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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天冲思索间听见公孙二娘道:“天冲哥哥你保重。”她握着邵天冲的手和凌叶子的手,将他们双手合在一起道:“好好照顾凌家妹子,我走了。”邵天冲回过神来点头,看着她随秋渐浓等八人的背影渐渐走远,不由怅然。
良久,凌叶子轻声道:“邵大哥,他们都走了,我们该回姑苏了。”
邵天冲点了点头,忽道:“我从前以为这世间的人不是善就是恶,如今才知道我错了。”
“怎么?”
“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人既不是善也不是恶,他们都被自己的命运操纵着,做着身不由已的事,没有多少人能走自己的路。”
凌叶子默然。
海面上一艘巨大的船缓慢地前行,洁白的浪花珠玉般飞溅着拍打船沿,微咸的海风一如既往地吹着,天水相接间空旷如洗,令人心胸也为之开阔起来。公孙二娘站在船头打开骨灰坛,将坛子向下倾倒,任苍劲的海风将骨灰吹得烟灭飞扬,飘落到不知何方。她手一松,坛子落下海去,激起数尺的海浪。
“二娘。”秋渐浓的手放在她肩上。她抬起手回握着他的手,心中便润泽温馨起来。她转过脸去,浅浅笑了一下,数日来她第一次露出笑容。
“人生无常,总是会失去很多。岁月越是流逝,失去的越多,除了能把握现在拥有的,我们并不能做别的。”她轻叹着,回想这数年间的事,便如人生经历了一个轮回,怎能让人不变?秋渐浓没说话,只是轻轻抱着她。
数月后,盛千寻去世,飞斧帮正式由卫渡天接管,所有飞斧帮弟子追随燕军征战。燕王朱棣屡处危境,朝廷军方却不敢将其置死,令其一再逃脱。建文三年,燕军再次出击。建文四年六月初三,燕军自瓜州渡江,朝廷方大将军盛庸率兵抵御,被燕军冲溃,盛庸单骑逃走。十三日守卫金川门的李景隆和谷王橞开门迎降,徐辉祖率兵抵御战败。建文帝与诸妇在宫中纵火,建文帝从此下落不明(另一说称其自焚而死)。
建文帝失踪当日,朝中诸臣拒不降燕,战死及自杀者甚多,然而朱棣仍在南京即位称帝,宣告建文帝亡,以天子之礼厚葬,不加庙号,私谥孝愍。七月间,朱棣祭告天地,在奉天殿正式登基,诏告天下,改次年年号永乐,史称永乐大帝。永乐帝即位后便开始诛杀建文帝群臣,展开一场血腥屠杀,许多人被处酷刑,宗族或杀或流放。他成了明朝建国以来第二个残酷诛杀群臣,在血泊中登上皇位的皇帝。
成信于京中置了房产,每日在府中坐立不安,满心等候封赏论功。
卫渡天夜坐灯下,独自出神。忽听传报说成信前来,他只得起身相迎。成信进门后笑道:“三弟,如今你我亦算居功不小,你说会得什么封赏?”
卫渡天冷冷道:“有何封赏都让给二哥好了,我只想带飞斧帮众兄弟回开封去,一干兄弟都是江湖人,过不惯拘束生活。”
成信微变色道:“当年你便知不能抽身而退,如今为何重提旧话?”
卫渡天道:“当年是当年。以当年情势若强行离去,如今这些兄弟只怕一个也不能活命,可是现在皇上登基,大业已成,已不再需要我们。”
成信深深看着他道:“这你就错了,唯今你更不可离去了。飞斧帮势力发展到如今地步,皇上岂会让你们流于江湖成为一股势力?”
卫渡天问道:“依二哥的意思当如何?”
“接受朝廷封赏,将飞斧帮正式收编明军。”
卫渡天沉下脸,冷笑一声不答。成信见他如此,知道他意下绝不妥协,只得悻然离去。
八月间卫渡天率飞斧帮众人回开封,卫渡天日日与杯酒为伴,愁眉不展。柳拭尘问道:“三哥为何总是忧心不安?”
卫渡天道:“你觉得我当作何决断?”
柳拭尘道:“最好呢,由得它去,将飞斧帮交由你二哥管理,那对你的兄弟而言是唯一生路,不过那便违了你对你大哥的誓言。可是你若一意不归朝廷,只怕无其它路可走。”
卫渡天道:“你与我想的一样,现在是进退两难。”
柳拭尘道:“你当初答应了你大哥就应当知道此事的后果,要么你就跟你二哥一样,接受朝廷封赏,从此入仕。”
卫渡天默然。
柳拭尘道:“不如我们回天涯岛去吧?或者去铸剑谷,我不想让你入仕途,官场黑暗,实在有违我本性。”
卫渡天抬头道:“我不能将这些兄弟弃置不顾,既然非将他们收归朝廷不可,只能先按二哥意思去做,日后我再向皇帝请辞,一同去铸剑谷。”
柳拭尘喜道:“好啊!”
十月,飞斧帮收归朝廷军队,卫渡天与成信各受赐豪宅一座,先在南京城落户,其余封赏日后再议。
卫渡天在院内仰望着满树金黄,叶落无痕。柳拭尘抱着周岁的儿子不停哄骗,孩子却怎么也止不住哭,甚至有越哭越狠的趋势。
“拭尘,唐兄近日便会抵京,我们随同他一起回铸剑谷去可好?”
柳拭尘道:“好啊,我也想离开,从小到大没住过这般豪华巨宅,觉得总也不习惯,那高床软枕睡得却也不安生。”
卫渡天微微一笑,道:“这孩子在哭什么?”刚走近前去看,便闻门外通报说成信到访。
卫渡天进厅便见成信满面堆欢,说道:“皇上下旨召见,必是言及封赏,快与我一同进宫去。”
卫渡天皱眉道:“皇上下旨召见?怎么我未接到圣旨?”
成信道:“我一接到旨意便即赶来向你报讯,想必圣旨不刻便到。”
卫渡天淡然道:“等到了再说罢”
成信见他面色不欢,也不多言,面色依旧如常。不多时果然有宦官传旨,召见卫渡天。卫渡天无法,只得随成信入宫。
进入大明门,皇城森严,自建文帝纵火后重新修葺,虽仍金碧辉煌,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惨淡况味。卫渡天想到这皇城建筑在众多人的鲜血与生命之上,不由得极不舒服,觉得每一步都踩踏着别人的尸骨。
永乐帝坐在养心殿暖阁居中,见二人晋见,面现微笑。永乐帝看来修目长髯,甚有威仪,但亦不失亲厚。二人行过君臣礼,永乐帝令其平身赐座。叙了一会闲话,永乐帝留二人陪同进膳,二人领旨谢恩。
卫渡天听他不提封赏之事,也便不言,心想:“无论你同不同意,我也要离开京师。”他性惯自由,面对皇帝恭礼腴词,极为难受。席间永乐帝赐酒,向二人同斟一杯,永乐帝举杯笑言道:“二位爱卿请。”
二人应声谢过。卫渡天提杯举到唇边,却见成信凝视着他,目光闪烁。卫渡天心中一凛,忽然感觉心灰意冷,好好将成信看了一番,直看得他忐忑不安,回避卫渡天的目光,将酒杯举至唇边,作势欲饮。
卫渡天心下雪亮,暗地里听见一声长叹,仿佛来自天国。他终于举杯一饮而尽,看也不看成信。成信将杯倾斜在唇边一触,便即放下,注视他的举动。
卫渡天道:“多谢皇上赐酒,小民先行告退,心中铭感皇恩浩荡,没齿不忘。”他极抑情绪,淡淡地说着。
“三弟……”
永乐帝对他在席间无故告退并无怒意,微笑应允,令宦官将他送出宫去。
卫渡天昨行前向成信看了一眼,便即离去。成信看着他的背影,右边眼皮突地一跳,心内忽感不安。
卫渡天匆忙回府,见柳拭尘抱着孩子在厅内焦急相候。见他归来,迎上前去问道:“皇上给了你们何等封赏?”
他朝她看一眼,说道:“拭尘,唐兄至今未至,你带着孩子先启程去天涯岛,不必再等。”他伸手替她抚平一下被孩子抓皱的衣衫,目光难得的柔软温情。
柳拭尘惊问道:“怎么了?”
“你只需听我的便可,即刻启程,永远不要再返回中原了。”
“那么你呢?”
“我在京城内等候唐兄,否则让他空走一趟。”
“不是说好去铸剑谷么?为什么又改变了?”
“我等到唐兄便会去天涯岛找你。我今日向皇上请辞回乡,他已同意了。这府中一切我还需处理一下。”
柳拭尘无奈,只得回房去稍作收拾,抱着孩子离去。卫渡天将她送出门去,见她一步三回头,向她一笑挥手。柳拭尘走得虽慢,也渐渐远了,终于不见了身影。卫渡天倚门看了良久,觉得腹中绞痛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走回府内,将府中为数廖廖的几名下人召来遣散,然后走入院内,再看了一眼院内的遍地黄叶,走进屋中燃起一盏灯。虽是晴天白日,那雕梁画栋的室内终究有些昏暗,灯光照亮了室内,他静静瞧了一会灯火,将油灯倾斜举至屋内锦幔,看着火舌激情地卷起锦幔,他怔怔地有些痴了。秋日干燥的空气中,火势蔓延得格外快些,他再燃着帷帐窗纱,随手便将那油灯弃于地面。灯中豆油流了遍地,幽蓝火苗仿佛找到了生平至爱般与地上流动的豆油溶于一体,连成火红一片,整个屋子便如白昼一般地亮。
卫渡天闲步踏在庭院落叶上,捡起一片落叶,嘴角边似泛出一层笑意。腹中的疼痛缓慢加剧起来,他开始觉得口鼻中涌出温热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他手中叶片上。他看着叶片,觉得仍有千均之力压得他难以喘息。
“三哥!”
卫渡天一惊回头,柳拭尘慢慢向他走过来,有些苍白的脸上却是异样的平静。
“你怎么……我不是叫你走么?”
柳拭尘道:“我遇见了唐竟,将孩子交由他带走。”然后微笑道:“我让他在城内如归客栈等我。”
“你……”
柳拭尘慢慢走近他,柔声道:“我本想先将孩子送到天涯岛去,幸而在路上便遇见了唐竟,我就回来了。”
“我……”卫渡天说了一句,伸手去按在口鼻之间,鲜血便不住自他指间涌出。“我让你走,你怎么不听话呢?”
“我选择了你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你不后悔,我也不后悔。”
“拭尘……你太傻了。”
“你才是傻瓜,你当我走了便不知道你的意思么?”柳拭尘笑得有些儿娇柔,那张娃娃脸仍是褪不去的稚嫩之色。她轻声道:“三哥,三哥。有些人明知是错,仍然要去做,我现在突然明白花姑娘当初为什么非要从地窖中出去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你大哥重回飞斧帮,因为世上总有一种人像我们这么傻。”
“是我对不住你。”
“没有,我从没这样觉得啊。与其不快乐地苟活着,不如就这样卸下心头的担子。三哥,你现在觉得安宁了么?”
“是。”他笑答。心头上突然就松了起来,像当初离开飞斧帮一样如释重负。
火势袭进院子来,干枯的花木经不住这肆虐,激烈地发出必扑之声,滚烫地散发火焰的热情,温柔而炽烈地席卷了一切。
十月廿三,成信暴毙于府内,据闻是被一帮不明来历的黄衣人所暗杀。
天涯岛。
魏棋风采购用品的船尚未靠岸,他便从船上一跃而下,趟着海水大步全力地向岛上狂奔。两脚淋漓地踩了满地的水,边奔边大声地叫:“公子,拂月……卫……”
“怎么了?”其余人迎上来,诧异不已。
柳拂月问道:“魏大哥,你气急败坏地做什么?”
魏棋风带着颤音与哽咽叫道:“我听说……卫……卫渡天死了。”
柳拂月啊地一声惊呼,扑上前摇憾着他叫道:“我姐姐呢?”
“不……不知道……皇帝赐给卫渡天的那所宅子被烧了……拭尘下落不明。不过……不过听说宅子内有两具尸体……”
柳拂月眼前一黑,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