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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宣拂尘一甩,稽首正色道,“元智,咱们幼时便识,有些话不必我重复说。如今只说这女子,我早知她的异数,可她此生乐天之命,并没做出什么逆天之举,危害与谁,才放其自然。何况她自有她的来因去路,你何必多此一举,这样人为,难道不也是逆了天数?”
元智此时眼睛眯着,胡须抖动,连佛号都不宣了,提高了嗓门,“你也不用多说,我也没特意去拘她魂魄,这是她自投罗网,怪不得谁。”
广宣多年来被人尊重,几十年可能也就元智这么个人敢这样呛他,他有些微恼,“道可道,非常道,道法自然。佛曰,有心无相,相由心生,有相无心,相由心灭。元智,你着相了。几十年来,你还是参悟不得。”
元智被他说得脸腾的红了怒道,“行了,这事你就别管了,这不是你广济道观,这是我的龙山寺。我不能看着这样妖孽到我的地方,却任由她来去,那是对世人不公!”
广宣也生气了,用拂尘指着元智,“哼,几十年你还是这样,执迷不悟。我只说一句,老天让她存在,就有她存在的道理。不公?你这样收她,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今生的家人就公了?”
提到孩子,元智的口气有些虚,但还是强词夺理,“那孩子本就不该出生,她命里本就无子女。我这么做没错,那孩子还不过只是人形肉胎,不算人。”
广宣掐指一算,感觉田娘有些不好,心里有些急。可是元智的北斗七星煞魂阵,就是他想破解也需要一定时间,就怕那女子等不得。
他想了想,耐着性子说道,“你真的没推算过那施南生的命吗?他是什么命,你也说他杀戮太重,可是你却也无法阻止对吧?只因他是顺天行事,你没有理由去动他。”
元智不屑的哼了声,广宣知他是个拗性子,这就是认可他的话了,“那你也该知道,这一次平叛,他本是要坑杀那些乱军,可最终却收回成命,何也?因为有人提议说他马上孩子要出世了,让他为孩子积福。就这样,上万人因那个未出生的孩子而得了性命。反之,如果他醒来,发现妻子都无,日后心中了无牵挂,再征战四方,会不会和从前一样,坑杀更多的叛军异族?”
元智一时无语,这坑杀的事情他早就耳闻,可停止坑杀他却是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施南生这几天,都安分的按时吃药,急切的想快些痊愈回家见妻儿老小,他也开始思索广宣的话来。
广宣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显出,只是口宣道号,打亲情牌,“无量天尊,元智师兄,佛道两家本是兄弟之亲,为兄什么人,你难道不知?这些年,我何曾做过一件对你不利的事情吗?”
龙山寺后院客房里,绿锦拼命的摇晃田娘,泪流满面,哀声叫道,“夫人,夫人,你醒醒,醒醒啊,为了肚子里的小少爷,你不能睡了。还有樱桃小姐,她才一岁多,你这样,她可怎么办?你醒醒。”
田娘还是安稳的躺着,不动,只有眼角的眼泪一直没断,汩汩流淌。
“孙大夫,这怎么好,国公他要是行了,咱们可怎么交代啊?”
“我再想想,别急,容我想想。”孙子虚心里发慌。
他此时也发现田娘的不对了。可是作为医者为无鬼神论,本就不信那些邪魔外道。何况如今在寺庙里,更不该有那些鬼魅的东西啊。
田娘身动不了,想起施南生,和肚子里的孩子,想起樱桃,想起这一生的事情,越发的心酸难忍。
猛地她自己觉得能张嘴了,可是这回却是真的没力气了。随着时间,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渐渐的就不再能听见身边的声音了。
“别摇了,你掰开她的嘴,继续灌参汤,我现在用针,不然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孙子虚咬牙说道。这是最后的法子,运针催胎,是他师傅的独门秘法。
正当大家拼命给田娘灌参汤却无果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你们退后,我来给她喂参汤。”
施南生上前,轻轻的亲了下田娘的额头,“田娘,丫头,我来了,乖,听话,张口,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也该努力咽下去。”然后含了口参汤,口对口的哺到田娘嘴里。
田娘的意识已经一点一点的流失,当她自己都绝望的时候,听到施南生的声音,当那干裂的嘴唇碰触到她的时候,她只觉得精神一振,意识又开始往一起聚。
孙子虚愣愣的看着,“你醒了,你这是好了吗?”
“子虚,别问这么多,你先救她和孩子要紧。”施南生喂完一口,说了句。然后也不管一屋子的人,只是一口一口的把参汤哺到田娘的口中。
孙子虚抹了把脸,然后打开针盒,“国公,夫人,恕在下无礼了。绿锦,你帮我把眼睛蒙上。然后你和国公留下帮忙,其他人先退出去。”
“无妨,你赶紧救人要紧,那些世俗的东西都抛开外。”针灸不能隔着衣服的,所以施南生亲自给田娘身上的单子掀了起来。
看着大肚子的田娘,一脸苦痛的躺在那里,他心都悬到嗓子眼了。这个时候只要能救田娘和孩子,要他剜心估计都可以,又何况是蒙眼施针。
孙子虚手法迅速,眨眼睛,二十四根银针就都扎入田娘的身上,他一个个的慢慢捻动,脸上的汗慢慢的滴了下来。
大约二息功夫,田娘嘴里发出了哎呀的痛苦叫声。他脸色一亮,“绿锦,快帮夫人按我刚刚教你的法子,帮夫人往下使劲。”
毕竟这个是第二个,田娘平时活动的好,这个孩子在羊水流干前,终于从娘肚子里溜达出来了。
那个浑身都已经青紫的娃,被孙子虚两个大巴掌给啪出声来。听到这啼哭的声音,满屋子的人包括虚弱的田娘都笑了起来。这哭声,不啻于仙乐鸾音。
“恭喜国公,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啊!”绿锦稀罕的看着那个浑身还青紫的小娃,笑眯眯的说道。
“田娘,谢谢你,为了我们父子,让你受苦了。”施南生不去看那孩子,只是拉着田娘的手,给她仔细擦额头的汗。
他根本不管什么血房对男人不吉的说法,一直都守着田娘。刚刚在睡梦里,他梦到好像田娘遥遥的向他哭诉。“子恒,子恒,不是我不想给你生儿子,可惜月老祠没有你我的红线,姻缘簿上没有你们的名姓,。”那哀伤的声音,使人如临其境,如见其人,让他心惊肉跳。
他死命的挣扎,想起身去看看是不是田娘到底怎么了。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龙山寺的客房中,才知道那是南柯一梦。
“无量天尊,子恒,你可醒了。梦里一时,梦外一世,你要记住你在梦里听到的声音。”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施南生的头顶响起。
施南生这才发现,床头站着的不是孙子虚,而是那传说中,神出鬼没的国师大人。一身青色的道袍,仙风道骨的站在他的面前。看到广宣,他脸上顿时现出惊喜。
“国师大人驾到,在下未曾远迎,勿怪。”他现在最最欢喜,最最期盼的就是这个人了。他来了,也就意味他可以回家去看老婆孩子了。
广宣笑眯眯的看着他,“方外之人,不讲究这些的。嗯,好小子,有你爹娘的风范。这么多的伤口,还有这样的深的刀口,你还能挺到现在,不容易。孙子虚那小子,还有点子天赋,给你用的方子都不错。”
施南生微笑道,“道长,您又埋汰我,当兵的那有不受伤的啊。只是我这个病,您能不能给我点药吃。额,我媳妇要生了,我想赶紧回去看看她。可是我又怕传染给她,毕竟她现在怀着孩子,身子虚,孕期不能用药。”
广宣微笑,然后一拂拂尘,转身往外走,“我刚刚喂你吃了药,你的时疫没事了,也不会传染。你夫人如今也在寺里,你抓紧过去看看,如今正要生的紧急关键时候,快去,可别误了。”
“田娘来了,这怎么可能?刚刚那哭声难道是真的吗?”施南生愣愣的呆住了。
看施南生一脸的呆滞,广宣笑了,“还不快去,她现在可是危险着呢。还有我还带了个故人给你,他已经去你府里了。”
最后的那句故人去了府里,施南生人已经窜到院子里了,他根本没听,满脑子都是田娘和她的那个大肚子。
他没想到田娘能找到这里,毕竟她已经要生了。虽然抱怨她不该任性妄为,可是一想到是为了他,也难免心里美滋滋的。
待他走后,广宣回头,“元智,答应你的,我都做了。我也该走了,日后有缘再见吧。须知,种善因开善花,种善缘得善果。”
元智一脸的不以为然,“行了,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放过她就不会再找她麻烦,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人,我就知道你没事怎么会来我这儿。”
田娘生完孩子,浑身酸痛,已经昏昏然的要睡了。施南生把人都撵了出去,自己守着她们娘俩,慢慢的神疲力竭的他,也靠着床边睡了过去。
☆、117佛、道
沉睡中的两夫妻却不知道;佛道两家的掌门人;正因他们而斗法。
广宣遥遥的看了看田娘产子的院子,微微叹口气,忽然就想起那个笑颜爽朗的女子;饶是修道很多年,也由不得心里一酸。
一转眼;她走了十七年,如今她的儿子总算是真正可以平安到老了;他也算是践诺了。只是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她;是不是还记得大陈天空下的广宣子。
元智在他身后撇嘴;“我说你虚伪;你总是不承认。哼,要不是因为他是那个女子的儿子;你会这样上心吗?可见你师傅当年说的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之所以能开天眼,是因为那个女子的缘故,可是你无法得道成仙,也是因为那女子,六根不尽,只能凡尘行。”
广宣神色悠然,看着不像个修道之人,而是一个不得志的中年文人。看着远处的流云,他甩了甩手中的拂尘,转头正视元智法师的眼睛。
“这么多年,你还是耿耿于怀。这一世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人开天眼,是冥冥中的天意。她去了那么多年了,不要再牵连她。她是无辜的,你不是不清楚。”广宣说道。
“我只是没想到,她就是那个有缘人。毕竟我是我先认识的她,可竟然是你开了天眼。”元智捻着手里的佛珠说道。
广宣的声音转而淡幽,“你当开了天眼是很有趣的事情吗?呵呵,看到个人就知道他的前世今生,何难何灾,何生何亡却不能说,不能示警,只能干看着。我虽修道,却并不是没心,这也是我这些年总是辟谷,不见世人的缘由。当然这也是你说的,六根不尽,只能凡尘行。至于她,元智师弟,放下吧,她早就去了另一个世间了,也许早不记得你我了。”
听了广宣的话,元智心里也不是滋味。知人生死却不能言,这的确摧心。现在想想,师傅当年就知道他脾气急躁,性子直爽,根本做不到百忍,做不到知而不言,很容易泄露天机,引来杀身之祸。
“我早就放下了,刚刚不过是话敢话罢了。阿弥陀佛,愿她在另一世里喜乐安康。”元智肥壮的身子裹着一袭灰色的僧袍,刚刚还气哼哼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黯然。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因果循环,兴衰交替。时候到了,佛家自然兴旺。”广宣语气恳切的说道
元智看着广宣,忽然福至心灵,如醍醐灌顶,打通了他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