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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他在我们的地盘里收罗旧部,联络葛尔丹残部,借祝寿为名带兵入帐,要杀害年轻的噶尔丹策零。我们的台吉汗爷正好要与朝廷修和,就把他们一网打尽,命令我把罗卜藏丹
增押解北京,以表我们博格达汗朝廷的忠忱。但是——“他皱紧了眉头,对目瞪口呆的岳钟麒道:”我走到科舍图西的三叶河,就遇到了将军的部队正在向西挺进扎营。逃亡的蒙古人都告诉我,岳将军要率军横扫喀尔喀蒙古。我不能带着我们主人的忠诚之心身入不测之地,因此暂时命人把罗卜藏丹增押回了伊犁。将军,每一条生命都是珍贵的,请您将我的话转奏雍正陛下,我就留在军中作您的人质。这样好吧,将
军?“
“好吧。”岳钟麒听着一篇天衣无缝的说辞,一时实在挑剔不出什么毛病,因起身道:“我这就奏上去。你大约要在我营中等半个月,给你划一处小院子住。你和你的从人食膳都有人照应,只是半点不能越轨,否则休怪我军法无情。
“
当天,岳钟麒就将特磊来朝的情形备细具折奏陈,并说,“策零阿拉布坦奸诈为怀,素无信义,特磊所言多不可信。请旨将特磊就地正法,以励士气。”
十二天后就接到了雍正发来的八百里加紧朱批谕旨:
夫不战而屈人之兵,上胜也。
东美未闻之耶?噶尔丹策零果能谨守臣道,仰伏阙下,朕亦不必以犁庭扫穴而后快。即将特磊妥送来京,俟朕亲询,我军暂缓西进。唯恐特磊有诈,戒备不可稍懈,汝将军事布防调停恰妥,亦同特磊进京可也。钦此!
岳钟麒明知此举不妥,但旨意毫不含糊,雍正的性子又半点违拗不得。只得连夜安排军务,带了几十名亲兵,快马护送
特磊赴京。特磊带的贡品驼队,则由驿站递传进京。
几十骑人马日夜趱行,赶到北京时已是将近八月中秋。
当年河南、山东、出西都丰收,正是清风潇洒金谷登场之时,北京城里人已在忙着制月饼,扎兔儿爷,供小财神,走斋月宫,一片热闹。城外丹枫染秋艳色杂陈,山含淡翠云薄西岭,永定河子牙河清潦流素,两岸杨柳未老,依旧伤心一碧。正是北京天气景致最佳之时,众人一路奔波,却都是满身风尘,眼倦腿胀,哪里有心思观赏?当晚在潞河驿安歇住,张廷玉已来慰问,传旨明日进园,召见噶尔丹特使特磊。同来的还有工部尚书俞鸿图,新升任的京畿道李汉三,礼部外藩司长陈学海,大家吃西瓜品葡萄说闲话。
那陈学海仍是饶舌,又是河修治得好,又是各地丰收,又说荷兰国、日本国、法兰西国、罗刹国“万国来朝”。东洋鬼子西洋鬼子怎么恭敬,万岁高兴得病都去了一大半……一有话缝儿就插进来乱嘈,众人也都不计较他。热闹说话一阵便各自散去。
第二日清晨,岳钟麒冠袍履带结束停当,与特磊并马来到畅春园双闸门口。
高无庸已在候着,二人一下马他便宣旨:“特磊在此候旨。
岳钟麒进去。“
见特磊恭恭敬敬双膝跪下。
岳钟麒没言声,抿了抿嘴唇便随高无庸进园,径趋澹宁居。
“东美一路辛苦。”雍正盘膝坐在大炕上,李卫和朱轼从侍在旁,炕西靠南窗设着一案一椅却是弘历坐着。见岳钟麒进来行礼毕,雍正笑道:“弘历替朕扶一把东美。这会子都是朕的亲臣,坐着说话儿。”
岳钟麒打量雍正,只见雍正穿着驼色江绸夹袍,外边罩着绣石青江绸棉金龙褂,项间挂着蜜蜡朝珠,腰间系着金带
头线纽带,戴着一顶天鹅绒纱台冠,正襟危坐在东阁大炕里,精神比两年前离别时要好得多。只是身上削瘦,连衣服都看着有点不合体,岳钟麒觑着眼看雍正,边坐边道:“圣颜比奴才离开时还清减了些,鬓边头发更苍了。皇上依旧只是吃素么?
奴才是个厮杀汉,释佛道理不懂,但供佛也还用三牲,他也不禁荤。所以皇上还要增进些肉食。奴才离开时皇上戴着斋戒牌,今仍旧戴着,难道主子用的常斋不成?“
“朕生性喜爱素食,倒也不禁血食。但今天是田文镜头七之日,朕为他超度。”雍正咳嗽一声,一个小太监忙捧着漱盂过去,咯了一会儿却没有痰,又坐正了,叹道:“你大约不知,田文镜已经去了。社稷少一人呐…
…不说这些了,说说你那个特磊吧。“
岳钟麒从河南过,田文镜死,当地缙绅大户爆竹连天响地祝贺,他亲眼目睹。
他这个话无论如何不能在雍正跟前提说,
因双手按膝,将军备西征情形诸多事务一长一短说了,又细细说了接见特磊的经过,奏道:“《春秋》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气最要紧的。
准葛尔部历来反复无常狡诈难测,盼皇上掷还他的贡品书表,斥见来使,以示天朝讨敌不共戴天之决心。奴才在西边大营鸣鼓扬旗而进,不难殄灭丑类。“
“文死谏,武死战,你的这个想头原不错。朕见他,也是想看看他的虚实再作定夺。”
雍正说道,“你太约见了邸报,睿亲王多尔衮的案子,已经平反昭雪,鳌拜的子孙也复了世职。
朕不是个烂好人,但若能以德服人,少杀生而获胜,朕是求之不得。特磊万里迢迢来了,还是要善见善言。近来十几个外藩国如日本、琉球、荷兰、法国等遣使朝贡,礼仪周备,措辞谦抑,这种祥和之气是大清的洪福么!
假如噶尔丹策零果
然安分守己臣服西疆,朕又何必一定赶尽杀绝?上天有好生
之德嘛——高无庸。“
“奴才在!”
“传特磊晋见。”
“扎!”
待高无庸出去,雍正笑道:“法兰西国贡来二十枝双筒镶金鸟铳,赏给你六枝。回头你到宝亲王那里领去。”弘历忙起身答应,又笑道:“东美大将军你好风光,我才得了两枝,李卫才一枝。你一人就得六枝——儿臣看日本国进的倭刀也好钢火,请阿玛赏给岳钟麒几把。”
“好,赏二十把。”
雍正笑道,“大将军有八面威风么!东美的亲卫队可以抖一抖。”岳钟麒忙又躬身谢赏,笑道:“这是圣上激励我全军将士的,钟麒不敢据以为私。擒斩敌上将一名,奴才转赠鸟铳一枝;擒斩敌千夫长一名,赠赏倭刀一柄,如何?”李卫笑道:“岳大将军这法子好。这么说我也厚脸皮,向主子再讨两把倭刀,像吴瞎子这些不领俸禄,为朝廷缉拿山野大盗,赏他一把,比封他的官还要管用呢!”说话间高无庸进来,雍正便问:“怎么这么久?”
“特磊从双闸口三步一拜进来,走得特慢,奴才先进来禀一声。”高无庸赔笑说道,“他说,准葛尔部落历年来叛服不常,他是有罪之人,不能以常礼晋见天子博格达汗。还送了奴才这个,叫奴才在主子跟前替他美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金饼,足有烧饼来大,少说也有二百多两,呈给雍正。
从人见他出手如此大方阔绰,都是心中一动。
“既然赏你的,你主子知道了,收起来吧。”
雍正听见特磊如此恭谨有礼,高兴得脸上泛光,又道:“特磊如此知礼,事情有几分指望。钟麒,你和李卫可以退下了。既然已经回到北京,索性放心歇息一下,前方军事奏章,军机处接到就转给你,只留心些就罢了。这部《大义觉迷
录》刚刚刻成,已经颁布天下学宫。
这是样书,赐你一部,拿回去仔细参详。像曾静,张熙这样的人,只要向化,不但不杀,还有官给他作,由他们游学天下现身说法,比朕自己四面八方地应付谣言不是强得许多么?“
他把一部切得整整齐齐的书递给岳钟麒,看了一眼朱轼和弘历。朱轼和弘历都是力主要杀曾静的,只低了头不言语。
李卫和岳钟麒出殿,见特磊手捧贡单,才拜到蔷薇墙洞旁。二人绕开了,从花间小径到双闸口。岳钟麒要回潞河驿,李卫生拖住了,笑说道:
“那个驿里闷死了,这会子还有屁的军务,你跟我来,和你说说话儿——我如今要办一个要差,得借你一点威气呢!”
李卫是出了名的顽皮,岳钟麒虽然不苟言笑,也禁不住他这死气白赖的顽筋,只好一笑,说道:“人都说你病得七死八活,我看你阳寿早着呢!拿你没办法,到哪里玩儿,这威气又怎么个‘借’法呢?
“
“我这身子骨儿得谢谢我们贾神仙。”李卫一边和岳钟麒认镫上马,笑道,
“——也是来京之后承他咒诵些个,果然就无碍了。”
二人在马上一纵一送正向东边城里来,走了约一里许地,只见一乘二人小轿闪悠闪悠迎面而来,旁边还有四名顺天府的衙役护送,走得飞快。岳钟麒正奇怪这样的缠藤轿怎么能抬到禁苑,李卫已跳下马去,笑嘻嘻拦住了,说道:“老贾出
来!“正自诧异,那轿已经顿住,贾士芳已笑着躬身出来,岳钟麒知道他在雍正跟前身份,也便缓缓下马。李卫一把扯了岳钟麒,指着贾士芳笑道:”如今也是宫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儿
了,又使不完的金银,还是个出家人,仍旧勒啃,坐这样的小轿!“
“岳大将军安详!”
贾士芳神采奕奕,向岳钟麒一稽首,说道:“——你小瞧这轿么?
比马还快呢!我本来爱骑驴,庄亲王爷说没个骑驴进出紫垣的,太扎眼了,我就换了这乘轿。“
“你这小藤轿不显眼么?”李卫仍旧嬉笑着,说道,“你这会子不要进园子了,皇上正忙着接见外臣呢!他现在身子没事,进去也是闲着。来来,随我到个好去处,我给你二位开开眼,一个是杀人不眨眼大将军,一个是砍不掉脑袋的牛鼻子道士,加上个饿不死的叫化子,好玩呐!”岳钟麒笑道:“我带一辈子兵,就我身上这把刀,不知杀了多少人。总没见还有砍不掉脑袋的人!”李卫笑指贾士芳,说道:“这位就是了!上回在荷风亭他吹出来,张五哥不信,连砍他三刀,都像砍在弹簧上,刀蹦起老高,脖子连个红印也不起!”岳钟麒只当玩笑话,贾士芳也只笑而不语。
于是三人弃马辍轿,干脆步行入城,在宣武门西大廊庙转了一会儿。这里却十分热闹,一街两行书画、玉器、碑帖、烟料、料器、磁器、花木、旧书、唱本书的……应有尽有。旁边有狗市、蝈蝈市,一片声嘈叫乱叫。卖耗子药的大声吆喝:“一包管保六个月,坐地户儿,药不死耗子您找我!
“
卖首饰的说:“买过的您知道,带过的您认得,露出铜色给我拿回来!”
“金回回的膏药!五痨七伤骨断筋折只用一帖管好!”
“买孟家百补增力丸!
不损阴不伤阳,一夜管睡百姑娘!“
岳钟麒看着周匝把式卖乞的,说相声弹弦子把式耍叉卖眼药的,乱烘烘人来人往,笑着对李卫道:“你真是个乞丐儿,专爱转悠这些地方。我来北京这多次数,从不知还有这种地方!”李卫显得如鱼得水,买了十几个雕镂蝈蝈葫芦说是“送给小主子(小阿哥)们玩”
,又要了三大串冰糖葫芦,给贾士芳和岳钟麒一人一串,还有什么云片糕、桂花糖、饧人儿,
每人怀里塞得满满的,笑道:“能天天到这里转转玩玩是福气!
你到西边出兵放马,想起今儿准会思念我这叫化子。你别小看了这西庙会,没听人家说,‘东西两庙货真全,一日能消百万钱,多少贵人闲至此,衣香犹带御炉烟!
‘别以为你我身份高——你瞧,那不是五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