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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为什么会这么想,贵国的方式很复杂吗?”方格里罗也是个好奇之人,蔺婵娟感慨的说法马上引起他的兴趣。
“很复杂,因为还牵涉到法律问题。”她淡淡微笑。“如果凡事依照‘明律’,刚刚我说的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此外,还不许设斋作醮,不许居家作乐,不许请和尚道士作法,不评分财产,不许嫁娶,不许入仕。更早以前还不许生孩子,不过这条规定已经过修改,现在可以生了。”
蔺婵娟一口气把这些洋洋洒洒的规定说完,传教士早已是目瞪口呆。
“真的有人会遵守这些规定吗?”方格里罗无法想像这要怎么过活。
“当然没有。”蔺婵娟理所当然的摇头。“规定归规定,现实归现实,贵国的人民不也是如此吗?”
她没去过其他国家,但她想像别的国家民情也差不多,事实上也是。
“姑娘说的是,是都一样。”方格里罗莞尔。
“所以说,咱们不必考虑法律问题,因为贵国没有这么多规定。”她很快得出结论。“现在的问题只剩怎么建造墓的问题,我相信贵国的墓碑一定跟咱们的不一样,对不对?”
蔺婵娟不愧是金陵丧葬业的第一把交椅,很快就抓出问题的重心。
传教士闻言两手抱胸,低头相互讨论研究。要完全按照家乡的埋葬方法是不可能,也找不出可以刻他们家乡文字的石刻师,该怎么办才好呢?
“姑娘,依照你的看法,如果我们想要这种形式的墓碑,你看可不可行?”方格里罗临时拿出笔纸,实际画了一幅他们家乡用的墓碑让她参考。蔺婵娟一脸好奇的看着方格里罗手上的笔,心想外国人用的东西真有意思,笔尖的后面还长一根长长的羽毛呢!
“我回去找人问问看。”蔺婵娟一手接过鹅毛笔画成的图,一方面允诺。“你们画的这种墓碑我没见过,我怕师傅也不见得会做,不过我还是回去问问。”手里拿着方格里罗绘制好的图仔细端详,她觉得外国人用的墓碑还真是神奇,跳脱了方正的格局不说,还多了立体交叉的玩意儿,看也看不懂。
“那是十字架,是非常神圣的东西。”看出蔺婵娟的好奇,方格里罗进一步解释。“在我国,只要有人过世,墓碑上方一定要立十字架,这是宗教上的习俗。”
原来如此。这就跟佛教一定要诵经、道教一定要做法会是同样道理,都是因为宗教的关系。
“我懂了。”蔺婵娟又学了一课。“既是贵国的习俗,我一定尽力照办,待我找到师傅后,再回头告诉你能不能做。”她还是盯着那个十字架看。
“姑娘如果对我们国家的风俗有兴趣,不妨先了解我们的宗教,我这儿有一本‘天主十诫’,你先拿回去看看,才知道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见她对十字架这么着迷,方格里罗索性自袖袋中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交给蔺婵娟,她接下册子,好奇的翻了几下。
“那么我就不客气收下了。”她将绘图连同小册子一起放妥。“我先回去找师傅研究是否能做出你们理想中的墓碑,剩下的细节再行讨论……对了,你们是否已经将尸体安放在义庄?”一般人都是将死者安放在家中等待出殡,但他们是外地人,理应放在义庄。
“不!”蔺婵娟本是好心建议,不料方格里罗突然大喊,后遭亚钦欧制止。
“呃,我是说,不行。”方格里罗满头大汗的解释。“我们因为身分的关系,怕义庄不肯收留我的伙伴,所以不想送,以免自找麻烦。”
方格里罗说得支支吾吾,蔺婵娟这才有所了解。
也对,他们是传教士,一般人对于传教士的印象普遍很坏。之前有葡萄牙籍的传教士强占蚝镜(澳门)不说,太急着宣扬他们的教义,也为他们招来不少误解,因而寸步难行。
“好吧!既然你们不方便,我也不勉强,我先回去,改日再来。”蔺婵娟了解的点头,便要离去。
“不好意思麻烦姑娘,这件事还望姑娘代为保密。”传教士将她送至门口,紧张的交代道。
蔺婵娟望了他们紧张的表情一眼,发现他们满头大汗,好似怕被人’发现他们的存在似地躲躲藏藏。
“我会保密。”蔺婵娟再次点头答应。
这件事就在蔺婵娟大方的允诺下敲定,只待她能找到一个既不多嘴、又能做出十字架的师傅,便能顺利进行。
伤脑筋。
※※※
在还没找到那位“既能保密,又能办事”的伟大师傅之前,蔺婵娟能做的,就只是待在店里发呆,顺便翻翻传教士给的“天主十诫”。
天主十诫,好奇怪的书名,不知书中的内容,是否就如那两个传教士的行径一样神秘?
蔺婵娟好奇地将“天主十诫”翻开仔细阅读,正读得入神之际,门口突然多了个人,不消说又是仲裕之那痞子。
“早啊,婵娟,在看些什么书?”仲裕之远远就看见蔺婵娟攒着眉头在看书,表情十分专注。
“‘天主十诫’。”她头也不抬的回答。
天主十诫。这是什么怪书?
“是论语一类的书吗?”仲裕之好奇的盯着她手中的蓝册子看。
“算是吧!”她耸肩,根本懒得理他。
这是什么态度?
见她理都不理,他干脆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瞧个仔细,瞧着瞧着,竟瞧出一声怪叫来。
“天啊,这是哪门子规定?!”他指着书的内容哇哇叫。“一大堆诫律和法条,别说是人。就算是马也会闷出病来!”这个不行,那个不对,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接着,他把书扔在一边。
“别看了,婵娟,你根本不应该碰这本书。”他好心劝道。“书中说的这些话,都是违反人类自然本性的论调。不读也罢。”
“谁说的,我倒觉得它说得挺好,挺符合人类本性,尤其是那条‘不得淫他人子女’,最适合你。”蔺婵娟冷冷的将书本拾回,塞进他的手里,硬要他忏悔。
“还有,你瞧它上头写的:‘世界上惟有三事得以诱人作罪,一者自专,二者贪财,三者贪色。’你不觉得很耳熟吗?好像某个人?”
是是是,是很耳熟,这几条诫律分明都是冲着他而来,教他百口莫辩。
“是谁给你这么可恶的书?”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本书依我看根本应该列入禁书或烧掉,为什么会落入你手中?”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带坏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抱歉。这是秘密。”蔺婵娟无意告诉他。
仲裕之马上流露出一脸要在她店里赖到天荒地老的无赖模样,逼得她只好改口。
“好吧,我告诉你。”她不得不妥协。“是那天撞到你的那个人给的。”
“那个大个子?”仲裕之愣住。
“对,就是他。”她点头。“他是个传教士,来咱们金陵传教。”只是教还没能来得及传,就先办丧事。
“你、你和传教士交往?!”仲裕之大声小声的叫,引来蔺婵娟的白眼。
“是又怎么样?”无聊!
“是就糟了!”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蔺婵娟。“难道你没听说过有关他们的传言?”
“什么样的传言?”蔺婵娟反瞪他一眼,觉得他越来越无聊。
“就是、就是他们嗜吃人肉那件事啊!”在她严厉的瞪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理由越来越薄弱。
“你真的相信这个说法?”她一副他是白痴模样的看着他,看得他越加心虚。
“呃,就算这是胡说八道好了,我还听说过一些有关他们不好的事。”他硬着头皮死撑。
“哪些不好的事?”她自他手上抽回书,无聊的坐回椅子上翻书。
“就说他们很没礼貌,长相怪异又行为淫乱。满嘴口臭薰死人,谁和他们说话都会昏倒,捱不了一个时辰。”仲裕之把自外头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吐出,蔺婵娟先是看了他一眼,后继续翻书。
“你看我昏倒了没有?”她的眼光老盯在“不可淫他人子女”那条诫律上头。
“耶?”她在说什么……
“我昨儿个跟他们说了一整天的话,你看我昏倒了设有?”她索性站起来,让他看个明白。
“呃,这……”
“再说,若要论起礼貌问题,恐怕你还差人一截。”她憋着怨气说。“还有,他们的长相的是跟我们不一样,可也不到怪异的地步。要我说,我还觉得他们长得十分英俊,牙齿也很健康。”虽然他样样不比人差,可道德修养方面有如天壤之别。
蔺婵娟火冒三丈的请他先反省自己,再来批评别人。冷峻的俏脸,难得出现了红光,急煞了仲裕之。
“牙齿健康不代表什么,我的牙齿也很健康,你看!”他撑大了一口健康洁白的牙齿,硬要她看个清楚。
“请你把嘴巴闭起来,你这个样子很恶心。”也很好笑。
“可是你一直称赞对方的牙齿。”他果然闭嘴,但还是愤愤不平。
她气得大翻白眼。
“我不是称赞对方的牙齿。”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说,他们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
仲裕之还是一脸痴呆。
“算了。”她投降。“反正他们不像外头说的那样就是了。”再解释下去她会吐血,还是省点力气的好。
蔺婵娟并不晓得仲裕之忧心忡忡的理由,只当他是在胡闹。
就仲裕之来说,胡闹的成分当然是有啦!只是他更在意蔺婵娟的态度,她好像满喜欢那个大个子的?
不行,怎么可以让那洋鬼子捷足先登?他追她这么久,别说上床,连手都没碰过,如此平白无故的拱手让人太可惜了。况且,他对她的感觉逐渐改变中,他可不想还没确定,就落个先行阵亡的命运。
“我还是觉得凡事小心的好。”他再三叮咛,再三嘱咐,可惜蔺婵娟毫不领情,仍是低头看她的书,大声朗诵她的“天主十诫”。
“第一条:不可自专。”她念得震天响。
这小妮子摆明了跟他作对。
“第二条:不可贪财。”她特别多看他好几眼。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走他,还早得很。
“第三条:不可贪色。”她特别在色字加重音。
呃,这好像击中他的弱点……
“第四条:应孝顺父母、尊敬长者。”她又特别强调长者二字,借以赶走仲裕之这只烦人的苍蝇。
苍蝇即刻投降,高举白旗。
“好,算你狠。”拿本外国经来治他。“但我还是那句话,小心为妙……”
“第五条:不可偷窃!”
还是快走妙。
蔺婵娟才念到第五条呢,烦人的苍蝇果然马上飞走,还她一个清静。
总算走了。
砰一声地放下书,蔺婵娟没想到这招这么好用,下次再用这招治他。
不过,没看见他的日子也怪无聊就是了,蔺婵娟不得不承认。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不,是经过仲裕之这些日子的严密追踪,她已渐渐适应他的存在。虽然有时觉得他挺烦的,说话的内容也没什么新意,可却莫名其妙给她一种稳定的感觉,仿佛一转身就该看见他,否则不像在过日子。
她耸肩,明白有关他们的传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们私底下都在猜测他们之间必定有什么暧昧,只是捉不到证据。而他们也由得人们去说,懒得辩解,因此整个金陵绘声绘影,都说他们好事近了。
好事,什么好事?嫁给仲裕之那个痞子?
一个突来的念头,霎时闪过她的脑海,使她踌躇了一下。
不,她疯了。他对她并非真心。只是想把她拐上床,这点他从不曾掩饰,她也从未假装看不懂,所以她这念头根本是多余。
既是多余,就别浪费时间,还是想想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