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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3-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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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心试心,妄求恩爱可以化解怨恨,是最糊涂的做法。 

  娉婷抚琴,轻笑。 

  女人求爱,无所不用其极。 

  她已聪明了一世,糊涂一次又何妨。 

  最后一声尾音划过上空,盘旋在梁上依依不舍越颤越弱。娉婷抬头,看见红蔷一脸如痴如醉,已有两滴珠泪坠在睫毛上。“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娉婷忍不住笑出来。 

  红蔷举手拭泪,不满道:“都是姑娘不好,弹得这么凄凉的曲子,倒来怪我。” 

  娉婷皱起小鼻尖,露出几分小女儿表情,啧啧道:“好好的曲子,听在你耳里,怎么就变得凄凉了?” 

  搁了手,刚要叫红蔷将琴收起,漠然进了屋,道:“王爷说姑娘弹琴后,请将琴还回来,日后要弹时再借过来。” 

  娉婷灵眸转动,欲言又止,缓缓点头道:“也好。”叫漠然收了琴,踱到茶几边,将上面的茶碗端起来送到嘴边。 

  红蔷忙道:“那茶冰冷的,姑娘别喝,我去沏热的来。”上前举手要接。 

  娉婷却不理会,答道:“我刚刚弹完琴,浑身燥热,冷茶正好。”不等红蔷来到身前,将茶碗揭开,竟一口气喝干了里面的冷茶。漠然刚把琴抱起来,想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时值寒冬,那茶冷得像冰水一样,娉婷自从敬安王府之乱后,连番波折,身体已经大弱,猛然灌了一口冰冻的茶下喉咙,觉得彷佛整个胸膛都僵硬了似的,片刻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红蔷见她脸色有异,急道:“看,这可冻着了。” 

  慌忙要寻热水,被娉婷一把拉住,轻声道:“没事,呛了一点而已。”抬头看见漠然还抱着琴站在那里,问:“怎么还站着?快回去吧。晚了,王爷又要发火了。” 

  漠然应了一声,抱着琴跨出屋门,却不朝书房走,在走廊尽头向左转了两转,刚好是娉婷房间的墙后,楚北捷裹着细貂毛披风,一脸铁青地站在那里。 

  “王爷,琴拿回来了。” 

  楚北捷扫了那琴一眼,皱眉问:“她怎样?” 

  “脸色有点苍白。” 

  “胡闹!”楚北捷脸色更沉:“要解闷,弹点怡情小曲也罢,怎么偏挑这些耗损心神的金石之曲。”话没有说完,重重哼了一声。 

  漠然这才知道,那句“胡闹”不是说自己,原来是说娉婷,暗中松了一口气,又听见楚北捷吩咐:“找个大夫来,给她把脉。” 

  “是。”漠然低头遵命。 

  楚北捷心情看来很不好,锁起眉心:“那么一大杯冰凉的茶水灌下去,谁受得了?你去告诉红蔷,要她小心伺候,不可再犯。”漠然答应了,抬头偷看楚北捷脸色,仍是乌黑一团。只要遇上白娉婷,王爷的脾气便阴暗不定,很难捉摸。 

  如天籁般的琴声只响起了一阵,便不再听到。 

   

  楚北捷下午依然回书房去。他其实并不总在书房,反而常常在娉婷的屋后闲逛。处理公务只是虚言,他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公务?隐居的小院用的木料都比王宫里的薄,盖不住声音,娉婷若是唱歌,即使只是轻唱,歌声也能从屋内飘到墙外,让楚北捷听得如痴如醉。 

  虽如痴如醉,但绝不真的痴醉。 

  如果真的痴了,醉了,他该毫不犹豫绕过那道墙,跨进娉婷的屋子,把唱歌的人紧紧搂在怀里,轻怜蜜爱。 

  他没有。 

  只是站在墙后,听她似无忧无虑的歌声,听她与红蔷说话,与风说话,与草说话,与未绽的花儿说话。 

  八个月,他生命中最痛苦、最长的八个月。 

  许久以前,他曾许诺,要在春暖花开时,为她折花入鬓。 

  春,何时来临? 

   

  是夜楚北捷仍然入了娉婷的房。 

  仍是豪取强夺的占有,仍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王爷,”娉婷在黑暗中看窗外天色,没有一颗星的夜晚,冷而寂寞,她低声问:“明天,大概会下雪吧?” 

  楚北捷搂着她,似已睡去。 

  她知道,他没有睡。 

  他知道,她知道他没有睡。 

  除了冷漠,他不知道该如何惩罚怀中的这个女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惩罚自己。 

  “明天,是我的生辰。”娉婷在楚北捷的耳边,问:“王爷可以陪陪我吗?明日会下雪,让我为王爷弹琴,陪王爷赏雪……” 

  楚北捷忍耐不住,睁开大眼,用力将娉婷搂紧,换来一声惊叫。 

  别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生辰又如何?娉婷,我只能在漆黑中如此爱你,朗朗乾坤下,有我深深敬爱的兄长,和他死去孩儿的魂灵。 

  楚北捷在清晨离去,娉婷看着他的背影,抿着唇一言不发。 

  天色从灰到亮,短暂的光亮后又是一片阴沉,乌云笼罩白日,沉甸甸直冲着尘世压来,寒气逼人。 

  “呵,要下雪了吧?”红蔷呵着气。 

  娉婷正坐在窗边,伸手出去,转过头来:“看。”掌心处,是一片薄薄雪花。 

  “下雪了。” 

  初时是薄而小的雪花,到后来狂风越烈,卷到天上的,都成了鹅毛大雪。天阴沉着脸,似乎已经厌恶了太阳,要把它永远赶在乌云之后。 

  沙漏一点一滴地向下滑落,娉婷默默数着。 

  今日是她的生辰,现已虚度了三个时辰。 

  她在漫天大雪中诞生,这只是她的猜想,其实,只是王妃的猜想。白娉婷究竟出生在何日,这个问题也许只有从未见面的爹娘可以回答。 

  她记得,王妃将她带回王府的那天。王妃夸道:“冰雪聪明,定是在大雪天的雪娃娃托生的。”王妃为她选了一个有雪的日子做她的生辰。 

  她喜欢雪,每年生辰,王府都会生气勃勃。何侠常常找来一群归乐的贵族公子斗酒,何肃王子也在其中,少年们喝到微醉,便会百般地怂恿:“娉婷,弹琴,快弹琴!娉婷,弹一曲吧。” 

  冬灼最爱胡闹,往往早把琴取来了,摆好,拉着娉婷上来。娉婷笑弯了腰,勾指。众人先前都是吵吵闹闹的,但琴声一起,很快就会静下来,或倚或站,一边听曲,一边赏雪。一曲完毕,会听见身后一阵与众不同的带着音律的轻轻掌声,她就会高兴地回头嚷道:“阳凤,你可不能偷懒,我是寿星,你听我一首曲,可要还上十首。” 

  娉婷怔怔地笑了起来,又怔怔敛了笑容。 

  大雪纷飞中,世事沧桑。 

  此时此刻的孤单寂寞,天下人都可以不管,但楚北捷不可以不管。 

  他不该不理会。 

  她再看一眼沙漏,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想见的人还没有来。八个月,她忍受了种种冷待八个月,笑脸相迎,温言以对,为什么竟连一点回报都得不到? 

  刹那间心灰意冷,八个月的委屈向她缓缓压来,无处宣泄。 

  “红蔷。” 

  红蔷从侧门跨进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娉婷低头,审视自己细长的指。 

  “去找王爷,”她一字一顿道:“我要借琴。” 

  琴很快借来了,漠然亲自捧着过来,摆好了,对娉婷道:“姑娘想弹琴,不妨弹点解闷的曲子,损耗心神的曲子,就不要弹了。” 

  “王爷呢?” 

  “王爷他……”漠然逃开她的目光:“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他今天忙吗?” 

  漠然沉默了很久,才答了一个字:“忙。” 

  娉婷点头:“知道了,琴,我会还的。” 

  遣走了漠然,红蔷点香。娉婷阻道:“不用,让我自己来。J 

  执了香,亲自点燃了,又亲自端水,将双手细细致致浸了,缓缓抹干,坐在琴前。 

  上身一直,微微带笑,葱般的十指放到琴上,铮铮调了几个音,声色一转,便是一个极高的颤音,激越撼人,彷佛里面的金戈铁马统统要冲杀出来似的。屋子前前后后顿时安静下来。 

  娉婷敛了笑意,脸上沉肃,十指急拨,一时间杀伐声四起,战马嘶叫,金鼓齐呜,呼声震天,听得红蔷脸色煞白,紧紧拽着胸前衣布,没有丝毫动弹的力气。 

  不能怪楚北捷,她自找的。 

  是她拦住楚北捷的去路,是她说:“誓言犹在。让娉婷随王爷到天涯海角,从此荣辱都由王爷,生死都由王爷。” 

  她伸出手,楚北捷握住。 

  从此荣辱生死,都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她以为她忍受得了。 

  八个月,夜夜滴血的春宵,朝朝毫不留恋的背影。她忍受了八个月,却在这最希冀一点点温暖的日子崩溃。一切都可以忍受,只要楚北捷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哪怕没有痕迹的示意。 

  可惜,什么都没有。 

  琴声渐低下去,似乎战局已经到了尾声,有幸存的马匹在血腥斑斑的战场中悲呜,火将倾倒的旗帜烧得哔喱作响,尽是慷慨悲歌之声。 

  娉婷额头渗出一层密密细汗,却不肯罢手,她强撑着,还不曾将剩下的几个音拨完,上身微微晃两下,摇摇欲坠。 

  红蔷被琴声震撼,还未反应过来。一道人影骤然飞扑进屋,一手扶住娉婷,一手按住琴面。琴声蓦止。 

  娉婷只觉后背被人扶住,心内一喜,回头看时,眼中光亮霎时变暗,抿唇道:“放开。”奋力站起来,瞬间天旋地转,她逞强不肯作声,暗中站稳。 

  漠然连忙松手,不卑不亢道:“王爷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姑娘的琴声……太吵了。” 

  娉婷神色疲倦,苦笑道:“那可真对不起了。” 

  漠然又道:“王爷说了,这琴只是借姑娘的,既然姑娘已经弹了几曲,现在也该收回去了。” 

  “漠然,我要见王爷。” 

  漠然迟疑了一下,似在侧耳倾听周围动静,等了一会,咬牙道:“王爷很忙,晚上自然会来。” 

  “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他说。”娉婷每个字都说得很专注:“所有的误会,我要和他清清楚楚地说明白。” 

  漠然又等待了一会,四周没有声响,这回连他都有点失望了,只能叹着又重复了一遍:“王爷他……晚上会来的。” 

  娉婷淡淡看漠然一眼,漠然甚怕与她对视,别过眼去。娉婷轻声道:“你拿回去吧,帮我谢谢王爷。”她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扶着椅子慢慢坐下。 

  漠然抱起琴退下,转到屋后。 

  楚北捷不在书房,他站在狂风暴雪中,铁般坚毅的身躯,似乎对身外的风雪毫无祭觉。 

  “王爷,琴收回来了。”漠然递上琴。 

  琴上沾了几片雪花,看在楚北捷眼中,竟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他很后悔。他不该给琴,更不该听琴声。娉婷方才的一曲在他心中盘旋不散,像刀子割着他的心,将他的血肉一丝一丝凌迟,听着最后的一曲萧瑟悲歌,他几乎要被里面的一往无前、宁折不曲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尚存一丝理智,他不会吩咐漠然进去,他会自己冲进去,将她从琴前抱开,狠狠地警告她,不许,不许再弹这样的曲子。 

  她厌世了。 

  生死无所畏,想痛痛快快沙场噬血,以颈刎刃的慷慨悲壮,可以属于任何人,却绝不可以属于她,绝不可以属于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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