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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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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家的坟头长草,就有人替我报仇!你们是天生的穷种子!共产党救不了你们的命,挖不掉你们的穷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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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叭叭叭!三颗灼热的子弹,从江水山枪口里愤怒地射出来。蒋殿人嘶声叫着摔倒在他胖老婆身上。
  孙承祖闷头喝了几盅酒,最后一倒酒壶,里面空了。他气恼地把锡壶掷到炕上,一仰身,颓丧地躺下了。
  他和蒋殿人事先有万无一失的把握,能将四万多斤公粮化为灰烬。岂知一个衰弱的老头子,竟没命地救出粮食,损失的最多有千把斤,并且把蒋殿人的命也断送了。孙承祖感到不幸中之大幸,是蒋殿人没向共产党屈服。否则,连他孙承祖和“刮地皮”一伙,也要遭杀身之祸了。接连两次大破坏都未成功,党羽又前后丧生,使孙承祖感到悲哀,丧气。他怕村里为此起疑,一直窝藏在地洞里,吩咐王镯子行走谨慎,常在外面听风声。这样过去了两天,没有风吹草动,他这才舒口气,爬出来松快一下。
  过一会,王镯子回来了。她脸子很阴沉地说:“他奶奶的!参加追悼会的有好几百人,送葬时全村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去了!死个老头子,就和死祖宗一样,好多人哭出了声。”
  “谁在会上讲话?”孙承祖留心地问。
  “曹振德不在家,还有谁?一只胳膊的!”
  “他说什么?”
  “还是那些话,要大家不流泪,使出吃奶的劲打反动派……”王镯子又骂起来,“这个四肢不全的江水山,国军来了先把他那只右胳膊砍去,再叫他挥着枪,‘向反动派开火’!”孙承祖沉闷地说:“国军来了还能留着他的头?不知怎么闹的,为什么还打不过来?老在西面停着?”
  “谁说的不是?你舅走了也不来啦。你还说北河发大水国军就来了,水发过一次啦,连影也没有。幸亏早和江任保拉扯上,不然,过几个月我肚子大了,就……唉!”王镯子抱怨地伤心地说,“杀人家没杀成,落得我家两口送命……”“你想妈啦?”孙承祖揶揄地冷笑一声。
  “那老东西死就死啦,不打死她把我也抓了……可我哥……”
  “那也是他自己找的!”孙承祖气恨地说,“不提这些啦,以后要紧。”
  “那你打算怎么办?”
  “国军老不过来,我也要走了。”
  “走?你走,撂下我,我跟谁去?你不能走,在家老老实实躲着,别再动他们好了。”
  “不动办不到,我不是一般的国民党员!杀不尽共产党,就没我们的天下!”孙承祖咬着牙根说。
  “天哪,我可怕啦!”王镯子呜咽起来。
  孙承祖想了一想,安慰她道:“好,我不走。叫共产党吓跑了,不是好汉,也没完成党国交给我的任务。”他转脸问她:“孙俊英今天去送曹冷元的葬没有?”
  她才不出这个门。“王镯子心里又酸溜溜的了,”你老和她去胡闹,能管屁用!“
  “这是烧热了再打铁,看她的表示对我算贴心了。再加一把劲,就是我们的人了!”孙承祖思忖道,“现在咱们是单枪匹马,非把她拉住不可。”
  “你小心她的肚子再大了。”王镯子说着扭过身。“这你放心,她在牟平时就不会生孩子了。”孙承祖淡漠地笑笑,又嘱咐她,“老东山改变了态度,你以后少去。”王镯子愤慨地说:“我还多去干什么!幸亏你有话在先,我鼓动他时从来没说露骨话,不然又是麻烦。老东西,怎么冯寡妇没憋死他,今儿还拄着拐来开追悼会……”
  掩埋曹冷元老人灵柩的那天,夕阳斜射时分,去桃村支前的人们回来了。春玲来到家门口,门锁着,她忽闪了几下睫毛,就抱着扁担朝儒春家里来了。
  “奇怪,怎么门没闩?”春玲打量着瓦门楼底下虚掩着的大门,惊异地自语道。她小心地推开门,防备着门后的狗的袭击。但是这次却不见有狗声,她大着胆子跨进门槛:狗没有了。
  春玲把扁担靠墙别好,轻脚走进屋门,眼睛突然瞪大了!朝着门口的正间的北墙上,她从前来此首先刺进眼里的那张满布苍蝇屎的灶王爷画,消失了;代替灶王爷的,是一张不大的戴着八角帽的毛主席的肖像。骤然,春玲浑身通过一股强烈的暖流,觉得这屋子特别明亮,与从前完全变了样。她不由地站住脚,向那张毛主席像望了一会才走进里间。春玲见一个人脸朝里趟在炕上,他的头刚剃过,闪着耀眼的亮光。春玲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寻找什么似的在这颗头上巡视一遭,才确信那条向她撅过、甩过多少次的小辫子是剃掉了,老东山留了五十多年的辫子,至此断根了!
  “大爷,你好呀!”她温和地问候道。
  老东山转过头,望着来人,愣了一霎,忽地翻身坐起,欣喜地叫道:“啊,玲子!你回来啦!”他立刻下炕。对方的反应感染了姑娘,她拦住他,亲切地说:“大爷!你快趟下,你有病……”
  “没病,我快好啦!”老东山坚持要下炕,推让了好一会,春玲落坐炕沿后,他才坐定了。他见春玲身布旅尘,还带着包干粮的包袱皮,即忙说:“孩子,你是才回家……快做饭吃……”
  “不用,大爷!我不饿,饿了我自己会动手……”春玲拦挡住他,突见老东山的眼睛闭紧,泪水淌了出来。她吃惊,急问:“大爷!你怎么啦?”
  “哦……”老东山不顾害羞地在未过门的儿媳面前拭着老泪,“我对不起你,玲子……”
  春玲深深被老头子的行为打动了心,眼里闪着泪花,激动地说:“大爷,别难受,过去的事就算啦!”
  老东山装上烟锅,春玲给他点上火。他抽了几口,沉痛地说:“玲子!你大爷自以为聪明一辈子,糊涂事都叫我干啦!过去,你们当干部的不管说什么,我是半个心听着。我眼睛只瞅着自己的几亩地,也把别人看得和自个一般大。这次我病了,不听你、你爹和水山的话,找冯寡妇——那个糟蹋人的坏蛋——来跳神,差一点把我的老命害啦!我只以为活不得了。幸亏水山大侄找来药先生,救了我这条命!唉,直到要做鬼了我才知道痛啦!这些天我前前后后想了多少遍,觉着从前我错啦,错在没全听共产党的话上。神仙是骗人,亲戚不顶用,王井魁能把亲生娘打死,只有跟着共产党,受不了骗,没有坏处,净得好处!唉!你大爷算转过这个弯来了,以往对共产党不自愿的事,都该自愿才对。我求闺女你,别忌恨大爷,别不理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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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爷,你放心!”春玲亲热地说,“过去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俺爹俺姐也批评过我,爱动脾气,性子太倔……好啦,大爷!往后咱们齐心协力,一块打反动派……嗳呀,我真高兴呀!”
  老东山和未过门的儿媳妇,父女般地谈着,似乎他们之间过去并没有发生什么纠纷和不快。
  “大爷,俺大妈和俺哥嫂他们呢?”春玲以一家人的情感称道着。
  “你哥你嫂都下地啦,你大妈抱着你侄子,到看孩子组给妇女变工队哄孩子去啦!”老东山用一家人的语气回答着。“俺嫂也参加生产啦?”春玲惊喜。
  “哦,全家都入组织啦!”老东山自豪地说,并着重点明,“我是农救会员!”
  “哈,这就好啦!”春玲欢笑起来;她又关怀地问,“俺淑娴姐……”
  “也下地啦。”
  “我是说,她这些天精神好吗?”
  “也难说,”老东山考虑着,“娴子是不大旺醒。我问她,她也不说,莫不是为若西调走再没来?”
  春玲的脸沉下来,想了一霎,说:“大爷,你说淑娴真乐意这门亲事?”
  “哦,一开始她不满意,后来就不再说什么了。我看她和若西常在一起。”
  “大爷,”春玲沉重地说,“这事我看你也有错……”“玲子,我是有不对的地方。当时我不让淑娴和水山好,要是处在这时,我也就不管了。水山真是个好孩子……”“不,大爷,我不单单说这。我是说,孙若西不是个正经人,淑娴姐要吃他的亏。”
  “闺女,这我看不见得。”老东山十分有把握地说,“若西有文化,对人和气,很懂规矩,淑娴跟他受不了气,遭不着罪。再说,我是他姨父哪!”
  “那就盼他们能好吧!”
  春玲怎么也没料到,老东山突然说出一个使她听来如同天塌一般的消息:
  “玲子!我还没告诉你。你,你冷元大爷——死啦!”
  红日的半个脸,躲进了西山。昊天淡云,晚霞涂满了长空,艳红,绮丽,庄严。
  一株古松弯曲着身子,荫庇着身子下的一座新土堆起的墓丘,墓上伏着几个花圈。在新坟旁边,并排一个年久的坟墓,它上面蓬撒开的茂盛的迎春枝蔓,紧紧地柔和地掩着旁边两个很小的坟堆。
  春玲哭着跑到曹冷元的墓地时,从县里开会回家不久的父亲,已领着明轩、明生在这里了。
  曹振德没阻止孩子,实际上他也知道阻止不住。让孩子们在他们崇敬爱恋的老人坟前,尽情地哭个够吧!他身子倚在墓旁的古松树上,望着冷元和他的妻子及两个幼子的四座墓丘,心里浮现出曹冷元那清晰的形象。是的,一个平常的老人,在旧社会苦度了多少年,给财主们流血流汗,而得到的却是妻子的被侮自杀,两个孩子活活的饿死。冷元用尽一切心血,饿弯了骨头,抚养大了剩下的儿子,多末宝贵的骨肉呵!解放了,共产党使他直起腰杆,站起来,当了社会的主人。他,曹冷元!满面笑容,毫不吝啬,寸步不踌躇,双手捧着把儿子送给了革命,送给了他的党!儿子的生命为人民牺牲了,但老人没有被伤悲压倒,没有萎靡颓丧,在殊死的阶级斗争中,他更坚强了。曹冷元自己擦干了眼泪,怀着对敌人不共戴天的仇恨,喜笑颜开地把仅有的一个儿子,又送进了革命的队伍。转瞬间,他,这位旧社会的牛倌、长工,这位烈士的父亲,解放军战士的至亲,又为他自己的党,为同命运的弟兄的解放,献出了剩下的血汗,捐出了他那饱受苦痛又经历过革命洗礼的衰老而又刚强的躯体!
  黄昏的风,吹得松针和花圈上的纸花,发出悉悉索索萧萧飒飒的微鸣。风声如诉如泣,墓地悲凉凄楚。
  曹振德见孩子们都哭哑了音,尤其是春玲,已和泪人一般。他先把自己的泪水揩干,镇静着感情说:“孩子们,别哭啦,哭够就把泪擦干……”
  “大爷呀!你怎么不等闺女见你一面再闭眼啊!”春玲伏在坟头上,哭着,悲切地叫着。
  振德上去拉起她,低声说:“玲子,硬朗点!给你兄弟做个样子。你以为爹没眼泪吗?”
  春玲抽搭着,看着父亲那悲痛得皱紧的脸,默默地点点头,拭着泪去劝说弟弟。
  振德领着孩子们,给冷元坟上加了一层土,植上一些迎春花的枝子。
  春玲两手紧握着被曹冷元的肩头、双手磨光了的扁担,对着坟墓宣誓道:“大爷!你在地下看着你闺女,春玲一辈子学习你的革命志气;用你留下的扁担,挑革命的担子,替你一直挑到全国解放,挑到共产主义社会!”
  “我学大爷的样儿!我为大爷报仇!”明生学着姐的举动高叫道。
  “可惜叫反革命便宜地死了,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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