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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庙不大,总算有了容身的地方。入夜,汉子点亮香案上的油灯,光亮中汉子看到孩儿偎在花筱翠怀里睡得香甜,心里有种温馨的感觉。花筱翠还在舔着碗边上的残粥,汉子坐下,望着墙角的小磨子发呆,象是琢磨事儿。光腚孩蜷在花筱翠怀里呓语:“娘,冷…………”汉子脱下罩衣扔过去,花筱翠拾起来给孩儿围上搂紧。
光腚孩又叫“娘,饿……”
花筱翠掴着孩儿的屁股:“天明就有吃的,吾儿乖乖睡吧。”
此时汉子听到孩儿喊饿,不但没有饥寒交迫的压力,反而是一种享受。他没有进过洋教堂,不曾拜谒过圣母圣婴的圣容,不然他一定会认为,那个把大海碗添得比清水洗得还干净的女人,定然就是下凡转世的圣母玛丽亚。他默默地看着,静静的遐想着,不由得说出来心里话:“我听你一声一个乖儿的唤,让我心里麻糟糟的。”
花筱翠认真地笑了笑,“这孩子跟我有缘份,一见面就叫俺娘呢。”
汉子说:“这么着,你铁了心做孩儿他娘?”
花筱翠似乎吃得肚子有了底,说话有了力度“兴许是天意吧,天意咋能违背呢。”
汉子盯着花筱翠,不知再说什么好,咽了口唾沫低头不语。
花筱翠见汉子那样,羞涩地把话挑明,“你也不想想,孤男寡女拖着个孩子,黑更半夜地住在一个房顶子底下,能想别的路吗?大哥别嫌我是个戏子,你千万不要往别处想,俺的身子是干净的。”
汉子急忙拦住她的话,“不,你想哪里去了,俺没有那层意思。我是说,到现在还不知你叫个啥名呢,就……”
花筱翠忍不住“扑哧”一笑,“可也是呢,我叫花筱翠,从今往后就叫我小翠吧,你要答应了,叫孩他娘也行。”连自己也很奇怪,说这话跟老夫老妻合计寻常事似的,心不乱跳脸也不发烧,莫非跟这汉子真是前世的姻缘。
汉子激动地两眼闪着泪花,挪动身子凑过去抚摸着花筱翠怀里的光腚孩喃喃地说:“那就委屈你跟我一道遭罪了。”
花筱翠仰起头来望着汉子,好像刚刚认识似的,看了好久好久,最后终于偎进他的怀里。一阵风吹了进来,灯花跳跃了一下,灭了。
翌日,天色还没有亮透,汉子就支起炭炉,花筱翠用一把折扇煽着风,煽出缕缕青烟升腾。尽管无米可炊,冒烟表示这家人活着,在燃烧着生存的希望。村子里传来鸡鸣声,继而炊烟四起,说明这个村子人气旺盛。汉子像是欣赏一幅美丽的风情画,内心无比的欢畅,于是凭他的洞察力判断道:“这是块风水宝地,风水宝地呀,咱们准能生根开花立地生根!”
汉子唤出光腚孩,让他坐在门坎上“呜哩哇啦”地吹竹笛,使劲的吹。果然,不大会儿引来村童听。大概村童们没有见过这种稀罕物,瞅着短笛明显地流露出好奇心。
汉子端一黑釉子瓦盔出来,夺下光腚孩的笛子,蹲下身子问村童们:“中听不?”两三个村童点头。汉子动员道:“听曲儿捧豆儿来换,还有更好听的呢。”村童们愣了一会儿,相继扭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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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筱翠来到河边舀了一盔子水,抬头望着河心。河中有远道来的小船在捕鱼,渔夫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美人,痴呆呆忘了划船,直到小船失去控制打了横才回过神来。花筱翠兀自一笑,端水起身款款而去,望着那水蛇般的腰身背影,令外乡的捕鱼人滋生无穷的遐想。日后,鱼情的好坏都与这种遐想相联系。收获大了,便说见到了天后娘娘,鱼儿直朝网上撞,自个儿往船舱里蹦。要是一网不见鱼,两网不见虾,只好回家打蔫儿晒网。斯日晦气,全怪张网时瞅见的那个女人。在乡下,过分好看的女人,常和狐狸变的妖精等同视之。可是乡下汉子也长着一双管不住的贪婪的好色的眼睛,明知瞅见的是妖精,却总是冒险多瞟几眼。古人告子云:食色,性也。生之谓性,并无善恶之别。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信哉此言,对这种自然现象也就无所谓了。
待花筱翠打水回来,村童们全都用衣襟兜来少许的杂豆,在汉子的统一指挥下,“哗啦啦”依次倒进瓦盔,瓦盔里溅起美丽的水花。光腚孩又吹响竹笛,“呜呜”的笛声新奇却不优美,听众的注意力很快发生了转移。汉子握住磨柄呼噜呼噜转,花筱翠双手连水带豆朝磨孔里捧,不大一会儿磨道里出现了豆糊糊。花筱翠在铁铛上,用一团油布疙瘩一圈圈蹭,铁铛冒起了青烟。汉子微笑着往铁铛上倒了些糊糊,随着“啧啦”一声用刮子在铛上一转,糊糊成了一张煎饼,再用月牙铲子一起,煎饼翘了起来。光腚孩抓起来就是一口,“叭叽叭叽”吃得山响,发出的声响比笛声美妙多了。
村童们望着光腚孩的吃相,馋得直舔嘴唇,纷纷将黑乎乎的手指伸进嘴里,压迫住蠕动的馋虫。光腚孩又拿起一张摊好的煎饼,撕一半给花筱翠,也是吃得山响。汉子摊一张,光腚孩和花筱翠分吃一张,汉子看着开心不由笑容满面。这时,村童们大都淌下了口水,口涎垂得够了长度。有村童已经无法压制馋虫,口水像决堤的洪水奔腾不止,再坚持一会儿,泪水也会夺眶而出。汉子以为时机已到,用月牙铲子按住铁铛上最后一张煎饼,以探询的口气问村童:“想吃不?”村童均不作声,个个泪眼汪汪,愤怒地盯着那张煎饼。
汉子将那张煎饼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撕成铜钱般大,仁慈地分发给村童,“尝尝,都尝尝!”村童们将分到的煎饼抢过来揉进嘴里。汉子将剩余部分放进自己口中,慢慢咀嚼细细品味,发出夸张的吧叽嘴的声响,“哎呀,真香!”
村童们根本没有尝到那块铜钱大的煎饼具体的味道,当汉子问道:“香不?”村童们无不齐唰唰地使劲点头。汉子对自己的心理暗示、精神引导颇为得意,进而进行煎饼文化的普及教育:“这叫煎饼,知道不?天津卫阔人吃的。抹上面酱,卷上大葱跟棒槌果子,给皇上进贡吃呢!吃一套,饱一天,香仨月,比大鱼大肉还解馋。谁还想吃?想吃,赶快回家拿豆来换。”
村童们“哗”地散了,一双双黑糊糊的小脚丫如万马奔腾踏在黄土上,扬起漫天尘埃。
虽然到了擗棒子的大秋季节,仍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纱帐,乡下看秋景,满目繁茂色彩浓重。官道旁,野花丛丛绚烂夺目,仔细瞅,花籽饱满爆裂在田头。官道的另一旁便是哗哗流淌的大运河,只是庄稼挡着,但闻其声不见其踪,使得这世界更富于纵深感层次感和神秘感。花筱翠挎着篮子,篮子上罩着块蓝花布,在官道中央一扭一扭走得开心。触景生情,不由得唱了起来:“海棠开花叶儿多,小才郎惊动女娇娥,夫妻们天高花园逛,各式样的鲜花开了一个许多。美滋儿滋儿俏佳人儿,上前去掐了那么一朵,扭转身形玉腕托……”
花筱翠死里逃生,老天爷又让她遇上好心人,走投无路偏偏落在民风质朴的二十一里堡,村民们还给了一块落脚地。长这么大也没这么舒心过,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正在她开心的扭动身姿忘乎所以的时候,忽闻车铃声响马蹄急,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从身后疾驰而来,花筱翠急忙住声闪身,马车从身边疯狂地驶过,卷起的滚滚尘烟把她整个儿的淹没。花筱翠捂住口鼻急走了几步,看到车后的布帘子掀起露出一张小白脸,久久盯着她看个没够,立马收住脚步痴呆呆立住了。望着马车远去,半天稳不住神。当她发现马车驶出老远,那个小白脸还在撩着布帘望着自己,急忙低下头掀起蓝花布,看看从独流镇趸来的棒槌果子,直到马车消失,这才收回心思朝村中走去。
正文 第五回 管家光临村公所;庙会闹翻独流街
(更新时间:2006…8…2 19:54:00 本章字数:11109)
二十一里堡的所谓村公所,仅是几间草房。用土坯圈了个不到一人高的院子,与民宅并无两样。土墙上用白灰涂着“乡里官地”四个大字,这才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气势。房墙根儿立着习武的兵器,四个徒儿在德旺的训斥下正在互相传接着石锁。听到马铃声响,德旺喝住徒儿们:“消停一会儿吧,出去看看,镇上谁来了?”徒儿们“嗷”的一声窜了出去。
马车停在门外,车把式摆好脚凳挑开车帘,这才发现是大管家李元文合目坐在车内。四个徒儿看清了来人,一字排开齐刷刷作揖,使劲伸长脖子大喊:“大管家劳神了…………”德旺在院内听明白了,赶紧扯着小褂,伸着袖子跑出来。亲自搀扶李元文下车。一边朝院内走着,一边吆喝着徒儿,“怎么还都傻愣着,赶紧给李大管家伺候着。”四个徒儿愣愣神儿立马领会了师父的意思,吆喝着分头跑散,“是啦!伺候大管家喽…………”
大管家李元文进了院子,四处挲摩了一番,指着满院子的练武家什没头没脑地问:“还能耍巴吗?”
他一开口,德旺心里就明白,知道他是为嘛来的了。但是他不忙着回答,把李元文搀扶进屋里坐下,所答非所问地先奉承他,“有嘛大事还烦你老人家亲自跑,传个话我去趟镇上不全结了,省得大管家费劲劳神磨鞋底子。”正说着四个徒儿回来了,小德子提着一把大铁壶,拿来一个大号蓝花碗,斟了满满一碗白开水。小二德子咧嘴一笑,“嘿,这是上等的茶叶末。”打开纸包在水面上洒了一层黑末子。小三德子将一笸箕花生、葵花籽、山竿干倒在桌子上,“这都是佃户们孝敬的。”小四德子递过旱烟袋,德旺亲自打火镰将火绒按进烟袋锅里,李元文紧“吧哒”了两口,就把烟袋放下了,“就拿这个伺候我呀!”
德旺知道,他这是故意拿大堂摆架子,回头又命令四个徒儿:“给管家弄点稀罕的嚼果来。”四个徒儿赶紧应了一声“是喽!”又窜了出来。出了院子,四个徒儿抓耳挠腮地犯愁,“穷乡辟壤的,上哪儿弄稀罕的嚼果去?”小德子想了想,“有了,咱们这么着……”接着向三个师弟如此如此交待了一番,分头张罗去了。
紧挨着土地庙,汉子一家人用村里人家替换下来的破炕席和捡来的秫秸搭了个棚子,这就成了本村亘古以来唯一的买卖家。专营煎饼果子生意的外来侉子,支起来的这个席棚,相当于镇子上才会有的铺面。突兀地出现在穷乡僻壤的二十一里堡,庄户们以为是吉兆。不仅不歧视,反而尽量想法子捧场,尽管主要是以物易物的形式交换,也足够维持生计了。秫秸秆的幌子迎风招展,光腚孩戴着肚兜也帮着大人参与经营,小手洗得干干净净,分明的有别于农户子女的五指杈,瞅着就招人稀罕。
光腚孩从篮子里抻出一棵棒槌果子一撕两开,花筱翠轻轻地打了他一巴掌,“这是秦桧两口子,不能撕开!”
棒槌果子只有天津人这么称呼,别的地方全都是叫油条。为嘛把棒棰果子称作秦桧两口子呢?这里有个典故。说的是岳飞遭陷害死后,汴梁百姓就把秦桧两口子捏成面人经热油炸熟食之,以泄对奸佞的愤恨。为躲避奸佞的耳目,总是把俩面人捏一块抻长了才下油锅,这样打南宋起就有了油条这种食品。
伶俐的光腚孩也知道这个典故,所以说话响亮,“秦桧两口子是坏蛋!下油锅炸了还得嚼了!”咬了一口嚼起来。
花筱翠带有借古喻今的口吻说:“管他忠臣还是奸臣,是两口子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