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提。在群众面前不要随便说,多听他们意见,站稳立场。村上的事,你要多操心。我们是新来的,有事都得和你商量。不要作难,有困难大家设法解决。咱们明天慢慢再谈,总要把这回事做好,对不对?”
张裕民虽然有他的稳重,却喜欢痛快,他答道:“好,老杨,咱们明天说吧。村子上的事,看着就这么几户人家,可不容易办咧,啥人都有。好在有你们在这儿,你们多出些主张,咱们就照着办。你们这一来,咱们就得好好儿向你们学习。”
杨亮最后更说道:“只要我们依着毛主席的指示,走群众路线,启发群众,帮助群众,一切和群众商量,替他们出主意,事情总可以搞好的。老张!我们都要有这个信心,我们还得加油干!”
18 会后
开完了会,董桂花同几个妇女回家去,月亮照在短墙根前,路两边高,中间低,又有些石块,抱着娃娃不好走,男人们都走在头里了,就撂下她们几个在后边高一脚低一脚走着。
一个哭着的小孩走在她们中间,他妈手里抱着一个,一手牵着他,一边骂:“哭,哭,你作死呀!你娘还没死呢。等你娘死了再哭吧。”
“小三,别哭了,就到家了,明天买麻饼给小三吃呵!”董桂花也去牵他。
“唉,拖儿带女的,起五更,熬半夜,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六嫂,你怎么不叫小三爹带他呢?“另一个女人说了。”唉,算了,他爹更不顶,开会都没来。农会主任找他,他说有咱就算数。他实在困得不成,连着两宿半夜就动身赶沙城去卖果子,来回六十里不打紧,要过两趟河呢。“
“你们贩的谁家的?果子还不算太熟嘛。”羊倌老婆也问她。
“咱们哪里来的钱贩果子,是替李子俊卖的,李子俊说缺钱使,赶忙选着一些熟了的,就挑去卖了。我的祖宗,你别哭了吧。”
“有几亩果园到底好,就看着也爱人。”羊倌老婆叹息着。“咱们村那么多园子,就没有一处是穷人的。要是穷人翻了身,一家闹一亩种种多好。”董桂花也羡慕的说着。
“是嘛,也少让孩子们看着嘴馋。”
小孩听着大人谈果子,哭得更凶了。
“天呀!翻身,翻身,老是闹翻身,我看一辈子也就是这么的。明天死人咱也不来了。”
“李嫂子,”羊倌老婆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咱说要翻身嘛,就得拔胡槎,光说道理,听也听不精密,记也没法记,真没意思。”
“嗯。”董桂花不愿说出自己有同样想法,她以为要是说了,就有些对不起那个杨同志。
当她们已经快要转进小巷的时候,她们听到从西边地里传来凄惨的女人的声音:“小保儿,回来吧!”接着是一个沉重的男低音:“回来啦!”女人又重复着那哭声:“小保儿,回来吧!”“回来啦!”也跟着重复着。
“刘桂生两口子真可怜,他小保儿的病怕不支了,连白银儿也没法,她的神神不肯发马了。”那个抱孩子的女人更搂紧了怀抱着的孩子,“唉,快走吧,小三,看两步就到家了。”“她的白先生说人心坏啦,真龙天子在北京出世啦,北京自古儿就是天子坐龙廷的地方嘛!”不知是谁也述说着。“嗯,听那些鬼话!咱就不信!”
但已经再没有人附和羊倌老婆的话了。
她们转入小巷,还听到那“小保儿,回来吧!”的衰弱的,战栗的声音,在无边的空漠的深夜中哀鸣。
董桂花到家的时候,她男人已经点燃了灯,独自坐在炕头上抽烟。她说:“还不歇着,快鸡叫了。”她拿着笤帚在炕席上轻轻的扫,从铺盖卷上拉过一个荞麦壳的方枕:“睡吧,今儿睡得晚,倒不觉得炕热。院子里没砌个灶真不成。”她自己走下地,把那件白单衫脱下,抹上一条破得不成样的围胸,又说:“小保儿怕靠不住了,刘桂生两口子在野地里叫魂呢。白银儿的神神也不发马了。怎么,你睡着了?看你,又那么噘着一口气,谁怄你来了?
橱里有一瓣西瓜,你吃不吃?“”哼,看你兴头的,“李之祥摆着副冷冷的面孔,谁也没怄着他,可是他总觉得心里不舒服。想说老婆一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赶明儿你就成天开会去吧。“
“嗐你没有去?又不是咱爱去,还不是干部们叫的。”“啊!你也是干部嘛!咱看你能靠共产党一辈子,他们走了看你还靠谁,那时可别连累了咱。”
“嗐,那时答应他们做个啥捞什子妇女主任,张裕民还给你说来,你又没说不赞成,如今又怪咱,咱横竖是个妇道,嫁鸡随鸡。咱穷日子过了一大截,讨吃到你们这搭儿的,再坏些又熬个讨吃,咱还怕?去开会还不是为了你?你今天也想有一二亩地,明天也想有一二亩地,要不是张裕民,春上你想借得到那十石粮食?总算有了几亩地种了,你就忘了秋后要填的窟窿。土地改革又不会分给咱什么,好赖咱靠着你过日子,犯不着无头无脑生咱的气。”她吹熄了灯,赌气睡在炕那头不响了。
这老实人李之祥,也不再说下去,他把烟锅里的一点红火磕在窗户台上,又装上一袋烟,接住那点火,抽燃了,叭叭叭的使力的抽着,怪老婆吗?他不怪她,他了解她的心。可是,他想起白天他堂房兄弟李之寿告诉他的话。李之寿也是穷人,他们两个在歇晌的时候碰着了,李之寿露出一副机密的样子问:“说许有武要回来了,你听到过没有?”“真的吗?”李之祥一听到许有武要回来,心就不安了起来,他那五亩葡萄园子,就是在张裕民手里买的他的,作价只低市价一半。“知道真呢不真,咱也是听人说的,还说八路军在不长,你看这事怎么闹的?”他更把嘴凑到他堂哥哥耳朵上,“说钱二叔接到过许有武的信,他们要来个里应外合。”
这话使李之祥没法回答了。
李之寿又补充着:“他是脚踏两只船,别看他儿当八路,水萝卜,皮红肚里白。”
他们两个人还谈了半天,只是没法办。钱文贵是八大尖里的头一尖,村子上人谁也恨他,谁也怕他。要是干部们也不敢惹他,大家趁早别说话。钱文贵总派得有耳目,看谁和他不对,他就治谁。李之寿也买了三亩葡萄园子,两兄弟越说越没了主张,谁敢担保八路军能在长?“中央”军的武器好,又有美国人帮助。但李之祥对八路军是不绝望的,他觉得他们是向着穷人的,会替穷人打算盘。他们总有办法,说不定他们已经把钱文贵扣起来了,许有武是回不来的,因此他又跑去开会。文采同志讲了那么多,有些他听懂了,觉得还有意思。后来却越听越不懂,他很焦急,又使不上劲似的,他心里说:“唉,你吹些什么呀!你那么高兴的讲,谁也不高兴听,你要不能把钱文贵扣住,把他们的同伙,他们的狗腿子抓住,你就给地也没有谁敢要。看明儿许有武回来了,你怎么招架他们的里应外合吧。”他不愿意坐下去,门口放哨的又不准回来,他心里便有些烦躁了。好容易等到散会回家,家里黑漆漆的,他去摸灯的时候,又倒了一手的油,他不免就有些怨恨老婆:“开会,开会,连家也不照一照。”躺在炕那头的董桂花,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说什么,忍不住又说:“睡吧,明天还要帮大伯家割麻啦,不要咱去开会,咱以后不去就是。”于是他告诉她:“少出头总是好的,咱们百事要留个后路,穷就穷一点,都是前生注定的。万一八路打不过‘中央’军,日子又回到以前的时候,那可够咱们受的了。村子上的尖哪里一下就扳得倒?……”
董桂花也只是一个女人见识,丈夫这么一说,她心也活了。她又想起小保儿,唉,白先生就说人心不好,不肯发马嘛!还说:“真龙天子在北京,……”她不愿意真有这么回事,她希望一切都像那个杨同志讲的,可是,她男人的顾虑也是对的,他们是受苦的老实人,可得罪不起人呀!她很难过,有指望,没指望都不好受。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条路,她又回想着自己过去的痛苦,她这一生就像水上的一根烂木头,东漂西漂,浪里去,浪里来,越流越没有下场了。她悄悄的流着泪,在沉默中去看那个老实的男人。疲乏已经使他的眼皮阖下来,他在享受着他唯一的享受。天却慢慢的在转明。
19 献地
等李之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听见窗户外边有人窸窸窣窣的在说话。他从那破纸窟窿看出去,听见他老婆小声说:“你公公答应没有?”
“没有,他老人家一句话也没说,扛起锄头就走了。”原来那背朝屋子站着的是李之祥的妹子,顾涌的儿媳妇。她又接下去:“一夜也没有回来,咱婆婆倒哭了。”
“本来么,地是一亩一亩置的,如今要他大片往外拿,怎么舍得?你们大爷怎么说呢?”
“大爷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底下吵着要分开过。”她又悄声的问:“嫂子,到底怎么闹的,你们昨晚会上咋说来?”“咱以后也不打算去开会了,没意思。”董桂花却只引起了昨夜不愉快的回忆。
“你们昨晚没说要斗争咱公公吧?咱老三顾顺说村上在疑心咱们了,说怕要斗争呢。”
“不会吧!昨晚没听说要斗争你公公嘛。文同志还说,自己下力的人,就是富有,也不分他的地嘛,怎么会疑心你们?村上就是这几个人,谁也不清楚谁呢?这几天村子上的话可多啦,还不知听谁的好呢。你们老三听谁说的?”
“知道老三是从哪里听来的?昨天开会就没要他参加,以前开会总有他啦,他是青联会副主任嘛。还听到派咱们是,是什么,是‘金银’(经营)地主,真是,天知道!咱们家就是多几亩地,可是人多,要说金子,那是见也没见,就说银子,媳妇们连个镯头都没有呢,就几副银戒指,这就算什么‘金银’地主了?”
“你们家的地总算不少啊!就只平日老实,不是那些横行霸道的;说要斗争你们,咱想不会的,别忒多心了。”
“嫂子,咱们家已经闹得不成样子了,你到咱们家去看看吧,把昨晚文同志讲的话给学一学,让老人家也安安心。你不知道,献地还好一点,要是闹斗争,老头子可受不住啦,不送条命也落个半死。”
“咱等一会去吧,你哥还没有起来呢。”
“怎么,还没起来?”
这时李之祥便叫了她们一声。妹子也像老婆一样,蓬着头,脸黄黄的,眼皮肿肿的,李之祥便又问起刚才她们谈到的事。
事情是这么开头的:老头子两兄弟在院子里,商量着把胡泰的车送回去。弟弟说这是受人之托,只能等别人来取。哥哥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送回去也好。”恰巧顾二姑娘回娘家来串门子,听到他们商量的话,便问她爹卖羊不卖。
她说她们家在卖羊了,要是不卖掉也是白给人。她公公还说这一改革,要把全村都闹成穷人,谁要有点,谁就倒霉,如今这个世道,做穷人的大三辈。
女人们都不安心的站到院子里来了,两个老人家也不做声。他们一辈子拉扯过来,不是容易的,好容易闹到现在这一份人家,可是要闹共产了。共就共吧,他们也没办法,但他们却舍不得出卖土地,也不愿分开。他们没有很多的羊,只五六只,那就更不算回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