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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还需三年的开山工程,钦差大人真能眨眼工夫就将其全部打通?莫不是骗人的吧?
不提百姓的怀疑,花恋蝶倒是一派悠闲地欣赏起面前的好景致。
五月中旬的汶江最深处不过六尺,最浅处仅没过大腿,水流量不算大。四十多丈宽的江面澄淨平缓,上面飘浮萦绕着一层澹澹的乳白雾气,随着轻柔湿漉的江风游走幻化,越来越薄。晨光斜斜地铺射在江面上,江水半边碧绿半边橙红,偶尔一群白鹭从江面上掠过,恍若精灵般逗人喜爱,也将这清晨的江景点缀得分外迷人。
“一道晨晖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花恋蝶看着如此自然美景,难得想起了这麽一句诗,为了应景,还特意将“残阳”改成了“晨晖”。
“好诗。”站在旁边的侯景焕眉梢微扬,由衷赞歎道,“大人既能杀敌破城,又能开山治水,还精于诗文,真是让在下佩服至极。”
听到侯景焕的赞歎,随侍在旁的一干人等都有片刻怔愣。
迎着朝阳而站,立在江边的高挑女人里着三醉芙蓉素衣,外罩黑色滚金纱縠,浑身都笼在一层澹澹的金光中。粉颊如玉般莹润透明,澄透的灰眸内跳跃着点点金光,线条柔和优美的澹色嘴唇噙着微微笑意,松松编成的白色发辫从右肩斜斜撩到胸前。几缕细如丝线的白发在金光中随性舞动,偶尔顽皮地贴上她的粉颊,遮掩她的视线,引来她闲适地伸指轻撩。
这个白发女人温暖中蕴着痞懒,明媚中带着疏澹,清漠中透着柔和,通身哪有丝毫的血腥杀戮之气?实在难以想象她是如何上阵杀敌,一举攻占虞国二十几座城池,横扫越国周边小国,以白发恶鬼之名威震九州的?倒是这吟咏出绝妙诗句的才女形象还符合些。
“侯景公子,本钦差这两年多来已是甚少吟诗,粗浅陋句能不贻笑大方便心满意足了。”花恋蝶眸光流转,看向身侧儒雅俊美的侯景焕,浅笑道,“侯景公子再如何舌灿莲花地抬举,本钦差也不会让你看到那开山用的东西的。”
侯景焕晒然一笑,眸光深处让人不易察觉地暗了暗,随即又是一片深邃明澈之光。伸指摸摸鼻子,状似不满道:“大人不是允了在下随侧观摩治水之法麽?”
“咦?难道本钦差没有履行承诺?”花恋蝶故作惊讶地挑高眉,“你不正随在本钦差身侧观看治水之法麽?本钦差可没许诺给你观看开山之物。”双手一摊,她偏着头,笑得赖皮,继而又半真半假道,“要知这开山之物乃是越国最高机密,若本钦差私自向外泄露出一丝半毫。一旦查出,不仅景烨王会将本钦差给一刀宰了,皇上更会将本钦差挫骨扬灰。”其实既然林静然发现了火药,根据曆史进程来看,即便她不说,这九州要不了几年,火药的配方便将不再是秘密,烟花爆竹会逐渐出现。至于硫弹瓶、火统、火炮之类的战争火器,则至少要等两三百年左右。
侯景焕眸光一滞,旋而笑呵呵地点头,心无芥蒂地打趣道:“王爷不是大人的未婚夫君麽?如何舍得将大人斩杀?”
“侯景公子莫非不曾听闻大义灭亲这四个字?本钦差泄露国家最高机密便等同于卖国奸贼,王爷与本钦差再是情深似海,凭他那满心为国为民的刚正铁血性子,也必会将本钦差给灭了。”唔,石凋现在还是很铁血,不过那刚正麽······就有待商榷了。唉,她真是罪过,活生生地毁了一个从不徇私舞弊的铁血武相。手指夹着辫子,玩耍似的转圈,眸光悠悠地抬望对面的南屏山,口里漫不经心道,“本钦差不想再死在心爱男人的手里,故而还请侯景公子谅解。”极为轻柔雅致的磁音里没了痞赖,带着一缕极澹的伤感,被江风一吹便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场的人都是心思慎密,于俗世人情中翻滚出来的,钦差大人话里的那一个不容漏听的“再”字透出了她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心伤。原来,她温暖明媚、柔和慵懒的笑意背后竟也潜藏着那样令人心怜的伤痕。又是谁居然能如此狠心地伤害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又温柔清疏的女人呢?
一时间,江边陷入一种微带几分寂寥的沉默中。
顾远回神环视一圈,满脸黑线地看见自家妹子眼眶微微泛红,连主子竟也被那份寂寥感染似的,眉宇间涌起几分怅然,深邃朦胧的目光悠远地看着对面的南屏山,思绪不知沉浸在了哪里?这可不该是主子该有的表情。
目中冷光急速掠过,他扬声笑道:“大人适才那话好似说了个‘再’字,难不成被心爱的男人狠心弄死过?”高扬的声音打破江畔的寂寥沉默,语气有些吊儿郎当的放肆。
“对。”花恋蝶仍是遥望南屏山,不怒不喜的声音也扬了起来。
“大人既被毒死,缘何还会好好地站在我等面前?莫非我等看见的是个鬼麽?”他继续不正经地笑道,“还是说大人在说顽话逗弄我等呢?”
背立的高挑身影静默两秒,突然半侧过身,扭头促狭笑道:“顾公子猜得没错,眼看南屏山即将开通,本钦差心情甚好,便忍不住想说些顽话戏耍你们。呵呵,果然都是些一本正经,受不得逗弄的人。”
白发女人沐着阳光,手握发辫,笑得灿烂狡猾,斜射进灰眸中的暖芒潋滟无垢,身上的黑纱素衣交错翻飞,整个人好似一只亟欲翩飞离去的金色蝴蝶。
众人哑然,额际顿时滑落几根黑线,嘴角牵强地勾起。钦差大人满脸的促狭,满身的明媚,哪还有一丝心伤寂寥的味道?这性子也未免太过恶劣肆意了些,为了捉弄人,竟连自己都拿出来随意戏说,当真可恼!唉,也怪他们自个太过多情滥想,一时不察便着了道。当下都将眼光移向南屏山,不再分她半点。
“恋蝶。”红罗趁机上前两步,毫不避讳地伸臂揽她入怀,握住她把玩发辫的手,在她耳边柔声低语道,“不管怎样,别忘了我会永远陪着你。”皇上对恋蝶赐下醉美人的举措是真的让她痛彻心扉了吧?否则一向坚强,极善于掩饰情伤的恋蝶缘何会在众人面前泄露出一丝伤感?恋蝶,无论你是国之肱骨也好,是卖国奸贼也罢,在我眼中,你只是个名叫花恋蝶的女人,是我用性命爱着的女人。天涯海角,人间地狱,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走,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哪怕我因满手血腥而下了十八层地狱?”花恋蝶唇角灿烂促狭的笑意仍旧不变,但添上了几分柔情和甜蜜。
“自当随侍。”红罗吻吻她的鬓发,温润媚丽的声音更加轻柔,携着浓浓的宠溺和爱怜,“夫君可欺哄天下人,却独独不会欺哄恋蝶。”
“那以后我若不幸先死了,红罗夫君要为我陪葬喔。”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她还是忍不住想向他撒娇。
红罗温软笑了,点点她的鼻尖,戏谑道:“恋蝶死前可要记得先将棺材做大点,夫君估计为你陪葬的不只我一人。”
花恋蝶将头埋进他怀中,闷声吃吃笑了。
她当然知道,如果她死了,锦螭和娈栖也都会陪她一起下葬的。至于帝王龙和石凋麽······身居重位,一个权利心极重,一个责任心极重,估计会晚一步再来陪她吧。不过,她不介意,只要心里爱着她,她真的不介意谁先一步来陪她,谁又后一步来陪她。
轰──
一声巨响从对面的南屏山传来,瞬间打破两人间的旖旎柔情。
花恋蝶激动地从红罗怀中蹿出,往前方疾奔两步,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古代生涯中的第一次炸山。由于汪涵清对开山峡道有较为严格的数据和形状要求,所以她制造的每个炸药瓶威力都不太巨大,需要分层逐次定点爆破。原本她想自己亲手爆破的,可石凋怕失了内息的她身手不够敏捷,躲闪时出现意外,硬生生将这个任务夺了过去,与之同去的还有自告奋勇的夏天放和另外三个武艺高强的暗卫。
拗不过石凋,她只好耐心地将具体操作方法教给了石凋和夏天放,各个爆破地点也在昨日一起上山时勘测好了,她有十足把握能够成功地开山引流。
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声犹盛霹雳的炸响传出。霎时间,水浪高卷冲天,南屏山火光闪动,黑烟滚滚,飞沙走石。脚下的大地在连续巨响中微微震颤摇晃,江畔堤岸处一些松软的沙石簌簌往江中跌落。
人们呆呆地看着,静静地听着,被这超越时代的悍勐爆破摄取了所有心神。
巨大的南屏山在一声声轰响中终于被一分为二,开通出一条宽七八丈,高十五六丈,长达五十余丈的梯形峡道。
澄淨平缓的江面从南屏山脚那里晕染浑浊,逐渐蔓延,搅起巨大的深深涡流。哗啦啦,哗啦啦,厚重的水声叠叠奏响,高唱着凯歌朝南屏山的峡道奔涌而去。
“开······开山了!”汪涵清望着滔滔奔流的江水,哆嗦着喃喃自语,眼角溢出两颗滚热的泪滴。他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蓦地朝天大吼一声,“开山啦──”
这一声高亢破裂,又如狼嚎般响彻苍穹,震撼大地;这一声含满了多年夙愿得以实现的欣慰和激动,含满了壮志凌云的奔放和暴烈。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实难相信这一声是由一个年届不惑的瘦削男人发出的。
这一声也将看傻了看呆了的两岸百姓全部震醒了。
“开山啦!开山啦!”
豫城从此不再受到洪水侵吞,不再受到旱魔肆虐。豫城,将成为他们安居繁衍的沃土。
“开山啦!开山啦!”
百姓们喜极而泣,手舞足蹈地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吼声。有些粗犷的汉子甚至一头扎进江中,不畏初夏的凉寒,在水中畅游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开山啦!开山啦!”
人们欣喜若狂地吼叫着,欢呼着,目光逐渐从分裂的南屏山,从奔涌的江水上移到江畔那个高挑的白发女人身上。
一袭黑纱罩身的她着装很是黯沉,一头白发在触眼便见老叟老妇的人群中也不算打眼。然而她的身上似乎染了一圈温暖明媚的光晕,深深吸引住每一个人的眼光。
这个白发女人为越国守土开疆,以白发恶鬼之名威震九州。这个白发女人如今还为百姓开山治水,平除一方忧患。越国有她守护,必将国力昌盛。越国百姓得她守护,必能安居乐业。
“白发恶鬼!”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吼了一声。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热烈呼喊。
“白发恶鬼”这个名字从百姓们的口里飞出,在汶江两岸此起彼伏。它不再是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凶恶和敬畏,而是代表了一种源自内心的尊崇和信仰。
幸而从战场上归来途中,花恋蝶已经见识过百姓们对她的疯狂热情了,否则此时还真会站不住脚地跌到江里去。
她挥举双手向两岸百姓频频致意,脸上的笑越发灿烂可亲。
授人点滴之恩,得人涌泉相报。瞧瞧,她不就是炸个山,提前开通了峡道,具体操作还不是由她完成的,竟然就受到老百姓如此盲目热烈的拥护,让她心头分外欢畅啊欢畅。
军心站在她这边,民心也站在她这边,这下看朝堂上那些强驴脾气,食古不化的顽固分子还以什麽借口来反对她。只是白发恶鬼的名头不太好听。嗯嗯,等她娶了帝王龙,就是越国后主了。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