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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革履,坐在烤架旁汗流浃背。韩誉劣质地嘲笑了他许久,顾东林不动声色地脱掉西装与马甲,搭在手肘上。
“签名还要不要?”韩誉冷不丁问。
顾东林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
韩誉伸手问他要纸,顾东林摸来摸去只有纸巾,索性慢条斯理地背过身去:“直接签衬衫上吧。”
结果大明星在背后哼了一声,嘀咕说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顾东林失笑:“……你确定?”倒觉得他这幅无理取闹的样子衬着英俊的面相,居然有几分可爱了。
“签名……这么烂的理由都拿得出手,就这么想削尖了脑袋进圈子?”
“你都给你签衬衫了,还不真心?我的衬衫可不便宜。”
“呵。”韩誉仰起头,轻蔑地半抬眼皮瞅着他,“看着还以为挺清高的呢。”
顾东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展现出训练有素的标准化微笑,“清高一般用在唯利主义者看待理想主义者的特殊语境中,具有某种程度上的偏见、狭隘、低弱、泄愤,甚至还有一点羡慕。他们作为真小人热衷于指摘所有君子为伪君子,但他们的智商还不足以理解:伪君子比起真小人来说,至少还知道装一装,即他们尚且知道什么是善恶。在他们的头脑里,善恶尚且有鲜明的分野,真小人则全然没有。有,没有,这是完全不同的状态。知道什么是好的并屈服于欲望,那也是一种原则与秩序,有效避免陷入无序行动的泥沼,比起善恶不分来要好太多。对于‘假清高’这种煞有介事又毫无攻击力的软弱指摘,在理想主义者、或者理想的现实主义者视界里,一般以全然的无视来反弹。”
顾东林声音清澈,一口南方普通话既平静又克制,说话一气呵成抑扬顿挫,如高山泄水,听起来莫名有一种演讲般的美感。
他全然不看韩誉,优哉游哉从旁举起一杯红酒端在手里,“当然,咱们俩不会这么对立,这么剑拔弩张。咱俩还处于一个可以沟通的世界里,不需要建立各自的话语体系来充当巴别塔。否则我就会说:倒不是我对你悲惨又永恒的困顿境地无动于衷,只是在我看来,你大可以去死一死——是吧?咱们不会这样。都是体面人。”说完,很有深意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韩誉消化了十秒钟。
“唔……”他说。
“所以,我刚才的意思是,我不太明白你是指哪方面。”顾东林好心地提醒。
“哪方面?”韩誉问。
“对,哪方面?”顾东林体贴地拿了杯酒塞在他手里,一碰杯。
“这个……”喝完三口酒后,韩誉终于想了起来,“装个屁清高!……是么?”
“Exactly!令人惊叹的敏捷思维!”顾东林鼓励地朝他一笑,平心静气地引导着,“所以说……哪方面?”
“哪方面?”
“对啊,哪方面?”
“我说不太好……”韩誉不得不承认,他简直是陷入了一个吃人的沼泽中。但是在一饮而尽的时候,他突然想了起来,于是精致帅气的脸尽力一沉,要挽回自己不可一世的尊严,“假装对我们没什么兴趣,开始的时候的确很吸引人,不过到最后总之都差不多,也不看看圈子里多少多的人……哈!反正能跟段榕一场,你也该去庙里烧高香了!他出手很阔气,也能带你见见世面!”
顾东林“嗯哼”一声,“这不是说得挺好的嘛。听了你的解释,我发觉自己真是三生有幸。有时间替我谢谢他。”说着替他满上“拿破仑”,又是清脆地一碰杯。
韩誉看着灯光下的酒液,不太明白这种碰杯是什么意思,说不太好,拿捏不准,很不好判断。刚才他以为他已经扳回一局了。
于是他说:“唔……”
顾东林叹了口气,“其实你说的很对,我还真没有什么眼见,对娱乐圈的事情一概不知,连段榕的好心都没察觉。我知道的大明星只有麻仓优,幸亏遇到了你们。你看,现在我就知道麻仓优与你了,真好。”
“你说什么?” 韩誉喷出一口香槟,跳将起来,犹犹豫豫地一把扯住他的衬衫领口。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连发火都要犹豫了。然后,不远处传来段榕的呵斥,“小誉,你做什么?!还不快道歉!”
韩誉看着顾东林近在咫尺的平静脸庞。
“唔……”他说。
留宿
感觉到韩誉在缓缓松手,顾东林一脸正直地在心里狂笑:我还真是阴险啊……
手机及时响起,顾东林赶忙闪到一边:“喂,小鱼?”
“顾哲,这学期你要哪个班?”
“什么?”
“你们系本科新生入学,分成了三个班,教务处刚打电话来让你挑一个。要哪个?”
顾东林登时觉得今天的好心情泡汤了,扭了粒扣子帮助透气:“怎么回事!上次我不是说了我不要了么!”
严润鱼在电话那头清清嗓,“鉴于我们现在都是大龄未婚男青年,而且跟一般的女孩子也谈不拢,你不觉得应该带个班,广泛撒网,重点培养,捉尖□,有四年的充足时间混成副教授,刚好能带姑娘做研究生,再接下去就是博导……这么八年下来,细水长流,什么堡垒都攻下了,她又是自己亲手栽培的学生,到时候肯定有共同语言……再说,带班升级快。”
“很有建设性。”顾东林喜出望外,挂了电话又多喝了几杯,段榕已经不客气地把韩誉赶走了。段榕非常绅士地道了歉,还委婉地请求他帮忙烤肉。顾东林很愿意帮忙,只是段榕的这个邀请显然只浮在表面,没有深究的意思,一晚上顾东林晃荡在他身边,只顾着埋头苦吃。
吃吃喝喝弄到半夜,人都陆续散去,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段榕招呼他进屋,“今天喝了酒,不能送你回去,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
顾东林习惯他发号施令,手肘搭着西装,在玄关处换拖鞋:“这别墅是段先生的?我还以为是韩先生的。”
“有时候大半夜会起来做音乐,所以住独栋比较好。”段榕走到花格子那儿,取下一瓶酒,动作娴熟地替他倒了一杯。顾东林含笑接过,修长的两指夹着高脚杯到处晃荡,酒液却不滴落:“段先生一个人住么?本来还想没给段夫人带见面礼……”
段榕奇道:“明明是我夫人,我都不慌,你惦记什么?”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客厅。房间的主色调是家居的米色,灯光暧昧温暖,广大的空间里布置简约,却样样奢华,倒是很符合段榕给人的感觉。小客厅里高出餐厅两阶,像个小小的舞台,上头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好几把古典吉他。
“喜欢可以试一试。”
顾东林赶忙吹着口哨晃到别处:“请问我睡哪儿?”
段榕把他领到二楼,翻出一套睡衣,“但是这里没有浴室。楼下楼下各有一个,我房间里也有一个,随你的便——不再喝几杯?”
“太晚了。”顾东林将酒杯随意搁在桌上。段榕看着不曾动过的酒液,笑着摇了摇头。
楼下的浴室打造得非常华丽,看得出主人对于舒适度的追求,只可惜,没有热水。顾东林只好回到楼上:“段先生。”
叩了会儿门,只听到哗哗的水声,料想他正在冲澡,顾东林不客气地开门进去。段榕的房间非常宽敞,有一个打通的阳台,想来采光不错,不过也有点空荡荡的,就床头堆着几本汽车杂志算得上富有生活气息。顾东林坐下翻看了一会儿,不一会儿,段榕便穿着围着浴巾走出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怎么?”
顾东林一愣,死盯着他的胸膛。
男人的身体让他想起文艺复兴,一时间梅迪奇、油画、教皇、下水道与臭水沟、佛罗伦萨大教堂在脑海里交互穿梭,最后精准地停留在两个字上:雕塑。
艺术般的美感,文明,优雅,教养,还有训练有素的力量。平常他穿着衣服,没看出来如此有料。
“你再看下去……我要当做恭维了。”段榕莞尔。
“不,不,不值得恭维,值得画下来挂在墙上……怎么做到的?锻炼?饮食?一星期多少时间花在健身会馆?”顾东林换了个姿势,饶有所思地把手指放到嘴唇上,继续盯。
段榕笑而不语,跪在床头插上吹风机:“你跑到我卧室来,就为了看我的裸体?”
顾东林失笑:“只有没出嫁的闺女才防狼,你都多大了,还有这么一身结实的……是底下没热水。”
“哦对,想起来了,前几天管子出了问题,一直没修。”段榕往旁边一让,指了指门里。
顾东林走过他的时候,闻到一股干净的沐浴乳香。还有他屏住呼吸的寂静。
热水澡把酒气统统蒸了出来,顾东林不知不觉竟在浴缸里睡着了。后来还是段榕摇醒他,把他送去隔壁休息。等一觉醒来,窗外的天蒙蒙亮,又非常阴沉,似乎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存在似的。顾东林眨了眨眼,觉得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烧,想起来喝一口水,腿脚却酸得要命,筋疲力竭到连掀被都困难得很。
“快九点了,你梳洗一下,一起去公司……”段榕开门进来,“……你怎么了?!”
顾东林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没事……你先去吧,我可能要……”
话没说完就被人按进了被窝里,然后一双大手覆上额头,带来舒适的凉意,“……一定是昨天晚上冻到了。”说完,段榕丢下了包,一边找空调遥控器一边打电话,过了不久把体温计塞进他嘴里,还带着一股经久不用的奇怪味道。
体温计还被叼在嘴里,段榕就性急地旋转着玻璃棒子,转到能看见水银柱的角度,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水银柱一路飙升。
“啧。”段榕叹了口气,取来杯热水,把人扶起来灌进去,“身体怎么这么差?”
顾东林这时候开始觉得冷,往被窝里缩了缩,“应该是病毒性感冒。你离远点。”
“嘘……”段榕压住他的唇,“别说话了,睡觉。”
“你去公司吧……”顾东林含糊。
段榕摸了摸他的额头,把额发悉心地全推上去,神色复杂地望进被烧得迷离的眼睛:“你这样我还怎么去公司。”
顾东林头晕脑胀:“……那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医院?”
段榕数落道去什么医院,“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先睡一会儿。”
顾东林实在顶不住,昏昏沉沉就失去了意识,被段榕弄醒的时候,手上已经连上了点滴。窗帘大开,外头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有台风。
段榕坐在旁边削苹果,悉悉索索的,室内是空调机静静的制冷声:“吃点东西,然后吃退烧药。医生说要多喝水。”
两个世界
顾东林咧了下嘴,发觉嘴唇干得尽数起皮:“有没有面包之类的……”
段榕停下手头的动作,疑惑地抬起头:“不爱吃苹果么?”
“饿……”
段榕长长地哦了一声,削了片塞到嘴里,然后蹬蹬蹬跑出去翻箱倒柜。顾东林勉强吃了几个小面包,就着他的手吞下药片,继续倒下睡觉。
这一次退烧药起了效用,满身都是汗,不舒服的黏腻感让他不得不从噩梦里爬出来,结果一睁眼就是段榕放大的脸。他似乎很促狭:“这么大了还哭哦。”
顾东林在狭窄的被窝里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忘记梦到什么了,总之很吓人……好热。”
“医生说要多出汗。”段榕拍拍被子,顾东林一听那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