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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告辞了,仲公子。”默默起身,蔺婵娟冷淡的通知对方。“关于安葬的事,咱们改天再讨论。”她不想再留在这里看人唱大戏。
“等一等,蔺姑娘!”仲裕之急忙叫住她。
“咱们还没讨论完,你不可以现在就走。”他试着把怀中的女人推开,无奈她的手好比八爪章鱼,黏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咱们还没讨论完。”蔺婵娟冷眼看他的窘况。“但依你目前的情形看来,好像没办法再讨论下去。”
这倒是,红兰的手简直比藤蔓还紧。
“那……我再去找你!”仲裕之对着蔺婵娟的背影大叫,一方面还得应付怀里的红兰。“过两天我去你的店里找你,商量安葬的事!”
仲裕之拚命朝着她远去的背影吼,就怕她误会他跟红兰之间的关系。蔺婵娟耸耸肩,表示他不必这么急于撇清。
因为,他跟她什么关系,对蔺婵娟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
她只在意自己的工作。
※※※
蔺婵娟她家的店,就位于金陵城内最热闹的街上。由于她家是老字号,因此只要提起“永平号”这家杠房,金陵城里的大大小小都会指点正确方向,鲜少弄错。
杠房就是葬仪社,一般人都爱这么叫,招幌也做得十分简单。蔺婵娟家的尤其不显眼,长长的布幌上,只见绣了冥冠、冥枕、冥靴等冥器图形,而且还不像其他店家用木头站立,反倒是挂得高高的悬挂在天际,不用心的人根本看不见。
这条街永远都是人声鼎沸,热闹滚滚。各式各样的招幌飘扬在街道上,夹杂着各异其趣的木制招牌,或躺或坐,或直或横,将这条商业鼎盛的街道点缀得异常热闹,也相对吵杂。
秋风吹起的晌午,商业街如同往常一样热闹。一大清早就开门的店家,无不大声吆喝,用力推销自家贩卖的商品,只有一处显得特别安静。
“小珍,把昨儿刚进货的冥纸数一数,别教人给诓了。”蔺婵娟淡淡地吩咐手底下的帮手,要她进内院去把小山高的纸堆数个仔细。
“是,老板。”小珍放下手边折纸钱的工作,准备进内院,却忍不住被外头的热闹吸引。
“每一个店家都在吆喝着呢,真热闹。”哪像他们这家店这么安静。
“你要是羡慕的话也可以到门口站着。”蔺婵娟立刻回应小珍的渴望。“不过我想就算你再怎么大声喊,也没有人希望踏进咱们店里,但你可以喊喊看,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喊过。”
蔺婵娟的表情虽冷,但语气十分认真。从事这行这么久以来,她还没有过当街拉客的想法,值得考虑。
“呃……不了,老板。都怪小珍多嘴,我这就立刻进内院数冥钱去。”小珍当机立断,一溜烟便跑不见,就怕真的上街去招揽生意。
开玩笑,谁敢开口到处问他家有没有死人?不被活活打死才怪。
看着小珍飞也似的背影,蔺婵娟微微抬起秀眉,不明白她在紧张些什么,她在跟她开玩笑,难道她听不出来吗?
算了。
轻轻的吐一口气,蔺婵娟决定以后再也不同人说笑话了。反正她的笑话没人听得懂,无论她说什么,都被人当做是意见,转而慎重考虑。
或许这和她的职业有关。
俐落地拿起一捆束好的黄麻绞带,蔺婵娟心想这全怪她的工作。谁叫她的工作专门给人建议,成天问人喜欢何种安葬方式,难怪人家要怕了。
她耸耸肩,转个身,将手里头的黄麻绞带给捧到店门口。待会儿有一处丧家要用到这些绞带,得宜早准备才是。
蔺婵娟一向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尤其在工作上更是如此:她家是老字号。身为老店的继承人,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既有的名声发扬光大。若是不能,最起码也不能丢脸。所以她做起事来格外谨慎,至今还没有任何丧家对她表示过不满,多半是竖起大拇指称赞她了不起。当然,这仅仅止于工作上。至于她的私生活,就没有那么为人称道了,毕竟她特立独行,又和桑绮罗她们是结拜姊妹,蜚异声从不曾间断过。
弯腰放下手中的黄麻绞带,蔺婵娟压根儿不在乎别人怎么讲她,嘴长在人的脸上,她也管不住,只要自己过得愉快就行。
正当她忙着整理门口那些黄麻绞带时,街口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原来是“丧绰”来了。
绰;其实就是职业乞丐,江湖上的行话一般都这么叫。绰又分好几种,此如响绰、虫绰、臭绰、丧绰等。光看这些个字眼,就知道他们有多吓人,更别提真的碰见了。
而像蔺婵娟他们这些个做买卖的店家,最怕遇见这些江湖行绰,只要他们一上门,多半是赶紧给钱,请这些职业乞丐快快走人,以免妨碍他们做生意。
可今儿个,就很不幸来了个丧绰。所谓丧绰,即是头戴麻冠,身穿重孝,手持衰杖的职业乞丐。他们谎称丧了考妣,恳求掌柜的恩典资助。店铺为避免触霉头,多半会给。若遇有不给的商家,丧绰便会赖在门口大声哭嚎,或唱哀歌,直到商家肯给为止。
今天这个丧绰,很显然也是个中高手。只见他身穿三升半的衰衣,头戴苴麻制成的首绖,麻梢垂左耳处,应是死了至亲之人,而且这个至亲还是个男的。
演技甚佳的丧绰,就这么一家走过一家,一处要过一处,凡是他走过的,没有一户不给钱的,就怕沾了晦气。
终于,丧绰来到了蔺婵娟店门口,也不抬头看看招牌,就对着蔺婵娟哭闹起来。
“咱家昨天刚死了老父呀,还请掌柜行行好,给咱几文钱,好凑合着回家葬父……”
丧绰这哀歌唱得是又亮又响,眼泪掉得是唏哩哗啦,每唱一句,气就抽上一回,可谓是唱作俱佳。
“掌柜的行个好,给咱几文钱,回头给您磕头谢恩……”
丧绰又是跪、又是拜的,卯尽全力跟蔺婵娟要钱,无奈她仍是文风不动。
哭丧哭到她家来,这不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丢人现眼吗?她若的给他,她家这“永平号”的招牌,岂不教人给拆了?更何况他家并不是真的死人,只是想假借着丧家的名义骗钱而已。
任凭脚底下的丧绰怎么卖力演出,蔺婵娟始终站得挺直,冷眼垂看丧绰的一举一动。
四周的人潮很快聚集过来,围着他们看热闹,其中包含跟蔺婵娟说好要过来找她的仲裕之。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般没有同情心?我都哭了半天了,你好歹也该给我几文钱,让我回家办丧事。”丧绰见蔺婵娟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甘心的大叫。
蔺婵娟面无表情的看着丧绰,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漏掉,眼光之冷,教丧绰又是一阵心有不甘。
“你到底给不给钱?你要是不给钱的话,我就赖在你店门口。哭到你无法做生意。”这丧绰是江湖老手,想趁着这么多人围观的同时,逼迫蔺婵娟就范。
只见她蔺大小姐不慌不忙的点点头,表示随便他,这下换丧绰傻眼。
怎么办,这哭还是不哭?大伙儿都在看了。
不管,豁出去了,非得要到钱为止。
丧绰“哇”一声地哭出来,哭得是天旋地转,风云为之变色。围观的人听得议论纷纷,为他哭诉中的身世大表同情,唯独蔺婵娟没有一丝怜悯。
“你哭完了吗?”就在丧绰几乎哭哑了嗓子之际,蔺婵娟终于出声。
“差不多了,怎么着?”丧绰不明白她为何问他。
“抬头看看上面。”蔺婵娟要丧绰看清她家的招牌,丧绰抬头一望
哎呀,不妙,竟然哭到杠房来!
“看清楚了吧!”蔺婵娟淡淡的说。“永平号,这招牌够大了吧!要不要我把你刚刚哭诉的内容再哭一遍?”什么三岁丧母,四岁死舅舅,五岁死奶奶。人家两个月之内连死三个亲戚的都没他哭得这么离谱,他同人家嚣张什么?
这个杀千刀的恶婆娘,居然不事先知会一声。
“你……你明明是戏弄我,为何一刚开始的时候不讲清楚?”丧绰恼羞成怒的怒斥蔺婵娟,此时围观的人们又在一旁偷笑,更是让他气得双颊胀红,恼到不知如何是好。
“是你自己硬要哭,我也没有办法。”蔺婵娟耸肩。“况且,你的演技也太差,到处是破绽。”
“你这疯婆娘到底在胡说些什么?”闻言丧绰心虚的反驳。“什么老子的演技很差?”
“还不承认!”蔺婵娟冷冷看他一眼。“好,我问你,你说你刚死了父亲?”
“没、没错。”丧绰答。“是刚死了父亲。”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你系着齐衰用的腰绖!”蔺婵娟捉他的小辫子。“你身穿斩衰的衰衣,头戴斩衰的首绖,可却系错腰绖。敢问,你究竟是死了父亲,还是母亲?”斩衰为父丧,齐衰为母丧,两者的丧服并不相同,就连小细节,也有明显的差别,不过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些。
“请问,你府上到底是谁过世?”蔺婵娟更进一步的追着丧绰要答案,丧绰一时心慌。竟胡乱答。
“是母亲……不,是父亲。”丧绰手忙脚乱。“可恶!臭娘们,你给我记着,改天一定找人报仇。”
丧绰眼见苗头不对,立刻给跑了。众人议论了一阵子以后也跟着离去,于是四周又恢复原先的安静。
“你处理危机的方式真是使我大开眼界,小生万分佩服。”
蔺婵娟才刚跳过一个危机,另一个麻烦紧接着来。
“言重了,仲公子。”蔺婵娟看都不看他一眼,迳自转身进屋。“不过是一个骗子,我还应付得过去。”
“但是这个骗子可能是个潜在的危险,我看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仲裕之跟在蔺婵娟的屁股后头踏进店里,就怕她太大意。
“我相信仲公子一定有更好的建议。”蔺婵娟一点也不意外他会来找她,人家是恨不得一辈子不要踏进棺材店,他却是一天到往这里跑,怪哉。
“的确有。”仲裕之承认。“像这种时候,我就建议你不妨找一个保镳,一来护身,二来排遣寂寞。”
仲裕之语带暧昧的说法,使得蔺婵娟原本忙碌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排遣寂寞?”她冷淡的看他。“我唯一会觉得寂寞,是我在专心工作的时候遭人打扰,剩下的时间,我觉得还好。”
意思就是请他快滚,没事别来烦她。
“啧啧,蔺姑娘,我不相信你真的只喜欢跟那些纸人相处,而讨厌活人。”他站在她的面前堵住她的去路,屈身诱惑她。
“看看我,听听我活蹦乱闯的心跳。”他接着绽开一个微笑。“我一直想不通,像你这么迷人的女人,为什么只对那些火葬啊、土埋的琐事感到兴趣,像我一样游戏人生不是很好吗,嗯?”
堕落的笑容,慵懒的语气,在在显示他多么了解自己的魅力和身价。
这个男人,是一个花花公子,而且毫不掩饰对她的企图。
“请教你,仲公子;在你百年之后,你还会觉得这些是琐事吗?”懒得同他解释,蔺婵娟干脆请他自己揣测。
“不晓得,谁知道呢?”仲裕之先是歪头想了一下,立刻又恢复轻佻的样子。“或许百年后我身边葬了一堆妻妾,陪我享受死后人生——”
“也有可能就此孤独终老,死后一个亲人都没有。”蔺婵娟面无表情的戳破他的春秋大梦,他不怒反笑。
“你真懂得怎么伤一个男人的心,蔺姑娘,我敢打赌你就是这样嫁不出去的。”要不摆着一张棺材脸,要不出口伤人,尤其爱伤他。
“谢谢你的赞美。”蔺婵娟颔首。“我能不能嫁出去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仲公子费心。”
“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