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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将她紧紧抱住,似乎松开手就会被黑暗吞噬。那个绝望的拥抱,让她有些心驰神往起来。
啊,她的脸孔上浮出红晕,怎么会突然想起那天的事情?
“母亲?谁来了?”裴岚迟踏入前厅,看见桌上放着两杯茶。
“没有谁,我与暗香在这边说话。”席若虹道。
暗香抬起头,眼神与裴岚迟在空中对视,她忍不住别过头去,低声道:“我回房中休息了。夫人,裴公子,晚安。”说完,头也不抬,急匆匆走了出去。
碧如跟上前,叫道:“小姐,小姐……慢点儿,天黑路滑,小心脚底。”她匆忙往裴岚迟的身边经过,小声嘀咕了一句:“小姐的脸为什么那么红啊?”
第十五章 指点一二
裴岚迟往着暗香离去的背影,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一沉。
“岚儿,你怎么了?”席若虹察觉到儿子心中的不快。
“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个人。”裴岚迟的眼神无限放空。瞳孔如一团黑墨,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如何?”暗香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墙壁上她的身影随着烛光的闪动而摇摆不定。她忐忑地想知道结局,这篇经过再三修改的文稿,究竟好是不好?
裴岚迟笑道:“难为你了,这故事布局精巧,结局也出人意料。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她咬起下唇,睁大眼睛,模样比平日里可爱百倍。
裴岚迟转过脸去,扬扬手中的那叠宣纸道:“只不过,人物塑造有些雷同了。”
“啊?”
“你看,男主角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性格。从开篇到结束,完全没有经历任何变化。”裴岚迟微微有些严肃地说道:“我若是读者,我希望看见的是,经过一个事件让男主角改头换面。可以是挖掘出隐藏在他身体中最真实的那部分性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按着你的思维去幻想的傀儡。”
暗香禁不住咬住了笔头,裴岚迟说的太深奥了。她并不是能立刻明白。“傀儡么?”
“你看,所有的男子都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所有的女子都是美艳如花魅力非凡。”裴岚迟指了指那堆他为她寻来的志怪小说评论道:“甚至有的小说一开场,就写女子如何让男人失魂散魄,做梦都想娶她为妻,甚至为此争破了头!”裴岚迟的语调带讽,“我倒当真想见识见识,这世间哪有这等女子,我也好去顶礼膜拜一番。”
“你是说,不能把她们写得貌美如花?”暗香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并非如此。我只是提醒你,相貌不是塑造一个人物的关键因素。如果想让这个人能栩栩如生展现在你的书中,必须给他施加一定的外力。”
“外力?”暗香更加疑惑了。
“我们看见一个人,无论美丑,无论老少,都不能依据相貌来判断这个人是好是坏,是正直还是邪恶,是善良还是冷酷,是英勇无畏还是怯懦猥琐?有句俗语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这个道理。要写出一个人真实的内心,是给他施加一个外力。他的内心所想只有在受到外力压迫之下,才会进行选择。比方说,你要写一个大侠和一位玩世不恭的少年同乘着一部马车赶路。马车在街道上飞驰而过,遇见转角,突然出现一个孩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即将撞来的马车。在这可怕的压力下,谁会选择勒住马身,救下孩子?谁会选择冷漠无视直接撞过去?也许玩世不恭的少年挺身而出跃出马车,一个翻滚将孩子揽在怀中,而行走江湖的大侠却冷眼旁观,抱怨少年多事。你看,真实的人物性格立刻出来了,玩世不恭的少年人才是真正的大侠,而号称是大侠的男子却披着伪善的面具。”
毛笔在宣纸上疾驰,暗香恨不得把方才裴岚迟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他在暗香身后站了一会,看她将重点摘录,又道:“记是没有用的,关键是,你得把刚才说的那些道理,运用在文章之中。”
“可是我仍然不知道这篇文章该怎么改,才能让男主角能跃然纸上。”暗香蹙眉呻吟。
“把自己想象成那个人。去想其所想,做其所做,言其所言,等你与那个人融为一体,便知道要施加哪些压力,运用哪些细节,他的心思,他做的事,他说的话,一切的一切,才能运笔自如。”
暗香点了点头,开始考虑自己的文章应该如何修改。
“你也是如此指点抱鹤轩的那些姑娘们的?”她其实想问,他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指点过出云。
裴岚迟喝了口茶道:“那倒没有。那几位姑娘天分甚高,不用别人指点……”他说到一半,自知这话说得不当,于是生生掐断了。
这话在暗香听来,却是言下之意似乎是暗香的天分不及她们。她不知为何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将方才写的稿子撕成碎片。
“你这是……”裴岚迟站了起来,有些后悔方才的话。
暗香淡淡一笑道:“我写得不好,叫裴公子见笑了。还是毁了得好。免得让夫人看见,责怪暗香不够用心。”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裴岚迟有些悔不择言。这几个月来,虽然暗香进展神速,母亲也一直夸奖她的见识,只是他心中却仍然觉得,比起喜雨或者抱鹤轩的其他姑娘,暗香仍然有一大段距离要追赶。这些需要长年累月的积淀的东西,她仅凭这填鸭式的方式,未必就能成为第二个喜雨。
喜雨从小就深谙习文之道,阅览群书,又有母亲悉心执教,她的造诣早已出神入化,随笔拈来就是一篇佳作。闭关十日写的那篇小说,简直是血泪之作。他在喜雨死后读完她的手稿,忍不住在心底赞叹妹妹的才华这世上无人能及,除了,除了那个人……
每当暗香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底总是一惊。那个名字仿佛一个潜伏在心底的巨大阴影,将他步步进逼。那个女子,一步一步将他逼到绝路。不,他不想再想下去,躲避掉记忆中的那个清丽的面孔,他回过神来面对这个一心想为那个女子报仇的暗香。
是的,流沁坊的赌注,全都押在她一个人身上。他不得不为流沁坊打算。裴岚迟小心翼翼地赔不是:“若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还请你莫要计较。这几日母亲身上不大好,我又要兼顾着坊间的生意,实在是忙昏了头了……你看,晚上出去逛夜市如何?我替你买些新鲜的玩意儿当做赔罪……”
十六章 废墟之蝶
暗香见裴岚迟一脸诚意,只好道:“不用你赔罪。本就是我写得不好,我也自知自己赶不上抱鹤轩的姑娘们……”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裴岚迟顾左右而言它:“走吧,我去和母亲说,不用准备你我的晚饭了,我们外面吃去。我听说有家番邦的酒楼,里面有异族人每日弹唱舞蹈,以供客人尽兴。据说菜色鲜美,不如去尝尝……”他一面说,一面携了暗香的手,态度十分自若。
暗香被他拉住手,心中一阵旌摇,他的掌心宽厚而平适,将她的手握在其中,似乎是在流沁坊中宣告他们之间特有的亲密。
就连碧如立在一旁,眼神也径直盯着他们相握的手掌,沉思了半天。
论相貌,暗香虽不及摄雪娇媚入骨,却也十分清秀可人。如果摄雪是一盆盛放的牡丹,暗香就是墙角的一枝梅花,疏枝少叶,却幽香宜人。第一眼望过去便觉瞳孔似乎被极净极纯的水清洗过一番,有种李白笔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意味。
裴岚迟,倒是个艳福不浅的男人。
裴岚迟携了暗香的手一道出门,也没有叫车。“那家酒楼离这儿不远,不如我们慢慢走过去。”
“也好。”暗香点了点头。
自从入住抱鹤轩以来,她还没有机会出来逛过夜市。加之这几个月闷在房中,研习文章句法,毫无游玩的性质。今日虽说是有些不快,不过能出来走上一走,看看满市明亮燎眼的花灯,各色行走的人们,纷繁复杂花样众多的小玩意儿,心中的阴霾早已一扫而空了。
“前面好多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她看见人们脚步急促,纷纷往一个方向走去。那边有一大圈人围在其间,只见火树银花灿烂夺目的一片灯景,早有人大声叫道:“颜瑾姑娘现场做画开始啦!去瞧瞧吧!”
“现场作画?”暗香颇有兴致:“裴公子,我们也去看看。”她不由分说拉了裴岚迟挤向人群当中。
只见一片空旷的场地上,有位长发垂肩的女子站在简易的桌前,手执一只朱椽大笔,正立在一副足足一丈长,三尺宽的白纸前,默默思索。
“这是在做什么?”暗香拉了身旁一个少年人询问道。
少年人打量了她一眼,心道也许是位长久不出闺门的小姐,看她模样可人,这才提起精神答道:“姑娘有所不知。前阵子蜀地突发地震,附近的邻里乡亲纷纷捐献钱物为蜀地灾民筹措粮款钱物。这位瑾姑娘,是我们附近邻里八乡最有名的画家啦,她要画一副巨幅的画卷,让城里的几位商贾富豪们拍卖竞价,义卖出的钱物,悉数捐给蜀地赈灾。”
“啊,原来是这样。”暗香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对这位姑娘心生好感。
殊不知她要画一副什么样的画卷呢?
少年人继续说道:“最奇怪的是,那几位商贾富豪老爷们,平日里习惯花天酒地,白天都昏睡在家,只有到夜幕降临才能出门。瑾姑娘只好在夜里作画了。唉,不知道颜色能否与白天的一致。”
一旁立刻有人应和道:“无需担心。瑾姑娘的画天下无双。”
只见桌面上摆放着各色颜料。藤黄,胭脂,花青等色均已研磨成粉,用水均匀兑开,搁置一旁备用。另有浓稠墨色颜料一罐,笔洗两只,另配排笔,长锋羊毫,中锋狼毫,细紫毫若干。
一位着红裤白衣的鼓手,轻巧的鼓点打在鼓皮之上。
颜瑾姑娘轻轻转过身,面对画纸。
暗香仍然记得抱鹤轩浣衣房的那位嬷嬷口中娇赞的“瑾姑娘”是不是就是面前这位神色镇定,美貌如月的姑娘。
鼓点声笃笃响起,犹如苍漠中的行军,疾驰在月下。
刹那间颜瑾用墨笔在白纸上勾勒出一轮圆月。皎洁的月色浩然当空,白纸丝毫未经皴染,以自然之色凸显圆月的萧瑟。
笔锋蜿蜒回旋,墨色悄然在圆月四周缓缓游走,如渐起的浓雾。
那鼓点配合颜瑾姑娘的笔力,越发响亮了起来,那月下的行军突然近距离呈现在大家的面前,似乎能看清楚其中饱含的杀戮之气。银亮的尖枪被月色照耀得闪闪刺目,激昂的鼓点如同那尖枪一般,仿佛一下能刺中心脏,喷涌出如薄幕一般的鲜血。
观看人都纷纷屏气凝神,驻足而立。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
颜瑾换用了紫毫笔,在左侧细细勾勒出房梁的形状。那些渐渐成型的坍塌建筑,让人的心中蓦然一紧,仿佛灾难重现于眼前,房梁在一片如火的云层下显现出焦灼的姿态。一切生存的希望都被湮没在这团浓墨重彩的废墟之下。
那鼓点倏然从高昂转入低吟,仿佛听见无数受苦受难的生灵,渐渐呡息的呻吟。
妇孺之人忍不住嘤咛了一声,呜咽起来。
绘完左侧的画幅,那幅图已然完成了一半。只留空余的右半片白纸,不知要绘上什么图案。
颜瑾姑娘将紫毫笔在笔洗中浸了许久,这才提笔轻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