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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竹心里突然产生一丝邪恶的怨念,她仰脸,似笑非笑地回答:“是的,最近敢和我家来往的也就是他了——我和我的家人对他十分感激。”
秦靖野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宜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这个人真会挑选时机。”
宜竹不动声色地答道:“不,他没有你会挑时机。”在关键时刻捅人一刀。
秦靖野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他在原地徘徊几步,突然抬起一掌,狠力劈断一根青竹,然后站定了,深邃的双眸紧盯着宜竹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从小到大一直喜欢跟我争,小时候跟我争朋友争祖母的宠爱……我想这次他肯定又动了争夺之心。”
宜竹好笑地看着他,“麻烦你弄清楚,所谓争夺,是两人同时对某人某物起意,而你对某人无意,所以这不构成争夺。你又着什么急呢?”
秦靖野惊讶地看着她,缄默片刻,他自以为已经明白了她的话中之话,“你……是在逼我给你一个明确的交待吗?”他顿了顿,胸有成竹地说道:“也好,这是迟早要定的事,我早些说出来也好让你心安!”
宜竹似乎被吓了一跳,她用戏谑而冷酷的口吻说道:“秦公子,你别这么说,好像我是逼男为夫似的,我没那么高的身份,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第三十三章 初次告白(二)
秦靖野意外地笑了笑;他往前走了一步;放柔声音;笃定而自信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我知道你肯定会顾虑自己的身份——其实我也曾经顾虑过;好在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这次我让你的父亲脱离杨家,让你的哥哥从军,另起炉灶,这一切都是在为我们的将来铺路……”
宜竹心中十分诧异,她能感觉到秦靖野对自己有情,但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说出这种话。如果……哪怕是他在这件事情之前说出这种话;她的反应肯定不会像此刻这般复杂,她没有激动没有欣喜;只觉得滑稽可笑和愤怒。也不对;他即便在表达爱意的同时还不忘侮辱贬损她的家人呢,依旧那么高高在上。对于这样的人,她有什么可留恋的!宜竹心中波澜迭起,但脸上仍是不露声色。她深呼吸一口,这种时候得罪任何地位比她高的人都是不明智的,宜竹竭力平复心绪,出声打断秦靖野的自说自话,认真确认一遍:“我父亲和哥哥的事,真的是你做的?”
秦靖野没有片刻迟疑,立即坦然承认:“是的,京城是非太多,你们一家最好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
宜竹强压下怒火,尽量用心平气和地语气为父亲辩解道:“我承认是因为我父亲的不慎和轻率才引起了这场轩然大波,但我父亲真的是为了万安县的百姓着想,如果韩国夫人征了百姓的田地,那得有多少人家流离失所?他真的不知道乐游原的那块空地属于你家……他是一片好心,虽然办了坏事,但受到这样的惩罚太不公平,何况蓟州刺史张正远一直视我们杨家为死敌……”宜竹说着说着,嗓音不由得有些哽咽起来。
秦靖野又往她走近了些,他的眼中闪着温柔而又无措的光芒,似乎想伸手去扶她,伸到半途又觉得不妥又缩了回来,他的声音听上去压抑而低沉:“这些我都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宜竹听到她这么说,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那你能不能收回成命?”
秦靖野的神色很快恢复正常,他蹙着眉头,默然良久,坚决地摇头拒绝,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请相信我,我都是为了你好,为了——”秦靖野神情极不自然地截住了后半句,他以为他前面说得够清楚了,不想再喋喋不休地重复同样的话。
“真的没有缓和的余地吗?”
秦靖野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宜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冷笑不已,这样是为了她好?四周是死寂的沉默,只剩下风吹过竹林的飒飒之声。两人静静对视,他充满期待和不安,她的神色则带着倔强和凄惶。
秦靖野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她的反应跟他预想得相差太远。他为了掩饰这种可恶的软弱和不安,脸上的神情显得愈发高傲严肃,他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对这个答复是不是很满意?”
宜竹气得浑身颤抖,在他做出了这些事情之后,他竟然会以为自己会对这个所谓的答复很满意!他已经冷酷自私、自恋得不可药救了!
宜竹的头脑一片空白,理性和冷静在一点点消逝,她一直压抑着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她提高声调嚷道:“你擅自作主把我父亲贬到西北苦寒之地,从正七品直撸到从八品,且安排在仇敌治下,你让我哥哥去前线冒险,你若不知道前因后果便罢了,你明明清楚的知道,却仍要一意孤行,你竟然还好意思问我是不是很满意?”
秦靖野以为她会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他没想到她竟会这么疾言厉色地指责他。
他脸上的柔情在渐渐消失,神色重新恢复到往日的冷肃,语调低沉严厉:“不然你说该怎么办?你父亲夹在杨家和宗室大臣们们之间,你觉得他可能独身而退吗?他只能选择站在一边,非此即彼!任何一方都不是他这种人能得罪得起的……你应该庆幸,你父亲得罪的是我母亲这样的人——她一向大而化之,很少对微不足道的人事上心,若是换了别人,你知道结果会如何吗?杨家飞扬跋扈,不知进退,与天下人为敌,他们或许一时半会不能拿杨家怎么样,但对付你父亲这样的小卒却是绰绰有余!”
宜竹的心中掀起层层怒波,她此时已经没有理智去仔细思索秦靖野话中的深意了,她冷笑着抓着其中一点重点反驳:“对于你和郡主大人来说,我的父亲,我们一家原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人;我们一家的痛苦分离也是微不足道的;我还忘了说了,在你母亲眼里,人命也是微不足道的!”
秦靖野神色冰冷,瞳孔微缩,语气疏远而充满警戒:“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方面,我只是想告诉你,世事纷纭复杂,我们评判人和事,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脑子去想,而不只是偏听偏信。”
“你放心,我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不会大放厥词,我只说说我亲眼看到的,——我曾亲眼看到令堂活活打死一个犯了小错的家仆,请问你对这事怎么看?”
秦靖野眼中有些疑惑,他略想了想,沉声答道:“我对此事不大清楚,但我相信我的母亲是一个有决断的人,她做的事自有她的道理。”
宜竹被他这种态度再次激怒,她冷笑着重复一句:“是吗?她做的事自有她的道理,你做的事也自有你的道理,你们不愧是母子,你们真让我开了眼界!”她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想速速离开这里。
秦靖野却大步向她走来,拦住他的去路:“你不许走,我们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宜竹双眼冒火,冷讽热嘲地说道:“我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你非得让我口出恶言吗?——我很想,但我要控制,我怕不小心惹恼了你,遭到不好的下场!”
秦靖野惊诧地看着宜竹,看着她那鲜嫩的嘴唇一张一合,每一句都像利刃一样又准又狠地刺中他的心窝。在来之前,他曾设想过若干种情形,他一直以为即便她不能热烈的回应他,也应该会含蓄的有所表示。他没料到她会拒绝,更没料到会以这种严酷的方式拒绝他。
他不甘、愤怒、失望,但他尽量控制住不让这种情绪浮现在脸上,他的嗓音像多日不曾饮水一样,变得干涩沙哑,居高临下中带着一种旁人不易洞察的低声下气:“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说话?
为什么你不能将目光放长远些?你当日和我谈论时局的高瞻远瞩哪里去了?你难道没有意识到我们两家都已经处在风口浪尖吗?
一切看似平静,只不过是在酝酿风暴而已,它迟早有一天会爆发的。在这之前,我要离开京城,你们一家也要离开。你和你的家人可以借着这段时间重新审视自己,尽量将自己身上的恶习去掉。将来,我们的阻力才会愈来愈小。我前面说过,你的哥哥资质一般,但性格上尚无大错,以后应该不会拖后腿,你的父亲虽然喜欢谄媚,目光不甚长远,但多少有些干才,如果给他机遇,他应该能做出些政绩。再者就是你的姐姐和母亲,她们需要多多注意,但我对令堂已经不抱希望,一个女人到了这个年龄,通常不会再发生变化。另外我会派一些人来教你一些礼仪和规矩……”
他说完这一大通话,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静等他的回应,他自以为已经放□段,将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
宜竹睁着一双明亮锐利的双眸坦然无惧的盯着他,她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潮红,不过,那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气愤和激动。
她极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我们一家原来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但你在批评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享有过你所拥有的优越条件的。是的,我的父母兄姐都有缺点。可是他们至今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正在逐渐为我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秦靖野欲言又止,似乎想补充几句。但宜竹的词锋正盛,根本没有他插嘴的机会。
“我奉劝你几句,请不要随意评价别人的德行,有时候你未必有他们高尚;更不要随意评价别人的家庭,因为是人都会护短;还有请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不是你动了心,别人就一定会接受!”
秦靖野终于抓住了空隙,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怒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已经为了你做出改变!
“这就是你所谓的改变?你还是不改的好,反正改不改都没区别,省得我倒欠你什么似的。”
秦靖野再次为之震惊,同时又显得愤怒无奈:“我原以为你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样,原来你也喜欢听那些自欺欺人、连说者本人都不相信的鬼话谎话?男女双方结亲,没有人不会顾虑对方的家世身份和她家人的教养。我有过这种顾虑,但它最终却没有影响我的选择,并愿意为你付出行动,难道这一切还不证明我的情意吗?”
宜竹声音激愤:“你所谓的喜欢就是带着这么一种高高在上的恩赐来批评我的家人吗?你的情意就是在关键时刻突然捅上我们一刀吗?你和你的母亲做什么都有道理,我的家人全部一无是处!我永远也不会对无视我和我亲人价值的人动心!我拒绝得够明白了吧?”
第三十四章 分离
秦靖野的脸涨得通红,双眼迸发出慑人的冷光。气氛一时僵硬到极点;宜竹虽然忐忑但却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秦靖野终究还是把火气按捺下去了;他不能因为对方拒绝自己就大发雷霆;他的骄傲和自尊绝不容许如此!
他此时再一次意外地笑了,他是怒极而笑:“好;你明白了我的心意;我也……明白了你的心意。……我们再无遗憾和瓜葛。”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开;走得干脆利落;气势昂然,没有一句辩解。
宜竹看着他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她体内的某种支撑像突然被抽去了似的,整个人又软又疲,她不得不伸手扶着身旁的竹竿。天地一下子寂静起来,竹林中的那一方天空蓝得像景泰蓝瓷器一样,让人心生震撼。春日的长风拂过竹林,萧萧作响。
宜竹仿佛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