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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婧和刘中堂对视了一下,由得阿都拉说下去:
“一个月前大卫集团的车队又来到山上,近来还不断有新的车队进进出出,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镇里也收到州里和警察局的批文,我肯定这是贿赂的结果,他们在这里又挖又炸,我们的村民走过去问他们,可是他们没有人出来对话,工程范围外还有带枪的警卫守着……”
阿都拉走到地图边用手指点出施工地点,安婧和刘中堂都愣了一下,那里正是刘中堂和安良同时点出来的龙穴。
阿都拉不可能会风水,大卫集团的海外项目安良从来没有参与过,他们可以在万里之外的中央山脉中点出龙穴,绝对不是偶然。
安良和李孝贤已经跟上了马特维,如无意外马特维的行进目标就是龙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大卫集团在龙穴施工要做什么?
人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连拉曼老镇长也改变了看法,他认为自己大儿子的死必然和水坝开工有关,这是美国人对马来人的灭族阴谋。
与会者都是镇中的大族长老,他们一旦确定阴谋论,明天的计划马上统一起来。阿都拉果断地决定明天天亮后就上山,冲进大卫集团的施工现场,占领工地,停止他们做的一切事情,直到公司和州里的官员向库巴镇居民妥协,把大卫集团驱逐出去,并且保证以后不再允许任何人在山林里破坏。
而刘中堂和安婧,也主动提出协助居民的占领计划。
因为安婧和刘中堂都知道,听说大卫集团有警卫防护的情况下,两个人上山和一村子人上山,效果完全不同。
村民们散会回家了,客房还是不够用,安婧和刘中堂住在同一个房间。
安婧坐在床上,刘中堂问佣人要了一张席子铺在地上,很讲究地换上一套格子睡衣,四平八稳地端坐在椅子上。
扣扣过去是流浪狗,刘中堂是第一个接手它训练的人,在训练过程中和它同吃同睡,所以它对刘中堂特别好,一见到刘中堂就往他身上跳。在静止的房间里两个人面面相觑,只有蹲在刘中堂身上的扣扣,用舌头在他的脸上舔来舔去。
刘中堂说:“早点睡吧,明天上山可能会有危险,要养好精神。”
安婧皱着眉头看他剃得发青的下巴,在灯影下照出有力的轮廓。但是安婧觉得干净帅气的刘中堂,倒象是个陌生人,过去那张象刷子一样的脸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亲切。
她觉得闭上眼睛只是听刘中堂的声音,会尽快找回那个洪门大哥的感觉,她对刘中堂说:
“那关灯睡觉吧,晚安。”安婧说完拉被子倒头就睡。
“睡觉前不用学经和晚祷吗?”
“哦?”倒下一半的安婧斜在半空,硬生生重新坐直身体:“嗯,是要的,那个……读经半小时吧,今天晚上由刘兄弟领读。”
安婧整理好修女袍跪在床上,刘中堂也跪在枕头上随手打开圣经,然后房间里传朗朗的诵经声。
“看,严冬已过,时雨止息,且已过去;
田野的花卉已露,唱歌的时期已近。在我们的地方已听到斑鸠声……”
安婧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垂头闭眼听刘中堂用低沉的声音轻轻读圣经,她只感到昏昏欲睡,心里对刘中堂的呆性子很有看法。自己离开修女院玩了几个星期,虽说有条件的情况下也会尽量守修规,可是一直天天奔波,有些生活习惯不得不改变一下迁就现实,这种鬼环境该干啥就干啥嘛,还做什么晚祷。
她吸一口气,很累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耳中传来刘中堂没完没了的诵经声:
“无花果已发出初果,葡萄树已开花放香,起来,我的爱卿!快来,我的佳丽!”
安婧心里嘀咕了一下:这是什么呀?
她睁开一只眼瞄了一眼刘中堂,马上很快地闭上,在她的视网膜上残留了一个影像:一个穿着睡衣的高大男人,在昏暗的黄灯下驯良地端跪着,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袖珍圣经,Qī。shū。ωǎng。象捧着一朵娇美的百合。
安婧的眉头皱了一下,心里想道:什么百合呀?对了,这段经文的下一句就说到百合。
刘中堂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开始觉得读这段经文挺不合适,可是这也是圣经的章节呀,这篇《雅歌》是所罗门王最好的诗歌,神父说诗歌用恋人相爱的描写寓意了基督和教会的关系。
他很快地抬起眼皮瞄了一下安婧,那个娇小动人的美丽修女,象圣洁的玉雕一样跪在床上,没有对他念的经文提出异意。是呀,婧修女当然明白这只是所罗门王借情寓意,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刘中堂摆正了自己的心态,继续勇敢地读下去:
“我的爱人属于我,我属于我的爱人,他在百合花间放牧他的羊群;
趁晚风还未生凉,日影还未消失,我的爱人,愿你仿效盟约山上的羚羊或幼鹿,向我归来!”
安婧很熟悉这篇《雅歌》,这是在圣经里最浪漫的,没有注明男女主角的迷一样的诗篇,可是对严肃的圣经里保留这样的文字,世人对其意义一直众说纷纭,教庭方面几千年来也从不作改动。她最喜欢的一种新派解释是所罗门王为了引诱美丽的书密拉女而变成了一头长着洁白长毛的完美公牛,在少女的身边吟诵这篇情诗。
她不敢向任何人说自己喜欢这个解释,她更不敢对人说自己曾经想过,如果有这样浪漫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大概会经不起引诱。
她的嘴唇轻轻动着,和刘中堂一起念道:
“夜间我在床上,寻觅我心爱的;我寻觅,却没有找着……”
安婧的心里开始觉得《雅歌》很不适合做晚祷,事实上修女院里没有人用这篇诗歌做祷告,甚至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回避《雅歌》,偶尔读到就会匆匆翻过下一章,不会多做解说。这刘中堂看起来道貌岸然,该不是有意翻这篇东西出来读吧?
她又睁开一只眼睛看看刘中堂,大个子正挺着宽厚的肩膀目不斜视地朗读:
“我的爱卿,你多么美丽!你多么美丽!
你的两眼隐在面纱后,有如一对鸽眼,你的头发犹如由基肋阿得山下来的一群山羊……”
安婧翻了一下白眼,看到刘中堂一脸正气颇有点失望,那种关公一般的气质现在看起来好象不是自己期待的东西,这哪里象读罗所门王的情诗,这分明是关公月下读《春秋》。这种声调让安婧很不自在,可是就象罗马教庭一直没有从圣经中删除《雅歌》,她也一直没有叫刘中堂停下来。
“圣经嘛,要用信靠上帝的心去聍听。”安婧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刘中堂念得很拘谨,可是婧修女没有叫自己换文章,自己无端端换一篇的话也未免太显得自己动机不纯。他有点不喜欢自己了,为什么一翻开就是《雅歌》嘛,也不先看看再读,现在只好硬着头皮面不改色地念下去:
“你的嘴唇象一缕朱红线,你的小口娇美可爱……”
刘中堂吞了一口口水,房间里很静,这一下咕噜声似乎安婧也听见了,不过她没有任何动作和反应,仍是床上一座圣洁的玉雕。
“你隐面纱后的双颊,有如分裂两半的石榴;你的颈项宛如达味的宝塔,建筑如宝垒……”
两个人都快要疯掉了,他们对视了一下,发现灯光下大家的表情都很僵硬,脸色一片潮红,房间里的气氛冷得象被大理石凝固住一样,可是脸上身上却大汗淋漓。
刘中堂不敢看安婧,他低下头看着圣经,用有点沙哑变调的声音慢慢读下去:
“你的两个……乳房……好似一对孪生小羚羊,牧放在百合……花中。
趁晚风……还未生凉,日影还未消失,我要……”
安婧的双臂不自觉地紧紧夹在胸前,心脏跳得很剧烈也很舒服,她大声地清了清喉咙高声说:
“咳咳,阿门!感谢上帝……早点睡吧,关灯。”
然后大家在胸前划了个大十字,安婧拉起床单盖过头再也不动弹。
灯灭了,黑暗中听到刘中堂躺到地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李孝贤手腕上戴着手表大小的卫星定位仪,定位仪上暗蓝色的荧光坐标盘里,有两个不时闪一下的绿点,在北方的那个点是马特维,在南方步步紧跟的点的安良。
她抬头看看后方,那是一片布满绿苔的悬崖,安良正攀着巨大的藤萝,徒手从上面一步步向下挪。
她穿着全副装备的墨绿色野战服,长发扎成麻花辫子湿漉漉地搭在背后;她双脚稳稳地站在树枝上,身边是随着冷风飘过的雨云。水从天上来,从脚下来,也从身体里渗出来,这是热带雨林的冬季,三个月无休止的降雨期。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想和心爱的人待在家中喝杯咖啡,看看电视聊聊家常,可是李孝贤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她执行任务不分严寒酷暑,她身边只会有猎物,工具、武器、不同的身份和必须完成的指令。
现在的环境对她来说并不算太糟糕,可以待在安良身边和远远地看着安良,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幸福。安良的安危让她前所未有的揪心,她刚刚从悬崖上下来,虽然她是用了最好的登山索飞身跳下,但是她非常清楚那悬崖上的石头有多滑,从上百米悬崖摔下是什么结果。
这个容易做白日梦的男人很容易被催眠,他喜欢听肤浅的百老汇爵士乐,也喜欢看东亚女歌星,因为他天生对西方女性没有性冲动。
想到几个月前读到安良的档案时,她还觉得让自己去对付这种格调低下心理缺陷的白痴是大材小用,不如一枪打死来得干净。可是今天她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其实这个看法在见到安良开始就已经在改变。
当组织派出“天使”向李孝贤开枪的时候,原计划是以精准猛烈的弹头击穿她左锁骨下的肩膀,以苦肉计进入安家,可是安良却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子弹,她永远记得那个动作。当她从巴士上扑向安良的时候,安良那一转身丝毫没有犹豫和思考,就象一串安排好的动作准确肯定,那0。1秒的舍身不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上有最好的防弹衣,不可能知道那颗子弹保证不会打爆脑壳,这只是条件反射,如果只有白痴才会为自己挡这颗子弹,那么白痴就是天下最可爱的人。
从那时起,李孝贤知道安良绝对是个对自己有用的人,她知道无论自己是谁,安良都不会放弃自己。
李孝贤在冒一个险,她在有计划地把自己的身份曝露给安良。
她曾经以为一生就会这样渡过,而且觉得自己这一生不会很长,组织里的“天使”全是十多二十岁的女孩,这并不代表成为“天使”必须要年轻,只代表“天使”的死亡率很高。如果哪一天某个“天使”没有再出现,李孝贤不敢想是什么原因,失踪的“天使”会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不会有人再提起。
虽然李孝贤只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但是已经是“天使”里面最老资格的成员,从死亡率来说,李孝贤已经有了随时准备离开人世的觉悟。她知道就算不是死在任务中,组织也不会让她活很久,因为组织的力量太强大,她想活下去只有不停执行任务,她不执行任务的时候,立刻就会被处死。
可是安良给了她新的希望,世上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的人很多,能条件反射为自己舍身挡下子弹的人只有一个。她想让安良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份,让自己试一试做个诚实的人,更重要的是李孝贤开始相信安良可以帮助她改变命运,因为安良正在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且一步步地接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