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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颜倒没想到他会还自己这么一大堆玩笑话,说是玩笑也不尽然,他言语犀利,虽说唇角挂着浅浅笑意,眼神里却若有所思。
这意思听来听去,倒像是在说楚颜的意思是他现在就该死了。
楚颜笑出了声:“侯爷似乎对我有敌意啊。”
顾盼看了她一眼,“哦?皇后娘娘是这么看的?”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折了路边一颗垂柳的枝桠,唇角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事实上,对我有敌意的皇后娘娘,我不过顺着你的话往下说,圆了你的心愿,这难道不是做弟弟的孝心的吗?”
楚颜顿住了脚步:“我何曾对侯爷有过敌意了?”
“初见我站在御膳房门口,皇后娘娘驻足观看,颇有戒心地想要听我和刘总管的对话,约莫是为了试探我是否养尊处优、初入皇宫便自高自大,若是,则证明我有野心;刘总管话里话外都对我颇有奉承之意,皇后娘娘笑着与我说话,临走前却留下心腹太监惩处他,这是杀一儆百,无非是告诉宫人奉承我这个安乐侯没什么用,一样不被您这个皇后放在眼里;这一路上你又继续与我谈天说地,看似其乐融融,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我是否有常住宫中的打算,此为疑心,因为你担心我会对皇位有所觊觎,特别……”他笑着看了楚颜一眼,“特别是如今皇兄去了边疆,战场险恶,谁又知道他能否安然回来呢?”
他字字句句都说中了楚颜的心事,楚颜也不恼,慢悠悠地说:“既然侯爷都看出来了,又怎么会说我对你有敌意呢?若真对你有敌意,犯得着做得这么明显,非得让你看个一清二楚?”
顾盼低低地笑了两声,摇摇头:“所以皇后娘娘确实是在试探我,只不过试探的并非是我对皇位是否有所觊觎,而是我在宫外这么些年,是不是成了一介庸才、毫无心机。”
楚颜笑了,这一次才算是真真切切地发自内心的笑,她语气轻快地说:“你是他的弟弟,从小感情深厚,他这些年以来更是不曾放下过你,哪怕你真的想要这天下,他这个做哥哥的不也一样会让给你?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皇帝不急,难道太监还会给急死?”
顾盼说:“皇宫有皇宫的好,外面亦有外面的好,就算我有登极之愿,也不会与自己的兄长相争,何况我志不在此?”
楚颜站在原地没动,却见他手执柳枝,悠然闲庭信步,清润的声音如同流水琤瑽,又如高山清风:“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海内贤豪青云客,就中与君心莫逆……天下之大,皇宫之小,我非燕雀,心不在此,亦不愿受困于此。”
有那么一刻,楚颜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顾盼想得没错,就连宫人们也会在此刻怀疑太上皇是不是有意带着安乐侯在这时候回宫,她又如何会没有这个怀疑呢?
九年来,不论顾祁面临怎样的危机,太上皇都不曾回宫,如今顾祁要远征,他就爽快地带着一家三口回宫了,难免不使人生疑。
对顾祁而言,这三个人都是他的亲人,可对楚颜而言,这辈子却只有一个顾祁可以信任。她不为顾祁考虑,难道还要天真欢快地迎接“亲人”回宫?
楚颜看着那个飘逸悠闲的背影,失笑摇了摇头。
她居然是在为顾祁抱不平,觉得太上皇这个父亲做得太过绝情,所以心生愤懑。果然只有当老婆的才会心疼自己的老公,哪怕她这个老婆……并非那种一心爱慕老公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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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颜到了宣明殿时,太上皇不在,听说是太后有请,他便去了寿延宫。
容皇贵妃,不,如今已经是贵太妃了,那张倾世容颜还是没怎么变,显然这些日子她过得很惬意,岁月几乎不曾在她面上留下过什么痕迹。
她笑着与楚颜说话,言谈间丝毫没有任何不适,楚颜望着她,心下却在思量她对顾祁有几分真心,几分母爱。
若说没有半点感情,从前决计不会把顾祁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可毕竟不是亲生的,再怎么好也比不上顾盼……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楚颜有一点比较怨她,九年来她倒是和太上皇双宿双栖,宫里的一切都交给顾祁,他们却不闻不问,连顾祁的大婚都未曾回宫……当真狠心。
容真是何等聪明之人,看着楚颜的眼睛就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当下也收起了笑意,轻轻地点破:“皇后对我有些不满。”
楚颜想笑,总算知道顾盼的敏感遗传自谁了。
她说:“臣妾自然不敢对您有所不满,只是有些不理解罢了。”
容真把手里的茶慢慢地放在桌上,看着踏进大殿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问他吧,一切都是他在做主,如今祁儿也当了皇帝了,有的事情还是同你说清楚的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被卷福与花生迷住的作者无法自拔了……
☆、第130章 。不做贤后
第一百三十章
楚颜看见太上皇走进来;还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父皇。”
太上皇如今已有不惑,五官和顾祁很相似;神情也是一模一样的嘴唇紧抿、眼眸深幽;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猜不透他心中所想。顾祁还年轻;没有太上皇这么老辣,因此在面对太上皇的时候;楚颜心里确实还是有些紧张。
顾渊走到楚颜面前的时候;微微停下了脚步,“皇后有什么事情不清楚;想要亲自问我的,”
楚颜心头一紧,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今日儿臣听宫人私下议论,说是皇上去了边疆打仗,而您带着贵太妃和安乐侯回来了,皇上之前要大臣们帮着把持朝镇的决议就不管用了……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听谁说的?”顾渊打断了她的话,只言简意赅地问了这四个字,见楚颜一时没说话,他低低地笑了,“皇后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但言下之意似乎并非字面上这么简单啊。”
楚颜沉默了片刻才说:“是,儿臣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您,憋在心里好久了,如今父皇回宫,只盼着能一样一样说给儿臣听才是。十年前您带着贵太妃与安乐侯毅然决然地离开京城,把宫里的这一堆摊子都留给了皇上,却没有立即传位于他,他守在这太子之位上将近十年,与一群倚老卖老的臣子对抗,艰难地走到了今日。十年后,他的大婚您没有回来,西疆叛乱您也没有回来,皇上无数次传书于您,您都没有一丁点回音。有时候儿臣会想,在父皇心里,皇上真的也是您的儿子么?还是说,身在帝王家就真的有这么多的无奈,为了磨练皇上,您可以狠心到这种地步,难道只有这种方式才是锻炼一代明君的唯一方式?”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堆,听得容真都失笑了,顾渊被她质问得眉心一皱,眼看着就要斥责她没规矩,容真只得站起身来拉了拉他的手,轻声道:“皇后是祁儿的发妻,一心想着他自然是好的。”
顾渊看了眼容真:“怎么,你以为我要怪她?”
容真一愣,仔细瞧了瞧他,却没有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见怒意,于是又松开了手,莞尔道:“是我多虑了,那你就好好和皇后谈谈。”
她转身吩咐宫女:“倒杯茶来。”然后步伐轻快地走向了院子里。
夏日的暑气都上来了,这宫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变过,一到夏日就用无数冰盆子来维持住室内的宜人温度,容真被外面迎面而来的暑气给惊了一惊,随即失笑。
这些年来适应了江南的自然气候,方觉宫中的一切太过金贵,要她说,其实苦日子或者富贵日子并非决定人这辈子是否快乐的因素,重要的是你和谁过了这辈子,过的开心与否。
大殿里,楚颜像株白杨一般沉默地站在原地,顾渊看了眼她,轻声道:“你这样为祁儿着想,我心里也很欣慰。”
楚颜心道:你欣慰个屁,你要是真心疼他,这十年来又怎么会这么对他?
但她也只敢在心里骂,没敢真说出来。
不过顾渊似乎从她微微一动的表情里看出了所以然,无奈一笑:“我知道你必定在心里怨我得紧,觉得我这个当父皇的把父爱都给了盼儿,而祁儿却什么也没捞着,是不是?”
楚颜沉默地点了点头。
顾渊道:“自古以来,明君多生于逆境。先不说远的,且看先帝——你既是皇后、祁儿的发妻,关起门来也就是一家人了,所以如今我对先帝妄加评论,也算不得不敬,就事论事罢了——先帝当初一出生就被立为储君,因为王皇后受宠,我的皇祖父也就对他寄予厚望,自小生于顺境,从未遇过半点挫折。上有皇祖父替他打理朝政、除去佞臣,下有王皇后替他清理后宫、挑选贤妻,先帝的这辈子可谓走得顺顺利利、坦坦荡荡。只可惜生于顺境的公子哥并没能锻炼到自己的能力,反而……”他笑了笑,“反而成为了情场上的浪子,此生能力不足,多情有余,最后碌碌无为地英年早逝。”
他举了很多例子,从古至今,比如秦始皇嬴政,比如汉高祖刘邦,再比如唐玄宗李隆基,最后的最后,他说:“我并非不爱祁儿,只是他若是想要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明君,很多事情必须自己亲自完成,而非我这个做父皇的替他扫清障碍。我离开之时他尚且年幼,若是直接继承了皇位,恐难以服众。倒不如任他十年磨一剑,今日把似君。十年之后的今日,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而待他凯旋,这宣朝盛世都将属于他一人。”
楚颜忍不住反驳:“那父皇又可曾想过这是否是他要的结果?要磨练一个人的心智、锻炼他的能力有很多种方式,可您偏偏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说是为了他好,可说到底……”
她顿住,顾渊看着她:“说到底什么?”
“说到底,不过还是父皇想要带着贵太妃远离深宫,过清闲日子罢了。”楚颜豁出去了。
果然,顾渊的脸色僵了一瞬,眉心一皱:“放肆,是谁准皇后这么跟我说话的?”
楚颜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安心了些,于是又硬着头皮说:“儿臣就事论事而已,孕妇性子躁,不爱拐弯抹角带坏了孩子,父皇犯不着对儿臣动怒。”
顾渊扫了眼她捧着肚子十分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好笑。
昔日的容真也是这样捏着他的把柄对他偷奸耍滑,他又气又急,却又拿她没法。今日的皇后为了替祁儿出口气,也这么仗着有孕在身跟他放肆,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在亭子里乘凉的那个女子,唇角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意,他说:“人都是自私的,在这宫里过了那么多年尔虞我诈的日子,我也希望喘口气,我也希望带着心爱的人过些自由自在的日子……我知道这样做对祁儿难免不公平,于是给自己找了借口,说是要磨练他,给他成长的机会,对他来说难免残忍。”
他的视线从亭子里移到了远方隐隐约约的山岚上:“但是祁儿很好,远远超出我的意料,不管是朝政还是战事,他都处理得很好,成长的速度令我吃惊……这大概也就应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甩手掌柜的儿女才最能干,因为我这个当父皇的不够尽职尽责,他反而才成为了今天这个年轻果断的皇帝。”
顾渊再次站过身来,看着楚颜说:“本来最后一件放不下心的事情便是他的大婚,如今看到你对他用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