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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远山没有打伞,任由雪花落在身上,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陪着她。
大概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像他一样,由始至终用沉默来守护一个人,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曾吐露过半句心意。
因为世上有些人原本就不属于你,若是埋在心里,至少这份感情还能永远属于你。
楚颜把儿子交给含芝抱着,拿起那把油纸伞走进了院子,替他挡住了漫天白雪。
“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很好。”
秦远山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她的眉目里带着柔软的疲倦,身形消瘦了不少,曾经鲜活的少女哪怕依旧美丽,却再也没有昔日的轻快笑意。
楚颜低低地笑了几声:“别这样沉重,现在应该高兴,不是么?山河大好,国泰平安,这不就是这场战争的最佳结局吗?”
至少二十年内,宣朝都不会再有战争,这难道不是全天下的喜事吗?
秦远山接过了那把伞,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里去了。
他的背影颀长如青竹,是这漫天白雪里最耀眼的一抹色彩。
*
恭亲王领兵入京,进入皇宫之前,守城的将士奉太上皇之命,要所有大军都在外等候,仅需恭亲王一人入宫即可。
恭亲王坐在马上,见到宫中的侍卫几乎全部都集中在宫门口,心知太上皇已经对他生疑,当即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说了一个字:“杀。”
昔日拜火教的人马不知何时混迹在了大军之中,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连同从边疆归来的士兵们也唯命是从,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恭亲王说:“本王奉皇上遗命,务必将其遗体带入皇宫,且宣布遗诏,谁人敢阻,便是试图谋朝篡位的叛徒!”
他的声音冰冷无情,响彻城门,跟随他上阵杀敌的大军无一例外领命,朝一众侍卫亮出了刀剑。
一群侍卫又怎能与在战场上经历过金戈铁马刀剑生涯的士兵相比呢?很快就溃不成军,城门大开。
恭亲王带着大军浩浩荡荡进了皇宫,此时不管军中究竟有没有生疑,却再也无人反抗他。
皇帝已死,带军归来的只有这个屡立战功的王爷,他的手段与无情在战场上都清清楚楚地体现出来,谁又会为了宫中那个毫无兵力的太上皇或者安乐侯去反抗他呢?
边境的腥风血雨已然结束,片刻安宁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这皇位之争。
可在恭亲王的眼里,这实在是没有半点竞争力,因为他已是最大的赢家,皇位唾手可得。
进入朱红色的深宫那一刻,他的唇角浮起一抹奇异的笑意。
顾初时,顾音邵,你们看到了吗?如今即将站在那金銮殿顶端俯瞰山河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
昔日那个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的傀儡如今终于击败了所有看不起他的人,正待称帝为王。
作者有话要说:卓定安和长公主的原计划结局其实是双双战死沙场,哈哈哈哈,是不是很讨打?
都快完结了,再呼唤一声,大家可以收藏专栏,开文第一时间知道。
☆、第145章 。尾声之七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朱雀门;浩清门,宣和门。
神武门;丹凤门,长信门。
那支所向披靡的大军就这样畅通无阻地冲破了皇宫的最后一层防线;只要走过那道长信门;莫十九就能走上那条皇帝每日早朝时分都会踏过的大道,登上九重宫阙。
华严殿的琉璃瓦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久未放晴的日光终于冲破云层,积雪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莫十九的眼前呈现出一片模糊不清的白色,他翻身下马;看着恢弘而古朴的建筑,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他又看见了当初那些人是如何冷眼看着他被人一刀一刀改变容貌的场景,然后是按不见天日的傀儡生活,他看见音邵笑靥如花地对他笑着,最后却又冷冷地嘲笑他自作多情。
在他的生命里,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不论是这条命,还是这张脸,以至于他如今终将如愿以偿登上皇位,也是因为他这虚假的身份。
恭亲王?
早在他离京去往边疆之前,恭亲王就被他杀了。
他不是很爱南儿么,两人就此双宿双栖,在阴间做对鬼鸳鸯不也很好吗?
莫十九慢慢地朝长信门走去,他缓缓举起右手来,要大军原地待命,只身一人走向那个从前高不可攀的殿堂。
就在即将穿过长信门的那一刻,他的脚步瞬间顿住,瞳孔放大,全身僵硬。
只因华严殿的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接着,那个黄袍男子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黑发以白玉冠束在脑后,面容清浅俊秀,眉眼沉稳有加,那身龙袍像是天底下最耀眼的金线织成一般,在灼灼日光下几欲灼伤人的眼睛。
他毫不意外地看着莫十九,隔着遥远的距离,目光如炬,然后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朝着莫十九走来。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他明明就死了!
莫十九浑身上下每一滴血液都凝固了,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脑中纷繁芜杂地闪过很多念头。
来不及多想,他震惊地喝道:“皇上已在战场上驾崩,此人必是奸邪之人,假扮皇上,意欲谋朝篡位!众军听命,立刻铲除奸佞,以为皇上在天之灵!”
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刀剑出鞘声。
莫十九心中稍微安定了些,却看见那个男人还在朝自己闲庭信步一般靠近,他的唇角甚至划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眼里带着从容不迫的光彩。
卓然风姿,悠然漫步,天知道他拿来这么轻松愉悦的心情!
而他越是从容,莫十九心里越是慌乱,最后咬牙大喝一声:“杀!”
可是没有人动,在这声命令之下,所有人都好端端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莫十九倏地回过头去,却只看见大军的确拔出了剑,但那无数明晃晃的冰冷刀尖都只对着他一个人,而非死而复生的皇帝。
顾祁的笑意渐深,眼眸里盛着轻轻浅浅的光辉,“你输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所幸他没有辜负自己的王位,所幸……他没有输掉这个令他厌烦却又割舍不掉的朱红色深宫。
莫十九终于冷静下来,漆黑的眼里一点光芒也没有了,只剩下冰冷的荒芜与绝望。
他中计了,皇帝其实压根就没有死,一切都只是障眼法。
他之所以能顺利地进京,然后一路带着大军穿破最后一次防线,来到长信门前,不过是因为皇帝想要瓮中捉鳖,断了他最后的活路。
多可笑,就在他以为成功唾手可得之际,一切又成了梦幻泡影,破碎得令人心寒又绝望。
夺目的阳光下,这个心如死灰的男子毅然决然地举起手中的剑,朝着腹部狠狠刺去,冰冷的长剑穿过身体,温热的鲜血汹涌而出。
他以极为缓慢的姿态倒在了雪地之中,眼里是执迷不悟的恨意与悲愤。他看见了蔚蓝如洗的晴空,看见了那轮冉冉初升的朝阳,看见了朱红色的皇宫里拿些璀璨耀眼的琉璃瓦,最后竟然看见了音邵的脸。
那个姑娘伸手接过盘子里的毒酒,忽然收起了连日以来的悲伤面孔,转而露出了从前的灿烂笑容。
她的声音清澈而温柔,总是叫人想起春日的潺潺流水。
“十九,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希望我只是那个孤女音邵,无依无靠,只有你。”
在他错愕的神情里,她是如此痛快地喝下了那杯酒,笑得像是黄昏的云霞,充满了温暖与光彩。
“敬你赠予我的最美好的半年时光。”
她呢喃着说完最后一句话,酒杯哐当一声落了地,而她就这样含笑倒在他面前,永远地闭上了眼。
腹部的鲜血还在不停涌出来,痛楚令莫十九忍不住抽搐起来,而他的手却无力地朝那缕日光艰难地扬起,最终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眼前终于只剩下漆黑一片,所有的感官与心绪都离他远去,不论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一切都剧终了。
顾祁的笑意终于消失不见,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边,可是低头凝视半晌,大军却忽然看见他们的皇帝变了脸色。
不,这根本不是恭亲王!
顾祁的脑子里在一瞬间闪过千百种念头,他与顾初时自小一同长大,哪怕是最细微的差别,他都能判断出这个人不是顾初时。
譬如顾初时的额角有一块不易察觉的疤痕,那是他在狩猎的时候不留神被树枝划伤的。
譬如他的左手虎口有一颗浅浅的痣,那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来的。
譬如他最爱整洁了,不论什么时候,都一定不会让自己的里衣出现一丝皱褶或者污渍,而眼前这个人的里衣甚至磨了边,还有了线头。
顾祁蹙眉站在原地,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同他一样“死而复生”的萧彻策马而来,面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
“皇上,皇后娘娘不见了!”
*
京城之外有一座山,被墨河环绕,山上丛林茂密,乱石嶙峋。
楚颜费力地睁眼时,发现自己被人牢牢地缚住,双手紧紧地绑在背后,动弹不得。
另一个人站在她的身旁,一手拽着她的手臂,一手持剑,身上甚至还穿着素净华丽的宫装,清丽可人。
那人似乎也发现楚颜醒过来了,见她试图挣扎,只是微微一笑,“我若是你,就会看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然后再决定要不要乱动。”
楚颜终于侧过头去,却发现身侧的人和她一起站在山巅的悬崖之上,只要再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而站在她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痴痴没有露出狐狸尾巴的镇南大将军的孙女,崇筝。
或者我们可以更确切一点,这不过是一个顶着崇筝姓名的棋子,一早就埋好了,只待今日的爆发。
楚颜有些晕眩于这样的高度,身上只穿着在永安宫里烤着火时所穿的薄袄,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上,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昏迷以前是在接待这个娇怯瘦削的崇婉仪,只可惜……
只可惜她以为的病弱美人竟是个会武功的凶悍女子,重重地将她击昏,然后把她拖到了这种人烟罕至的绝境。
楚颜的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她有预感那里绝对起了个包,不知道睡觉的时候压着会不会被痛死。
……不对,重点搞错了。
她被自己绝佳的幽默感震惊到了。
这时候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什么,楚颜倏地僵住了,然后飞快地扫过周边的一切,在发现儿子并不在此时,微微松了口气。
她勉力维持着冷静,问崇筝:“你是谁?”
若真是镇南大将军家中的千金,决计不可能会武功,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如今最大的可能便是她根本不是崇筝,而是被人掉包的细作。
“崇筝”似是有些诧异,却只是冷冷地笑着,“死到临头了话还这么多,皇后娘娘难道还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服我放你回去么?还是省省力气吧。”
她的眼里出现了一丝泪光,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恨意。
想起秦殊告诉她的那个消息,心中便是一阵绞痛,几欲昏厥。
顾初时死了。
她自始至终仰望如天边朝阳的那个男人,死了。
她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他而进宫,哪怕把这一辈子的幸福都毁了,只要能帮到他就好,可如今他死了,她还待在这深宫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