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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堂安静了下来,晚风吹过院中的青竹,悉悉索索,宛如大漠上风吹枯草的声音,让人心中无端端生出几分苍凉之感。
楼璟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努力回想太子是个什么样子。他十一岁就跟着祖父去战场上历练,两年前祖父战死才回了京城守孝,太子这个人甚少结交勋贵子弟,去年秋猎也称病未去,以至于他现在脑中的太子,还是儿时见到的那个穿着杏黄衣袍、绷着一张小脸给他窝丝糖的孩子。
夜,月凉如水,流泻于朱红琉璃瓦上,衬得皇宫越发寂寥。
东宫,崇仁殿。
“楼璟挨打了?”一只修长的手捏着手中的纸笺,在澄澈的月光下露出一角杏黄色的衣袖,沉稳悦耳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正是这东宫的主人——太子萧承钧。
“是,”旁边一个儒生打扮的人垂手而立,恭敬地应道,“安国公瞒着这事,皇上恐怕还不知晓。”
萧承钧微微颔首,把纸笺凑到烛火上,由着火焰将雪白的纸张吞噬殆尽。
“殿下,若是世子对这门亲事不满,让他嫁进东宫来怕是……”语气中满是担忧与犹豫,皇后与太子妃,向来没有哪个是公侯之家唯一的嫡子的,何况安国公府乃是簪缨世家,与那些个混日子的勋贵完全不同,娶了安国公世子,便是断了开国元勋之后,皇上怎么会做出这般糊涂的决定?
缓缓将手负于身后,萧承钧没有接话的意思,似乎在等着下文,又似乎毫无兴趣。
说话的人拿不准太子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楼家虽显赫,然子嗣单薄,于殿下并无太大助益。且安国公世子是老安国公亲自教养的,去年秋猎骑射均拔了头筹,皇上赏了正四品羽林中郎将,勋贵子弟中无人能出其右,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把这样的困于后宫这方寸之地中,十分可惜不说,还会留下很大的隐患。
“无妨。”萧承钧抬手,打断了这火急火燎的劝告,既然父后要他娶楼璟,自然有他的道理,况且旨意已下,多说无益。
高义第二天就去了一趟京外的庄子,带回了两个面色冷峻的男子。
“这是云七与云八,云七善治外伤,云八善探消息。”高义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黑衣人道,这是老国公爷留给孙子的幽云十六卫中的两人。
楼璟点了点头,这十六个死士是祖父手中的精兵,连父亲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平日他也舍不得动用,“叫你二人前来,是以防万一,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出手。”
下旨那一天已经是八月十七,婚礼却定在九月初二,不知道钦天监怎么算的,竟然把日子定的这般近,安国公府这些天忙得人仰马翻。而世子住的朱雀堂却是冷冷清清,甚至是守卫森严的。
楼璟有了云七治伤,外伤在渐渐好转,只是时日太短,怕是等到大典之日也只能养好三成而已。安国公夫人魏氏自打那日得了教训,再没有来招惹过楼璟,反倒是每日都派人送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补药,楼璟这些天忙着打探消息,暂时还没功夫搭理她。
“世子,”高义走进来,表情有几分怪异,“属下看到既明少爷在翻墙。”
“赵熹?”侧躺在床上看书的楼璟挑眉,“把他提进来。”
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清越如金铃的少年声音,“你家的侍卫真是越来越粗鲁了,真该让他们跟着我读两年书。”
“我这侍卫不识字,跟着你读书怕是会辱没赵解元的名声。”楼璟斜睨了一眼忙着整理衣袍的人,眼中已忍不住染上了笑意。来人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眉目清秀,带着江南文人特有的书卷气,“你几时进京的,怎么也没人来递个信?”
赵家是官宦世家,赵熹的二伯父便是当朝的左相赵端。按理说勋贵与文官向来是没什么交集的,但赵熹这个人很特别,自小读着圣贤书,长得也一脸斯文,人却活泼的像个猴子。儿时随着伯父在京城读书,偶然间认识了楼璟,竟然一见如故,只要楼璟在京中,隔三差五就会跑来找他。
两年前回江南去潜心读书考乡试,以十四岁的年纪中了解元,赵熹在家排第九,前面八个堂兄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家中高兴非常,由祖父亲自给他提前取了表字“既明”。
“哼,爷爷让我来考明年的会试,说我在家吵得他头疼,本想着给你个惊喜,岂料刚进京就听说你要嫁给太子了!”赵熹一撩衣摆在床边坐了下来,接过映秋递过来的杯盏,三两下喝了个精光,笑道,“多谢姐姐,烦请再给我来一杯。”
映秋拿帕子掩嘴笑着给他又续了一杯茶。
赵熹接了杯盏,不喝也不说话,只是兴味盎然地看着床上的人,仿佛在审视这个伤势过重的人还能活几天。
楼璟抬了抬下巴,高义和映秋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递了拜帖,却被安国公推拒了,”赵熹这才收起幸灾乐祸的嘴脸,皱着眉头道,“他把你软禁了?”安国公说世子不在府中,他就去了北衙,结果羽林军左统领将军说楼璟已经好几天没去了,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索性翻墙进了朱雀堂。
楼璟放下手中的书,慢慢换了个姿势趴着,“算是吧。”
赵熹看着楼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就准备乖乖嫁过去吗?”他一直不明白安国公为什么不喜欢楼璟,但这么多年来,也没见楼璟吃什么亏,怎么这回就这般轻易地被拿捏住了?
“我连路都走不得,还能如何?”楼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嫁到东宫也不错,起码不用去打仗了,父亲以后见了我还得磕头呢。”
“你……”赵熹气得立时跳了起来,“如今贵妃专宠,太子式微,你以为你嫁到东宫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若是太子同皇上一般不喜男色,你怎么办?”
楼璟静静地看着那上蹿下跳的人,缓缓地笑了,“赵九,我有你这个朋友,纵使被父亲打死也值了。”纵然这种不把皇家放在眼里的话与赵熹自己的性子有关,但会这般只为他考虑的,估计也只有赵熹了。
“呸,”赵熹啐了他一口,“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废话。”
楼璟收起笑容,正色道:“这件事皇上已经下了旨,任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让皇上收回成命,况且……你可听说过靖南候的事?”
“皇上似乎有意要定南候调回京城。”赵熹说到这里,也禁不住压低了声音,他是家族里不世出的天才,二伯父对他很是器重,才会把这种朝中秘闻告诉他。
楼璟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方道,“我听说,娶我做太子妃,是皇后的意思。”
“啊!”赵熹禁不住惊呼出声,皇后是靖南候的亲子,靖南候守东南一带这么多年,战功赫赫,皇上让他调回京城,实则是要收他的兵权,那么在这个时候纳太子妃,就是对皇后的安抚之意。皇后不趁机为自己家族多争取利益,反倒要太子娶楼璟这个不相干的人,却是为何?
楼璟没有理会赵熹的惊愕,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左相对太子的印象如何?”
赵熹眨了眨眼,印象中伯父对太子并没有什么过高的评价,太子也一直中规中矩的,不曾主动结交过什么人,“你觉得太子有问题?”
楼璟哭笑不得地敲了敲赵熹的脑袋,“我迟早有一天被你这张破嘴害死。”太子有问题这种话能是随便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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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停电了,从早上一直停到现在, 啊啊啊,千鹤都变成烤小鸟了~更晚了,对不起大家,我今天一定记得提前放存稿箱,嘤嘤
☆、第三章 迎亲
“这嘴怎么了?这嘴可是宝贝,整个越州府的状师都说不过我!”赵熹得意道,“你就看着吧,总有一天我能把自己说进尚书省,官拜丞相,老来得封三公三孤,死后追封为古今第一圣贤。”
楼璟忍笑忍得胸口疼,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嗯,有志气,只是要做古今第一圣贤,你得先去说服一个人。”
“谁?”赵熹立时来了兴致。
“城东青莲寺,宁心法师。”楼璟神秘兮兮道。
“啊?”赵熹愣了愣,旋即撇嘴,“青莲寺可是个尼姑寺,我怎么去见一个老尼姑?”
“这你就不懂了……”楼璟挑眉,勾了勾手指让赵熹附耳过来。
“这个好玩!”赵熹听着不由得咧开了嘴,旋即又蹙起眉头,“我明年就会试,你也不说劝我读书,净让我做这些个缺德事,我若是考不上怎么办?”
楼璟瞥了他一眼,屈指重重弹了一下那颗脑袋,“考不上,你就去东宫做公公,本太子妃定然封你个大总管!”
赵熹捧着脑袋,被高义再次揪着领子提过院墙,一边抻领子,一边思索做公公和考状元哪个升官更快,倏然想起自己是来问楼璟成亲的事,怎么就这样被扔出来了?
“世子,今早那个宁心老尼姑又来了,只在上院坐了盏茶的功夫。”寻夏端了一碗药来,悄声对床上的人说。
楼璟笑着颔首,看到寻夏手中的苦药,唇边的笑立时僵硬了一下,“我这是外伤,喝药也无济于事。”
“不行,”寻夏把巴掌大的小药碗塞到楼璟手中,“七侍卫说世子还受了内伤,若是不喝药,是会吐血的。”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医理?楼璟撇嘴,但面对着寻夏虎视眈眈并且随时可能会变成眼泪汪汪的杏眼,只得闭着气一口吞了下去。可叹他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药的苦味,当真是英雄落难被丫环欺。
日子一天一天走得飞快,从八月十七到九月初二,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时间短到根本不够楼璟养好伤。
安国公楼见榆当初想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也没有料到,皇上会把日子定的这般紧,原想着皇家娶亲,应当会选在明年开春,就算再急也得三个月吧,可谁知只有半个月。若是那小子在婚礼上出了丑,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个你拿着,若是撑不住了就吃一个,”楼见榆将一个羊脂玉小瓶扔给一身艳红喜服的楼璟,见他冷着脸不说一个谢字,就气不打一出来,想着今天大喜的日子,生生忍住了,“嫁到宫里就是皇家的人了,你且记住,做错了事可不是你一个人丢脸,整个安国公府都会跟着遭殃。”
待安国公甩袖离去,楼璟转了转手中的小玉瓶,倒出一粒药丸来嗅了嗅,与暗格中那一瓶是一样的药。不由得冷笑,即刻见效的药多半对人有害,这种更是拿几种毒药配的,吃多了后患无穷,在战场上轻易也是不会吃的。况且父亲只管让他行礼的时候不出丑,就没有想过,进了洞房太子难道会看不出来吗?到时候他怎么办?
无论是小门小户还是高门贵族,结婚都是很隆重的,而太子娶亲,更是复杂。
迎亲的前一日便有礼部和宫中的人前来布置,在安国公府大门外设次所,太子位面南,东宫官在东西两侧,以供太子迎亲时东宫官朝贺所用。内侍省派了司礼太监来教导楼璟婚典时的礼仪,皇太子纳妃仪,与天子纳后相同,可想而知这其中的繁琐。
以楼璟如今的身体,迎亲前一天的折腾下来已经有些吃不消,次日还要早早起来,脸色变得越来越差。偏偏太子娶男妃,只能让太监来帮着整理仪容,而被指派过来的,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