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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老母亲诰命!”黄立本没想到雍正如此宽仁大度,脸顿时胀得通红,连连叩头道:“臣拚死拼活也要把台湾治好,开十万亩生荒给主子瞧!三年之内,臣一定叫台湾粮食自给有余!”
“那好,一言为定!”雍正含笑环顾一眼众人,见大家眼巴巴瞧着自己想说话,便笑道:“横竖都要见,都要说话的。
朕每拨只见三个人,比这里还方便。只是一条,都要说真话,有什么难处也不必隐讳——朕还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你们先见上书房大臣吧!“说罢一摆手,便带着张五哥等三个人向西踅去。
第十二回 十七皇姑关说遭拒 母子相疑隐情难言
从隆宗门至慈宁宫只有一箭之地,守门太监早已瞭见雍正过来,于是有的飞奔进去给太后乌雅氏报信,余下的便都跪下接驾。雍正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命李德全和邢年在宫门等候,自带了五哥进了五掹倒厦大门,沿东边超手游廊迤逦进来。
迎面远远见一个一品命妇刚从后殿辞出来,料是哪家大臣内眷入宫给太后请安的,雍正也不理会,径自走了过去。
那命妇大约是听见说皇帝来了,刚回避出来,不料正与雍正走个对头对面,忙不迭趋退到游廊外,匐匍在地,等雍正走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说道:“臣妾尹刘氏恭叩万岁金安!”
“唔,尹刘氏?”雍正站住了脚,“我朝姓尹的大臣只有尹泰一人,你是他的夫人?”
“是!”尹刘氏抬起头来,“万岁爷好记性!”雍正看时,尹刘氏五十岁上下,端正一张鹅蛋脸,细细的眉梢弯弯地向上微挑,除了下唇多少有点翘起,显着有点蛮野,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只不知尹泰为什么落了个“怕老婆”的名声?雍正想着,笑道:“这有什么记性好歹的?尹泰也是朕的师傅顾八代先生的门生。朕在藩邸里就认熟了他!当年朕为皇子,常在一处下棋的。”尹刘氏一笑说道:“万岁爷如今不是当年了,忙得没下棋工夫了。老头子——我们老爷倒常念叨着您呢!”
雍正没想她如此能顺竿儿爬,呆了一下,似笑不笑地道:“你说的倒也是实情,朕如今真的忙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尹泰就在翰林院掌院,见面容易,不过下不得棋了——你来给太后请安么?”说着就要走,尹泰氏忙叩头道:“请安是一件,只太后忙着四格格的婚事,搅着十七额附的儿子从军出征的事,臣妾就有事,也只好咽下去。既见着万岁爷,就是臣妾的福份,想撞个木钟儿可行?”雍正笑道:“是你家三公子尹继善的事么?尹泰已经请过旨,他在南闱主持,尹继善自然要回避,就在张廷璐这边入考就是了。”
“臣妾不是说这事,”尹刘氏忙道:“继善的二哥继英也四十多岁了,考了多少次也不中用,想求个恩荫!”
雍正想了半日才想起,尹继善不是嫡子,继英才是这位一品诰命的亲生儿子,她是为自己儿子乞恩来了。雍正心里由不得泛起一阵反感,却又碍着当年与尹泰剪烛论文围炉共谈的情份,只好笑道:“这也是情理中的事。你跪安吧,回头叫尹泰见朕再说。”说着便稳步向后殿太后宴息之地走去,众太监宫女见他过来,忙挑帘请他进殿,满殿的人忙都跪了下去。
“太后安详!”雍正瞥了一眼,见十七姐和自己的四公主旁边允祥也跪着,只一点头,又打下千儿去道:“儿子今儿请安略迟了些儿,外头事太多。夜来传太医问过,母亲的喘嗽仍不大好。儿子已经传旨,叫青海罗藏扎布喇嘛进京给母亲乞福。过春天暖,就不相干了。母亲只管放心,这点病不要紧的。”说着,接过宫女递过煎好了的药呷了一口,双手捧着送到乌雅氏大炕上的矮几上。
乌雅氏原本歪在大迎枕上,见他进来,早已挣扎着坐起来,勉强笑道,“皇帝起来吧。难为你这片孝心。我这是十几年的老病了,一时好一时不好,我也惯了。
你是最虑心我佛的,佛在灵山,灵山在心,我心里知道,佛要召我去了,什么喇嘛也是不用的,今儿见我的儿已坐稳了朝廷,我撒手去见先帝爷,心里熨贴着呢!“
说着又嗽了两声,雍正忙上前轻轻给她捶背,允祥便忙端过痰盂来。
“母亲这话叫人伤心。”雍正替她轻轻捶着背,低声温柔地抚慰道,“邬先生您知道吧?就是在雍和宫西花园住过十几年的那个邬思道,精通‘易经’象数,去年他赐金归隐,十三弟请他给母亲卜过一卦,母亲是一百零六岁寿终正寝!邬先生不是凡品,他也不会诓我,所以您得安心,再听那个红衣喇嘛来给您乞福,这点子病不愁不好!”允祥忙赔笑道:“皇上说的句句是实。姓邬的现在就在山西,太后不信,我请他进京,叫他当面给您演光天神数!”
一句话提醒了雍正,他轻轻扶母亲躺下,问道:“诺敏的奏辩折子到了没有?”“到了,不过臣弟还没看,我这边忙着送年羹尧,是三哥告诉我的。”允祥皱眉沉吟道:“诺敏给自己列了十七大罪,都说的是受了下头欺蒙,似乎也是头头是道。又自请交部议处,请朝廷另行委员扎实查清山西亏空一案。说到底,他只认个‘廉而不明’的罪名儿。这个人要算滑头到了极处了。如今如果不查,问他的罪,别的巡抚恐怕不服。设如认真去查,就得一窝儿兜,没有只办诺敏一个人的理,所以臣心中也十分为难……”“他就是吃准了朝廷不愿大动干戈这一条,才敢如此嚣张!”雍正咬着牙冷笑一声,“就凭他这居心,朕就办定了他!这件事上书房不用管了,你到都察院,把诺敏的谢罪折子发给他们,叫御史们给他定罪,定什么罪,办什么罪!——年羹尧那头怎么样?”
“回万岁的话?”允祥看了一眼斜躺在大迎枕上的太后,见太后静静地盯着雍正,似乎并无倦怠之色,因回道,“年羹尧席间说了许多感谢天恩的话,又请臣代奏皇上,申饬户部兵部赶紧把春日应更换的军衣,还有行军锅灶一应军需运往大营。他这一回去就预备移动大营,从甘州到西宁,兵分两路,一路固守里塘、巴塘、黄胜关,截断叛军入藏通路;调岳钟麒驻守永昌和布隆基河,防着罗布藏丹增进入甘肃。他率中军进袭罗布藏丹增。”雍正却不懂军事,默默听完,突然笑道:“兄弟里头,你是最通兵法的,你觉得他这布置如何?”允祥自忖,二十多个贝勒贝子中,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的是十四阿哥允禵。所谓“最通兵法”的话,其实是说给太后听的。明知这一层,允祥却不敢说破,更不敢逊让,想着,笑道:“臣以为年羹尧曲划还算妥当。不过,西北地域广袤无垠,比不得东南有大海阻隔。年羹尧这一措置好是好,就怕逼急了罗布藏丹增,西逃准葛尔,与阿拉布坦合兵一处。眼前虽无大害,却留下了隐患,将来酿成大祸。臣弟以为可以调靖逆将军富宁安这支军队先行西进,进驻吐鲁番和噶斯口,隔绝敌军与喀尔喀蒙古来往通道,即成关门打狗势态,罗布藏丹增军心自然不战而乱。因为富宁安不归年羹尧节制,所以这事得万岁作主。”
“关门打狗,好!”雍正兴奋得双掌一合,目中熠熠闪光,说道:“就是这样。这也不用再和年羹尧商议,你这就去上书房传旨,叫户部速调两万石精米,送两千头猪到富宁安军中,令富宁安不必来京陛见,立即提本部营兵轻装行军去吐鲁番和噶斯口——从伊克昭到吐鲁番要多少日子?”允祥忙道:“伊克昭现在还是冰天雪地,草原都盖着雪,粮草供给都难。
就是春天雪化草肥,也要一月才得到吐鲁番,可否——“雍正不等他说完便道:”朕看这事最关紧!给他四十天限期抵达吐鲁番。粮草叫甘陕二省巡抚督办,马不一定要吃草原上的草才肥,叫甘陕还有山西,运谷草到军中,违期依军法处置!“
草原行军从内地运草喂马,这是闻所未闻的办法,况且开春之后,甘陕春耕马吃驴嚼,烧灶用草又要从中原调入,吃力又不讨好,允祥听他如此武断,刚想说“年羹尧今秋才能大举进军,调富宁安是大事却不是急事”随地一个念头涌上来,憬然而语,这是皇帝要显示自己的“军事才干”,千万不能触这个霉头,更不能揭破这张纸,想着,忙打下千儿道:“臣愚昧!兵贵神速料敌机先,皇上圣聪高远非臣所及!臣这就去上书房,知会廷玉一声再传旨!”说着起身便要却身退出。
“慢着。”雍正托着下巴略一沉思,说道,“这是朕登极以来办的第一件大事。圣祖爷都没有办下来,朕焉敢轻忽?这件事京里得有专人办理,军事旁午,羽书如雪,上书房说到底只是‘书房’,是处置文事的。你老十四还有张廷玉、隆科多两个,再兼一个名义,嗯……就叫军机大臣!养心殿外天街上西侍卫房拨给你三人,昼夜十二个时辰要有人处置军务,给个‘军机处’的名义,有权咨会六部九卿,专责军务。你看怎样?”
允祥乍听他这一番议论,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仔细想想,其实雍正是借这个故儿,一头抓了军事指挥权,一头新造了一个不叫上书房的小上书房,轻而易举地把三阿哥允祉,八阿哥允禩排出了权力中心,又不露半点痕迹。这举一反三玲珑剔透的心计也真亏了他片刻就想出来。呆着愣了半晌,允祥才想到应该告退,忙答应一声,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哦,”雍正待允祥退出,良久方自失地一笑,躬身说道:“太后,只顾了和老十三聊,没问您老人家乏不乏,这会子身上可受用?”乌雅氏两眼盯着殿顶的藻井,良久,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像是对雍正,又像对自己喃喃说道:“阿秀没出家时,在宫里和我最说得上话的……当年我怀你十四弟,阿秀到我宫里交线打卦,得了个二龙盘索的象,她就断我是怀的男胎。后来真的应了,先帝爷一高兴,给你十四弟起个名字列胤祯,和你的名字胤禛只有半笔之差,只为音太近,才改了‘禵’字儿——和老十三真是性格儿模样儿都相似……唉……”雍正这才知道,母亲是思念允禵,因赔笑道:“十四弟现在就在北京。他原在西大营带兵,这次出兵放马,本想还叫他回去的。但母亲你身子骨儿欠安,怕他两头悬念。
带兵的事刀兵相见斩头濿血,我也不忍他吃这份苦——连廿三弟我还不肯放出去呢!母亲既是想念十四弟,我叫他进来侍候就是了。“
乌雅氏目光霍地一闪,随即又黯谈下来。没有人比她更熟悉眼前这个皇帝的了,此刻让允禵进来,只能给这个犟种儿子种下更大的祸根,更招雍正皇帝的忌。自己活着一日,皇帝自然碍着面子上不肯难为允禵,但昨日私下切实问过太医院的蔚明正,从这位能断人生死的儒医闪烁的语言中,她知道自己已不久于人世,既如此,又何必拖累这个心爱的小儿子?想着,乌雅氏无声透了一口气,苍白的面孔上渐渐泛上潮红,半晌方道:“你们兄弟二十四个都是先帝爷的骨血。你如今与他们有君臣之分,看他们一视同仁,我也是一样的——皇帝是我养的,我养了皇帝才做了太后,其余二十三个都是我的儿子,怎么能有薄有厚?往后他不必单独请安,他三哥带着阿哥们进来,他就进来。他好生办差,你自然也不亏待了他,是么?”说罢便目视雍正,眼神中那期待恳求和担心是任何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