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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布雷德伯里中短篇科幻小说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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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既然这种情形已经开始了。他想起她躺在床上,那两个操作员笔直地站在她身边,没有关切地弯腰看一眼,只是笔直地站着,双手抱胸。他又想起来,当时自己想过,如果她死了,他自己一定不会哭。因为死去的只是个陌生人,是街头上的一张面孔,报纸上的一张头像;但是他大错特错了,突然之间,他就开始哭了起来,不是因为死亡本身,而是因为想到自己会不为死亡而哭泣,想到两个相依的空虚愚蠢的男人和空虚愚蠢的女人,而那条饥渴的毒蛇正在让她变得更加空虚。

你怎么会如此空虚?他想知道。是谁把你掏空了?前几天那朵让人讨厌的花,那朵蒲公英!它说出了一切,不是吗?“真可惜!你什么人都不爱!”为什么不爱?

哈,说穿了,他和米尔德里德之间不是隔着一堵墙吗?确切说,不仅仅是一堵墙,到目前为止,是三堵!而且还很昂贵!还有那些叔叔阿姨、堂亲表亲、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都活在那几堵墙里面,像一大群攀在树上叽里呱啦吵吵嚷嚷的猿猴,什么都没说出来,什么都没有,却还在不停地聒噪聒噪聒噪。打一开始,他就习惯叫他们亲戚。“今天路易斯叔叔怎么样?”“谁?”“瑁迪阿姨呢?”他脑子里关于米尔德里德最清晰的记忆,事实上是一个在没有树的森林里(多么奇怪!)的小女孩,或者应该说是一个在本来有树的草原上迷了路的小女孩,现在却坐在了“活客厅”的中央。活的客厅;现在看来这个名字还真起得不错。不管他什么时候进去,那些墙总在对米尔德里德说话。

“必须做点什么!”

“没错,必须做点什么!”

“嗯,我们别站着说话!”

“行!”

“我快气疯了,真想骂人!”

怒气从何而来?米尔德里德说不出来。谁生谁的气?米尔德里德不太清楚。他们要做些什么?嗯,米尔德里德说,等着瞧瞧吧。

他等着瞧。

墙上爆发出暴风雨般的巨大声响。音量大到振聋发聩,音乐轰击着他,震得他几乎全身骨头散架;他感到自己的下巴在颤抖,眼睛在脑袋上不停打颤。他正在遭受脑震荡的折磨。当音乐结束时,他觉得自己好像刚从悬崖上扔下来,在离心机里面转来转去,然后猛地弹到瀑布上方,往下坠,往下坠,坠入无尽的虚空,永远——都——不能——落到——底部——永远——永远——都——不太能——落到——底部……坠落的速度如此之快,四边空空荡荡无法触及……触不到……永远……都……触不到……什么都……触不到。

第四部雷声渐渐隐去音乐彻底消失第一章黑暗的房间里

“好了,”米尔德里德说。

确实非同寻常。已经发生了什么。虽然墙上的人几乎没怎么动,也没有真正解决什么问题,你却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人开了洗衣机,好像有一台巨型吸尘器把你吸了进去。你被淹没在音乐和刺耳的声音之中。他走出房间,大汗淋漓,几乎快要崩溃。在他身后,米尔德里德坐在椅子里,声音又再次响起:

“哈,现在一切都会好转的,”一位“阿姨”说。

“哦,别太肯定了,”一位“表亲”说。

“行了,别生气!”

“谁生气了?”

“你!”

“我吗?”

“你气疯了!”

“我为什么要气疯?”

“就是这样!”

“很好,”蒙泰戈大声说,“但是他们在疯些什么?这些都是什么人?那个女人是谁?那个男人是谁?他们是夫妻吗,离婚了,订婚了,还是别的什么?老天哪,什么都对不上号。”

“他们——”米尔德里德说。“嗯,他们——他们在争吵,你瞧。他们确实老吵架。你应该听听。我想他们结婚了。'奇書網整理提供'没错,他们结婚了。怎么啦?”

她不是说要尽快把三堵墙变成四堵墙来圆她的梦,就是絮絮叨叨地说那辆敞篷车;米尔德里德以每小时一百英里的时速横穿小镇,他冲她喊叫,她也喊叫着回答,两人都费力地要听清对方的话,但是耳朵里只有车子刺耳的呼啸声。“至少把车速降到最小值!”他大声叫嚷。“什么?”她大声喊道。“把车速降到55,那个最小值!”他在吼叫。“那个什么?”她在尖叫。“车速!”他嚷道。她把车速提到每小时一百零五英里,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当他们从车子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耳朵里已经塞上了耳塞。

寂静。只有风在温柔地拂动。

“米尔德里德。”他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伸出手,把她耳朵里唱着歌的小东西拔了出来。“米尔德里德。米尔德里德?”

“嗯。”她的声音很轻。

他觉得自己是以电子形式嵌在声像墙里面的一个角色,嘴里说着话,但是声音却无法穿透那道水晶做的屏障。他只能打手势,希望她会朝他看,看见他在做什么。隔着那层玻璃,他们无法触及对方。

“米尔德里德,你认得我曾经对你说起得那个女孩吗?”

“什么女孩?”她快要睡着了。

“隔壁的那个女孩。”

“什么隔壁的女孩?”

“就是那个上中学的女孩。克拉丽丝,她的名字。”

“哦,是她。”他的妻子回答。

“我有好几天没见着她了——确切说是四天。你见过她吗?”

“没有。”

“我本来是想跟你聊聊她的。真奇怪。”

“哦,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

“我想你也知道。”

“她,”米尔德里德在一团漆黑的房间里说。

“她怎么啦?”蒙泰戈问。

“我本来打算要告诉你的。后来忘了。忘记了。”

“现在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想她不见了。”

“不见了?”

“全家都搬走了。她倒是去了个好地方。我想她已经死了。”

“我们说的一定不是同一个女孩。”

“不。就是同一个。麦克莱伦。麦克莱伦。被一辆汽车撞了。四天前。我不太确定。但是我想她已经死了。不管怎样,他们全家都搬走了。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她是死了。”

“你并不确定!”

“是的,不是确定,是非常确定。”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忘了。”

“已经四天了!”

“我完完全全忘了。”

“已经四天了,”他躺在床上,声音很轻。

他们躺在黑暗的房间里,谁都没动一下。“晚安,”她说。

他听见一阵轻响。她的手在动。电子接收器在枕头上颤动,像一只螳螂,她的手碰到了它。它又回到了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侧耳听着,他的妻子在低声哼唱。

房子外面,黑影颤动,秋风四起,瞬时又消失不见。但是,他在寂静中听出了别的声响。仿佛有一阵呼吸吹在窗户上。仿佛有一缕缥缈的发着冷光的淡绿色烟雾。仿佛有一片十月的落叶被风吹过草地,慢慢飘远。

猎犬,他想。今晚它就在那里。现在就在那里。如果我打开窗户……

他没有开窗。

早晨,他发烧了,忽冷忽热。

“你不可能会生病,”米尔德里德说。

他闭上炽热的眼睛。“我病了。”

“但是你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不,我不舒服。”他听见“亲戚们”在客厅里叫喊。

米尔德里德站在他的床边,一脸好奇的神色。他感觉到她就在那里,不用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头发用化学药品染成浅浅的淡黄色,眼睛里瞳孔深处藏着一道看不见的瀑布,嘴巴红润微微上撅,体型因为节食消瘦得像只螳螂,身体像一块泛白的咸肉。记忆中她的长相就是这样。

“能给我拿点阿斯匹林和水吗?”

“你要起床,”她说,“中午了。你比平时多睡了五个小时。”

“你能把电视墙关掉吗?”他问。

“那些是我的家人。”

“你就不能为了一个病人把它关掉吗?”

“我会把声音关小的。”

她走出房间,什么也没做,然后回到房间里。“好一点了吗?”

“谢谢。”

“那是我最喜欢的节目,”她说。

“阿斯匹林呢?”

“以前你可从来没病过。”她又出去了。

“嗯,我现在病了。今天晚上我不去工作了。帮我给毕缇打个电话。”

“昨天晚上你太古怪了。”她走回房间,嘴里嘟哝着。

“阿斯匹林在哪里?”他瞥了一眼她递过来的水杯。

“哦。”她再一次走进浴室。“发生了什么事?”

“大火,就是这样。”

“我的夜晚非常美妙。”她在浴室里说。

“有些什么?”

“电视墙。”

“放了什么?”

“节目。”

“什么节目?”

“有史以来最棒的节目。”

“有谁?”

“哦,你知道的,大伙都在。”

“没错,大伙,大伙,大伙。”他按了按眼睛上的痛处,煤油气突然让他反胃起来。

米尔德里德进了房间,嘴里哼着曲子。她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这样?”

第二章他是个激进分子

他一脸沮丧地看着地板。“我们把一个老女人和她的书一起烧了。”

“幸亏地毯是可洗式的。”她拿过拖把,开始清扫起来。“昨天晚上我去了海伦家。”

“不是可以在你自己的电视厅里看吗?”

“当然,但是去她家感觉很不错。”

她走了出去,接着走进电视厅。他听见她在唱歌。

“米尔德里德?”他叫她。

她走回房间,嘴里哼着曲子,手里轻轻地打着响指。

“你不是要问我昨天晚上的事吗?”他说。

“发生了什么?”

“我们烧毁了一千本书。还烧死了一个女人。”

“然后呢?”

电视厅里充斥着各种声音。

“我们烧了但丁、斯威夫特和马可·奥里利乌斯的书。”

“他不是欧洲人吗?”

“差不多吧。”

“他不是个激进分子吗?”

“我从来没读过他的书。”

“他是个激进分子。”米尔德里德抚弄着电话机。“你不会叫我打电话给毕缇队长吧,会吗?”

“你必须打!”

“别冲我喊!”

“我没喊。”他突然在床上坐了起来,火冒三丈,气得满脸通红、全身发颤。电视厅里闹哄哄的一片嘈杂。“我不能打电话给他。我不能跟他说我病了。”

“为什么?”

因为你害怕,他在心里想着。像小孩装病一样,你害怕打电话,因为说不了多久,谈话就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是,队长,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今天晚上十点到达。”

“你没生病,”米尔德里德说。

蒙泰戈倒回床上。他在枕头底下摸了摸。那本书还藏在那儿。

“米尔德里德,如果,嗯,有可能,我会休假一阵子,你觉得怎样?”

“你想放弃一切吗?工作这么多年之后,就因为一个晚上,就因为有个女人和她的书——”

“你应该亲眼看看她,米莉!”

“她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她本来就不应该有书。这是她的责任,她应该想到这一点。我恨她。她已经让你头脑发昏了,接下来我们就要流浪街头了,没房子,没工作,什么也没有。”

“你不在那里,你没亲眼看见,”他说。“书里面一定有一些东西,一些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才会叫一个女人留在燃烧的房子里;书里面一定有些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地留下来的。”

“她太愚蠢了。”

“她和你我一样有理性,可能比我们还多一些。我们却把她烧死了。”

“木已成舟,已经是无法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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