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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跟那本书死磕之时,忽听得这个消息还不立即起身,沉思了片刻,忽然又坐下了。
紫棠有些奇怪:“姑娘您不赶过去看看吗?”
唐云暖神思凝结,道:“去也无用,既然连你都听闻了,可见这事是做准了的。想来是我代替母亲喝酒被下药这事终究还是被太太怀疑了。而我一不是长子,二无家私,在这个家中根本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太太见了我去求情岂不要恼?”
紫棠又要去请风少爷,却被唐云暖拦住了:“哥哥去了舅舅家,双春楼开业在即,此刻不能分他的心。父亲还在前宅跟着姑父见些乡绅,想来是是为捐官事宜铺路,更不可打扰。”
紫棠几乎要哭出来:“一百篇女则啊,大奶奶饶是识字,在家里也常常舞文弄墨,可太太说准了写不完就不得吃饭睡觉,奶奶身子这样弱,这不是生生地折磨吗?”
唐云暖冷笑一声:“这跟太太素日来给娘亲的气比较,如何算得上是折磨。咱们且按兵不动,太太挑着父亲哥哥都不在的日子又支开了娘亲,定是有所行动的。”
果然没出一炷香的时间,就有小丫鬟来报,说太太已经移步到了斗春院,要唐云暖出院去接呢。
唐云暖早梳妆整齐,红豆为打听二奶奶的事没在斗春院里伺候,唐云暖就自己动手,将额上一缕发朝后梳起,别了一个点翠菱花压发,再将一部分头发编成若干小辫子盘在头上,都用红榴石的夹子固定好,宛若朵朵榴花绽放在脸侧。
剩余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又心知太太喜欢华贵装扮,便取了数十根极细的赤金镶蜜蜡小珠串垂在发间,发丝飘过处,点点金光溢彩,璀璨得很低调。
当下披上霞影色镶银鼠的大长披风去院门前迎接,远远看着太太周夫人在年妈妈跟菊金的搀扶下缓缓步近,唐云暖对着行了一个全礼:
“不知祖母要来,迎晚了,还请祖母责罚。”
因近了寿宴,太太这几日都穿着正红色金丝锦缎大袖宽袍,围着一件唯有过年或入宫时觐见时才会穿的罕见白貂斗篷,头饰仍旧是凤穿牡丹地辉煌璀璨,闪亮地让唐云暖都不敢逼视。
太太轻哼一声,算是免了唐云暖的礼。唐云暖旋即起身,随着太太进了斗春院。
太太周夫人住进后宅这样久,还是第一次进唐云暖所住的套间。这套间自然没有她正房套件的宽敞体面,所用的器物也说不上多么华贵精致,却独有一丝风味。
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横在套间里,上摆着些松墨笔砚,木椅后摆着个多宝阁,一边设着不小的汝窑双色花瓶,里插几枝疏落桃花,那书案上摆了些几本书籍,也有绣花图样,也有《盐铁论》这样的大部头专著,只是半点闲书诗集都看不到。
再看唐云暖,脱下了银鼠披风就见一身杏色绣金襦裙,发式繁复精致,发丝间都闪着金珠。虽无什么殷勤表情,朱唇灿目却也因这稍显漠然的面容而顾盼生辉。
周夫人出入府邸身边从来都是儿孙成群,丫鬟成堆地围绕着,也很少仔细端详这个长孙女,许是她为逢迎自己而刻意打扮了,又许是没有她那个天仙儿一样的美人娘亲在一旁映衬,怎么今日看这个孙女竟如此顺眼了。
年妈妈收了唐云暖的手短,这几日也看出唐云暖的手段,想来必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遂顺着人情道一句:
“姑娘病了这几日,太太心里很是惦记,只是唯恐你病中来看你,折腾你换衣服倒不得将养,所以今日才过来探望。太太您瞧,姑娘这一病,毒性都发了出去,越发水灵好看了。”
太太仍旧是哼了一声,没接话,唐云暖却很是领情道:“云暖感激太太这样挂心,劳太太走动这一回,是云暖的不是了。”
太太听了这话,忽然发作起来:“云暖跪下。”
这话说得突然猛烈,年妈妈跟菊金都是一惊,唐云暖则仿佛料定了会有这样一幕,也不等紫棠去取蒲团,自是柔顺且恭谨地跪在地毡上,等着太太发落。
太太一个人独坐在书案后,瞄了一眼桌上的书籍,冷哼一声:
“我虽老了,不及从前耳清目明,却是不至于昏聩。你跟你娘亲以及你二婶在这后宅中上蹿下跳,斗得鸡飞狗跳,打量着我是个老糊涂,看不见吗?”
唐云暖当即磕了一个头:
“母亲、二婶都是长辈,长辈之事,云暖并不敢妄议。想来咱们家家大业大,妯娌之间有所摩擦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云暖虽小,也知道几百年来女子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且不说武曌吕后,单说当今万岁的后宫女眷,王妃命妇,谁敢说女眷之中一丝争斗心都无,然咱们家祖宗传下来的家训——第一最好不宅斗,如此才可宅不乱。云暖既发觉了那日宴上的马脚,必不能放任眼看着唐家女眷在永平府一众官夫人面前出丑,又唯恐嚷出来扰了太太的寿,便想着先将事情压下去,待太太寿宴后,必定一字一句以实言相告,绝不敢欺瞒太太。”
唐云暖虽言辞恳切,然而太太的脸色却一点也没有缓和下来。
“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你了?倒扯上当今朝堂之事,后宫里的事,也是你一个小小民女可以妄议的吗?可见是你母亲平日里并没有好好教导你,所以种下了祸根,所以养得你这样可恶。”
唐云暖心上一凛,又道:“太太明鉴,太太乃朝廷命妇,更是长公主姨娘表妹,宫中之事自然比云暖听得要多。可知天下宅斗绝非唐门一家。我母亲柔顺懦弱,决计不是一个挑事之人,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心一计教养儿女,照顾夫君,若她有一日不尽心尽力,兄长也难考取功名,可见是云暖是个不成器的女儿,才教太太跟母亲如此费心。”
仿佛是唐云暖一席话讨了太太的欢心,太太遂横了年妈妈一眼,那年妈妈还不赶紧将唐云暖扶起了身:
“姑娘快起来吧,仔细地上寒凉,这样水仙花儿似的娇嫩,若真冰坏了腿,太太是要心疼的。”
唐云暖再起身时,余光速速扫了一眼太太的脸,果见太太嘴角绽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仿佛得逞。
哼,打一个耳光再给一个甜枣,这是太太素来爱用的治家之道。
“你还记得咱们家的家训就好,这一家子老小,人多嘴杂,难免就有些坏了心肝的奴才挑唆着主子闹事,你也不需怪你二婶,想来这也不是她授意的。只是那知县夫人实是可恶,可人家能做这县官也不是一点门路都没有的,眼下你祖父赋闲在家,咱们要动人家,却也是要思虑一番的。”
唐云暖虽被年妈妈扶起,又有菊金抬过来绣墩,却也不敢坐下,只是站着淡淡回了太太的话:
“太太说的是,所谓家和万事兴,反正也没伤了云暖,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君子报仇,有的尚且能等十年,这点小小委屈,云暖倒是能忍的。”
太太听了这话很是欢喜,眼睛一亮:“我素来知道你是好的,不过是听说你暗自瞒下了这事,又惹得病了几天,所以心里半是气恼,多半又是担心。你切不要以为祖母是来兴师问罪的,明白吗?”
见唐云暖点了点头,太太又道:“你说的对,家和万事兴,但也不是一家和睦,那银子就自天上掉下来的。如今唐家开支大,没了你祖父的俸禄跟一些外财,里里外外还得凭你二叔照应,这件事我看在你二叔为唐家上下奔忙也就不发作了,只是你记得,我记得,若有下一次,祖母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这一次,既然你都不计较,祖母也就不多事了。”
唐云暖心里冷哼一声,她早习惯了太太的偏颇。却不露声色,仍旧算了,太太见事态发展颇符合自己预料中事,道出了此次的来意:
“你母亲为嫡子长媳,按理说是要执掌家务的,只是你祖父家出身不好,寒门女子毕竟没经过什么世面,若是贸贸然就让她执掌家务,上下必是不服的。你只见到唐家这才几个奶奶妈妈,论起外面的事务,哎,少不得我劳累几年,为她铺路,也历练她的本事。”
唐云暖仍旧是一句话不能说。她实在讨厌大家族这种说话都要拐弯抹角的方式,却也不得忍着,这就是命,许蕙娘逆来顺受,她就受不得吗?
太太又长叹:“反观你二婶这个人,虽然只是个庶媳,却精明能干,不择手段的事是也有些,但大家子吗,都像你娘亲那样软弱,自然是不成事的。眼见我寿宴在即,她又拿得出银子,若是她来管家嘛……”
太太这个长音拉得好揪心,别说是唐云暖跟紫棠,就是太太身侧的年妈妈跟菊金眼珠子都瞪圆了,太太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要将管家一事交到二奶奶身上。
唐云暖才下定了决心,再度跪下:“太太此言差矣。”
菊金当即立了眼睛:“云姑娘,敢这样太太说话,孝道竟也不顾了吗?”
唐云暖抬头,一脸凛然,眼中透着的光让太太都觉周身寒丝丝的。
“我母亲虽然出身寒门,但并不是骗嫁进来的,太太自从母亲入门那一日便知晓我外祖父家中背景,自然一早也预料到了有一日我母亲要执掌唐家事务,为太太管家。虽然云暖不知当中是何故事,但也能想见太太必是经过一番挣扎的。既然当日太太能说服自己娶我母亲进门,今日为何又因二奶奶的精明能干而改了主意?”
太太不动声色吹着茶水,年妈妈却一个劲儿地给唐云暖使眼色,她跟着太太这么久,还没见过一个小辈儿敢跟太太讨价还价。
“太太既然心知二奶奶的手段,她敢动我母亲,保不齐他日不敢动我父亲,动我哥哥,事实上,即便是我舅父家也遭过算计。唐家祖训便是不许宅斗,难道太太要放一个善斗的女人在管家之职上吗?若是如此,太太岂非愧对列祖列宗了?”
“放肆。”菊金几乎怒不可遏,上前就要教训唐云暖。
太太却喝止了她,冷凝着一双眼走到唐云暖跟前,忽然挥手就要扇她耳光,唐云暖并没有躲,甚至连眼都没有闭上。
忽见太太转换了一张笑脸:“说得好,不愧是我唐家女,有理有据,有条有理,有胆有识,堪当大任。”
唐云暖有些惊讶,菊金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的人,此刻还不赶紧将唐云暖扶起到绣墩上坐着。
只见太太眉眼笑开了,缓缓吹着茶道:“我唐家书香门第,自然轮不着一个庶子的媳妇当家。我看重你二叔,也不过是因为我儿子少,怎么舍得让你三叔不考功名去当个商人,你二叔又是惯会赚钱的,有庶子理财,饶是他们那点子瞒天过海的伎俩我也知道,我不过图一个清闲富贵,若真出了纰漏,可也不是我的亲生子……我可愁什么呢?
太太顿了顿,仿佛透露心思太多,就换了话题:
“只是你娘亲太过软弱,相夫教子只能说勉强应付得来。可唐家上下多少颗玲珑心跟势力眼睛,她自然料理不得。你却不一样,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城府心计跟胆色,懂得用家训来辖制我,懂得在外人面前息事宁人,懂得宁愿自己受屈保全母亲,我唐家,就需要你这样的女子管家。”
唐云暖当下傻了:“我,可我是个姑娘家……”
太太笑笑:“没错,姑娘就不得管家了吗?想我像你这般大小时,已经能够陪伴我姨娘料理长公主的嫁妆事宜了。那一日你二婶想占你们长房的被面时你姑母略略提醒过我,我却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