个儿再也没有靠近这周遭半步,常听下人议论这儿闹鬼,也曾请风水先生来测算过,说是怨气太重,已成凶宅。周围的暗香阁,听雨楼,吟风馆这些年来住进去的人不是无缘无故地病死,就是莫名其妙地疯癫。今儿自个儿怕是气昏头了,倒忘了这一禁忌。该早点找个借口离开才是。正想着,就见不远处花木遮蔽的曲径处,忽明忽暗的烛光若隐若现,还伴着时长时短的铃铛响儿,在这静寂无声的夜晚显得格外诡异。胆小的丫鬟那刺耳尖叫声引起一阵混乱,有一两个胆大的你推我搡上前查看,不一会就带上来一个松绿暗纹襦袄,秋香色镶边雪花比甲的丫鬟。只见她手提明瓦灯,不急不慢地蹲了个福笑道:“奴婢碧纱,郡主殿下心急,命我前来迎一迎。”
众人方长吁了一口气,互相指责对方自惊自怪。
杜芷善不等他人开口,抢着说道:“姑娘可真吓死我了,突然就这么跑了出来,还以为遇着鬼了呢。”
碧纱也不生气,笑了笑道:“是我莽撞了,各位勿怪。”
肖夫人横了一眼虚惊未定的杜芷善,心中恼怒:这个媳妇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自己这个婆婆还没抱怨呢,她倒先怪罪起人来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也不掂量下自个儿几斤几两重,就敢训斥郡主身边的人。往后指不定有多少苦果子吃呢。边想着边和颜悦色对碧纱笑道:“姑娘言重了,倒是劳烦你特意走这一趟。听底下人说郡主这些天身子不爽快,这会子可好些了?”
碧纱微微蹙眉,面露忧色答道:“不太好呢,郡主殿下这两天心神不宁,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人都瘦了一圈了。”
肖夫人忙问道:“可请太医来看过了?年纪轻轻的,可别作下什么病根儿。真真心疼死我们了。”说罢即用帕子抹泪儿。
碧纱皱着眉头,心下气恼:这肖氏真是见不得别人好,郡主殿下不过是饮食不调,水土不服而已。她就做出这一副送终哭坟的摸样,真晦气。这么想着,语气也生硬起来,遂道:“太医看过了,说不防事的,服一两剂药就好了,倒叫姨奶奶操心了!郡主殿下今日略感清爽,这不就邀您过来解闷了吗?”
肖夫人听她特意将姨奶奶三字咬重,顿时肝火上涌。原想训斥几句,忽听得一阵若有似无的风希叟之声伴着女子凄凄沥沥的哭声,时断时续,更兼云遮蔽月,灯吹烛灭,昏暗阴厉的庭院里怪石环立,若阴曹地府,树影杳杳,似厉鬼附身。唿的一声风过,枝梢上吱喽喽发哨,千树万树的枯枝断梢似地狱诸鬼的千手万臂,仿佛要把众人都抓攒撕裂方肯罢休。肖夫人直觉毛发森然,冷汗淋漓,叫也叫不出来,迈也迈不动步,整个人如同入定了一般。前方忽见白影儿一恍,似是一全身缟素的女子晃晃悠悠,跪在地上,黑发随风飘散飞曳,遮住了面容,只留得无神的双眼如夜枭般凄鸷怨毒,暗红的血水染遍了裙摆,还在向前蔓延流淌,阴冷彻骨,仿若地府里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肖夫人即想起那晚,那人,浑身颤抖不已,银牙咯咯作响,顿感身下潮湿,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杜芷善见此情景全身汗如雨下,魂不附体,心惊肉跳。半晌方提裙转身狂奔,没留神被路上小石子儿绊了一跤,趄趄趔趔几下,跌坐在地,这才失声尖叫了起来。众人皆一轰而散,慌不择路,不是踩落了鞋,就是扯坏了裙,仓皇无措,各自保命。慌乱中谁还顾念落在原地的肖夫人和杜芷善二人。
正文 13:相对忘贫(上)
那日杜芷善在园内受惊,回去后就发起热来,浑身滚烫,痴语绵绵。而肖夫人的情形就更加重了,一时胡言乱语,一时喊打喊杀,一时寻死觅活,一时哭天抹泪,丫鬟婆子们皆不敢近前。到下半夜越发糊涂了,竟人事不知,只剩一口气儿还吊在那里。府内各人皆惊恐不已,众说纷纭。有的说看到了红毛绿脸的妖怪,有的说看到了白衣飘飘的仙人,还有的说是死去的大奶奶还魂显灵了。一时间整个侯府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漫天。
虽说前院一片死寂之象,暗香阁里却是锦绣繁花,莺声燕语。碧纱双手叉腰,活灵活现地描绘着当日情形,一地的丫鬟婆子们无不弯腰蹲地,捂肚揉肠。
碧纱就着小丫头的手喝了一口冻顶乌龙茶,笑着啐道:“还以为那起子小人胆子有多大呢,整日家使坏挤兑咱们,还不是被一个白影儿吓得屁滚尿流的,那肖姨奶奶仿佛还湿了裤子呢。”
桔梗笑道:“该,谁教她们平日里作威作福,欺上瞒下的,使坏心,做歹事,连咱们也想压过一头去。这回可是现世的报应了。”
江嬷嬷也笑着附和道:“这些贼人坏事做得多了,心里总有些惧怕的。奇的是她们不怕活人,倒怕起那地底的死人来了。听说这杜奶奶如今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呢。”转头看见地下的小丫头们恣意玩闹大不成个样子,遂啐道:“小蹄子们,才几日就忘了规矩,郡主虽然仁厚,不和你们计较,也别太过了,小心我顺手给你们一下子。”
江雨霏斜倚着红地填彩漆山水图炕几,一手支着脸庞,一手磕着瓜子儿,抿嘴笑道:“这装病作症的着实难受,连累大伙儿一起嘘声屏气、低眉顺目的,也憋屈得够久了。江妈妈暂且饶了她们吧,今个咱们不必拘着,定要大玩大笑才能吐一吐这心里的怨气。”说罢又使人去厨房多拿了几样细巧糕点茶果,赏给丫鬟嬷嬷让她们自去嬉笑玩耍。
江嬷嬷见此情形也就不再端着了,任主仆上下无法无天、无拘无束了起来。自个儿则拿了一盅刚烫过的惠泉酒,坐在炕沿边花梨小杌的紫檀腰圆形脚踏上与雨霏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这才笑道:“我们在这儿大吃大喝的,倒苦了郡马还在外边日夜悬心呢。”
雨霏一怔,忙道:“这几日忙乱也没顾上传个口信给他,倒教他白担忧了。”复又作恼道:“他那里又不缺人,怎么也不派个小厮来打探问候一二。这会子那边儿正乱着呢,还需要避讳什么不成?”
江嬷嬷忙道:“嗳呦呦,这您可就冤枉咱们郡马爷了!这些日子他何尝不是天天打发人送药赠花的,一日下来哪不问几次呢?奴婢亲眼所见,郡马爷在院外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只是碍着礼法,再加上守门的那起子刁奴作梗,这才不得其门而入。一个从军打仗的人能有这般耐性,已属难得了。”
雨霏红了脸,沉思半晌方道:“没想到他竟这般用心。也罢,教翠微吩咐小厨房做几样郡马爱吃的果饵,我一会子瞧瞧他去。”
江嬷嬷忙劝道:“这恐怕不妥,因前院忙乱,这会子对咱们这儿虽松懈了,也难保有人乱嚼舌根子。若引起事端反倒不好了。”
雨霏笑道:“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谁敢多说什么就找人牙子来打发了出去。不过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我这一闹固然出了口气,只是往后要出去可就难上加难了。放心,我自有办法。”
至晚掌灯后,雨霏便换上了梨花白湘绣折枝丁香对襟褙子,微雨**百褶月华裙,腰间系着碧玉宫绦。淡扫蛾眉,乌袅袅的秀发梳成双平鬟,两边各垂下一缕鸦鬓。鬟后压着一柄梅花竹节纹白玉象牙梳,只斜插着一枚银鎏金掐丝珍珠簪,再别无其他花饰。虽是寻常装束,却别有一番清丽脱俗、淡雅婉约的风流韵致。真是“裙拖六幅湘江水,鬓挽巫山一段云。”
杜若抿嘴笑道:“这样一打扮,俏皮极了,活脱脱似《西厢记》里的红娘呢。”
雨霏用透明粉澈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杜若的额头,啐道:“小蹄子,就知道拿我取笑儿。看我回来怎么罚你,还不去后边张望着,可别教人瞧见了。”
说罢,掠了掠鬓发,手端一个填漆开光双凤衔唐草缠枝牡丹梅花纹捧盒趁着月色往念远所在的听雨楼而来。
及至楼前,院门口三两个婆子蹲坐在青石水墨台矶上,肆无忌惮地耍钱斗牌儿。雨霏略低了低头,任扶苏花木阴影遮住了大半个脸庞。上前蹲了个福道:“各位妈妈辛苦了,天寒地冻的难为你们坐更上夜。郡主殿下吩咐我送几碟果品给郡马,请妈妈行个方便。”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几个五色丝线坠彩绦的方胜形香囊塞进那几个婆子的手中,领头的那个捏了捏,分量不轻,掏出一看却是两个银元宝,顿时乐得眉开眼笑道:“郡主娘娘真真体上怜下,不忘抚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郡马爷正好在呢。姑娘进去吧,耽搁多久都不妨事的。”
直至雨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树影婆娑的庭院里,其中一个婆子才不解地问道:“金喜家的,你忘了魏昌家的吩咐了?就这么让她进去,太太若怪罪下来,你自个儿去领,可别拉扯上我们。”
金喜家的斜睨了她一眼,不屑道:“就你没胆!太太要咱们守在门口,不教传信的人进去,无非是想压制着郡主,不让她与里面那位太过舒坦罢了。你们没见方才那小蹄子,眉眼泛春,扭扭捏捏,一股子的骚劲儿。你倒是说说看,难道她真个去送果子不成?还不是想往爷们的床上爬。且瞧着吧,郡主新婚燕尔就要多个姐妹了。太太若是知道,只怕打赏咱们还来不及呢。到时候你们可别和我争。”
其余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正文 14:相对忘贫(中)
江雨霏信步走入院内,便有小厮引着来到西南角一座书房前。抬头迎面先见一青花瓷匾镶嵌在门楣上方,四周缠枝番莲纹,下角釉里红印,阳文凸出三个规整精工、清秀健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