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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的人纷纷换了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段明朗,段明朗一向老实,哪里经得起人家这样打量,遂赶紧朝唐云暖使眼色转身要走。
这次换唐云暖紧紧拽住不让走,她也不看段明朗,只是一味地盯住那卖灯的老板,还将手上的银子明晃晃地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卖灯的一见有银子赚,赶紧从摊子里出来,站到段明朗面前点头哈腰地赔礼: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势利眼,小人得罪公子了,公子你大人有大量,还是别怪小人有眼无珠好不?”
段明朗好气又好笑,却见唐云暖一脸促狭直乐,只好装出公子哥的派头:“好了好了,算了,小暖,咱们拿着灯赶紧走吧。”
唐云暖扑哧一乐,弯腰作卑微状:“是,公子,一会儿还要赶去乔府吃点心呢。”
唐云暖将银子往那老板的手里递过去,没等那老板来接,她就往天上一甩手,那银子立马就像烟花一样落了下来,围观的人还不一涌而上去抢。
唐云暖趁乱拉住了段明朗的手:“还不跑。”
两个人举着琉璃灯冲出了人群,那老板追也不是,抢银子也不是,又被拥挤抢银子的人堵在人群里,不认栽还能怎么样?
只是唐云暖跟段明朗一路狂奔,好容易钻进一条小巷子躲开正街上的游人,两个人一起靠在墙上大喘气。
段明朗几乎笑死:“没想到……你这孩子……顽皮……”
唐云暖跑得脸上两朵红晕,仿佛擦了胭脂,好容易喘匀了气,哪里还顾得上压低声线装男孩子,只是一味地笑:
“谁让他那么势利,再说,你本来也是我表哥请的客人啊,我表哥是我的亲戚,知府乔大人也是我的亲戚,你马上就快成为我的亲戚了,所以说你是乔大人的亲戚,怎么是我顽皮。”
段明朗听出了话里的门道:“我怎么会成为你的亲戚?”
唐云暖一时高兴说漏了嘴,只因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处处留心谨慎的人,不过因为在深宅大院里为保长房周全,才不得步步为营。
如今到了民间,终于可以像前世一样随意笑闹,不防神就说漏了嘴:
“我是说,我表哥家,仿佛有意跟你联姻……”
段明朗当即大跳,足有三尺多高,弹跳力足以成为林书豪在世。
“小暖,这个玩笑不能开,我跟如澈,我们只是兄弟,我不喜欢男人……”
唐云暖当下颓然:“我说的是我表姐许如清。”
段明朗随即恢复了镇静,唐云暖见段明朗不说话,不知为何心里有点泛酸。
果然男人都是喜欢美女的,想来他们是邻居,这个段公子一定是偶然间一睹表姐芳容的,他不说话,这不就是愿意的。
唐云暖忽然想起那日青豆甩给她的一块白绢,上面沾染着昭显着许如清已不是清白之身的证据……
而眼前的段公子,他周身的气场并不像受过苦的许如澈那样桀骜,也不似蜜罐里的唐风和那样闲适,更没有华服红痣男那样张扬嚣张,他就像一杯牛乳般洁净温和。
她实在有些不忍,让这样一个身手出众,人又老实的人吃这个哑巴亏。
忽然段明朗张嘴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如果是要娶如澈的姐姐,不如娶小暖的姐姐来的好呢。”
唐云暖的脸腾一下红了,幸而月黑风高,那灯火辉煌都在隔壁巷子被高墙挡住了。
不然她一定被看穿了马脚,却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
“段公子说笑了,小暖并没有姐妹。”
段明朗轻叹一声:“许姑娘我是见过的,人自然是极美的,只是并不是我心仪之人。我这人有些闷,如果有个姑娘能像小暖刚才这样胡闹顽皮,时不时逗作一笑,如此过一生,倒真是人间乐事。”
唐云暖几乎想将头□地里,古代人都以贤淑为取其标准,偏偏眼前这位喜欢活泼的折腾的。
但其实,她也是很少这样活泼的。
她刚要出言反驳,却听见段明朗惊呼一声:
“就顾着跑了,唐公子跟如澈呢?”
唐云暖这才注意到,自己跟段明朗七拐八拐地跑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是哪的地方,而她的亲哥哥跟他表哥,早就不知道被遗忘到哪里去了?
“不行,咱们得赶紧去找我哥哥?”
唐云暖转身跑开,腿脚一乱,就踢开了长袄露出一双石榴红火狐毛小女靴。
段明朗有些惊愕,旋即化作一抹惊喜的微笑,很是欢喜。
☆、一点红
唐云暖跟段明朗跑回许家后巷时已经是二更时分了,许如澈跟唐风和已等了多时,见两人提着琉璃灯平安归来,方才将吊着的一颗心安下,各自回家。
段家的门板一关上,段明朗就提着那盏琉璃灯,原地呆呆地看了好久,那琉璃灯上贴着的嫣红剪纸,跟唐云暖脚上的小靴是一个颜色。
才要嗫声嗫脚地回自己屋子去,低矮正房里却传来了一声轻嗽,随即有妇人足音传来。
想逃也来不及,只见正房门帘一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却颇有些端庄气质的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虽年过三十,又操持清贫之家,却也仍旧目朗眉清,很有风韵,浑身散发着同衣着所不符的贵气。
正是段明朗的亲娘段夫人,此刻她满脸慈爱嗔怪:
“就知道你上午跟隔壁许家小哥儿嘀咕了半晌,定是商议好了夜里逃出去看灯。”
段明朗被娘亲抓了个正着,自然也没法抵赖,只得嘿嘿傻笑。
段夫人走近段明朗,目光却被那琉璃灯所深深吸引。这琉璃灯是照着宫灯仿制的,只是手工并不精美,段夫人望着那琉璃灯出了一会子神,段明朗做贼心虚,赶紧解释:
“这灯是他们送我买的,我也觉得贵,只是……”
段夫人眼中忽然闪过一些哀伤,随即收拾好心情,慈爱地拍了拍段明朗的肩膀:
“去睡吧,明日给许家送些娘亲打的桂花年糕跟芝麻糖去谢谢人家。”
初四一早唐云暖便坐着黑油车回了后宅,许家发迹的第一年自是给许大奶奶带了不少贴己的东西回去,又是满满地装了一车,斗春院三个丫鬟都十分有脸,唯有唐云暖一路只是盯着那盏琉璃灯看。
红色的剪纸贴在琉璃灯上,剪的是几枝柳枝上一轮明月,唐风和初见这琉璃灯,还吟了一句月上柳梢头来赞这琉璃灯的剪纸不俗,又夸唐云暖会买东西。
唐云暖无心听别的,顺着哥哥所吟的诗句在心中默念: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车子缓缓动了起来,唐云暖挑开轿帘朝许家往了一眼,却见段家的黑油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仍旧是那身朱红色的斗篷,裹着个浓眉星目的少年,少年手中提着一盒食盒敲开了许家的门,却被告知了什么,忽然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车渐行渐远,直到唐云暖看不清段明朗脸上究竟是落寞还是别的什么,满眼就只看到一点朱红色。
很多年以后,唐云暖回忆起这个正月清晨里的一点红,都像生了病一样顿觉无力。
离开后宅的一整天唐云暖都是很幸福的,因为可以远离争斗跟警惕,只是家终究是要回的,争斗也是要面对的。
才进了斗春院,留守院中的夏妈妈就带来了姑母唐有琴病了的消息。
“真是作孽啊,姑老爷非要娶田二奶奶的妹子做妾,咱们唐家还住在后宅里,这样闹开了不是打姑奶奶的脸吗,姑奶奶怎么能不病啊。”
唐云暖刚换了衣服,抓起一个暖炉就要去前宅的闲月居给姑母请安,却被夏妈妈一把拦住:
“姑娘何苦要蹚这滩浑水,咱们唐家此刻是寄居在姑老爷家中,姑老爷从前是看在长公主面上,想着老爷还能官复原职的面子上才收留唐家的。可让这年都过了,长公主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姑老爷又被姑奶奶闹得这样没脸,再兼那田二姑娘又是个狐媚的……我看迎二姑娘入乔家的事是板上钉钉了。”
接下来的话就不是一个奶妈可以对姑娘说的了,唐云暖就觉心里痛了一下,只扔下了一句:
“姑母身上系着我父亲的前程,她又是我嫡亲的姑母,于公于私,即便是浑水也得蹚一程了。”
遂披上了披风,也不许人跟着,自顾自地朝闲月居去了。
闲月居仍旧是一派素气高雅的布置,即便是新年里也看不到一丝红翠绛紫,庭前一树白梅花开得正好,此刻却因满院子的药气而闻不到沁人心脾的冬日香气。
这素气从前看起来是彰显唐有琴的气度高贵,今日看来却真有些寂寞。
唐云暖的到来让唐有琴的贴身丫鬟玉兰很是惊讶:
“云姑娘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忙将唐云暖迎进门里,一挑帘,唐云暖便闻到浓郁药气,暖阁里唐有琴一脸死灰地躺在床上,眼神里全无一星光彩。
无论多么有心计有城府的贵妇,一遇见丈夫偷腥,闹着纳妾,周身的气场跟体面便全都跌在泥土了,能开出花的,却从未见过。
唐云暖在心里又骂了一次这男尊女卑的年代,然后轻轻坐在唐有琴的床榻上,低低唤一句:“姑母……”
这一声并没有唤回唐有琴的神思来,唐有琴仍旧呆呆地望着天,仿佛唐云暖只是帐子上的一朵云纹,并不多看一眼。
玉兰红着眼圈道:“姑娘莫怪,我们奶奶整个人都痴了,昨夜子默少爷唤到半夜,奶奶竟一句也没答应。”
唐云暖不禁也落了泪:“怎么我才走了一日,姑母竟成了这样?”
玉兰又哭诉:“还不是我们家那位不长进的爷,姑娘随大奶奶归宁那一日。我们爷为了那个狐媚子二姑娘来跟奶奶讨价还价,本来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地就吵了起来,我进屋子时,正听见……”
玉兰也是急火攻心,俨然是说漏了话,唐云暖当下拽住玉兰的手逼问:
“可是我姑父用我父亲捐官一事来威胁我姑母,若不迎娶田丝罗,便不拉扯我父亲做卢龙县令?”
玉兰是见识过唐云暖的魄力的,自然也不敢扯谎,唯有点点头,将唐云暖拉到外间:
“你是个姑娘,按说这话不该告诉给你听。只是大奶奶是个善心人,大爷又在这事里面不好说话。二爷三爷自然是指望不上……素日里你们都看着我们奶奶体面,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我们老爷在朝里没有靠山,做了唐家女婿,自然是谨小慎微不敢怠慢,只盼望能借些唐家的光在朝中一展拳脚,如今唐家败了,我们爷是一早憋了口气在心里的,二姑娘这事一方面是爷动了真心,另一方面,也是给唐家脸子看呢。”
唐云暖当下心凉了一截,怨不得姑母也跟他一样如此热衷于给唐大爷捐官,忽又想起当日唐家离京乔一本早早赶出几里地前迎接,又换了表示唐家为其再生父母的深衣来穿,顿觉乔一本是个两面三刀、工于心计的角色。
这也难怪他会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了。
玉兰摘了帕子拭了拭泪:“姑奶奶已经准备要答应乔老爷,不日迎娶二姑娘进门,只是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章郎中已来看过的,说是抑郁于胸,万病之起源……”
唐云暖才要说话,就听闲月居外仿佛起了什么冲突,只听见一个尖细柔婉的声音很霸道地叫嚣:
“我不过是要去看看你们家奶奶,如何就拦住不让我进去,你今日得罪了我,焉知他日你不会唤我一句奶奶。”
那声音嚣张至极,唐云暖不用去见遂也知道是田丝罗,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