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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势分明是对颜雅筑有利,对手身上内力尽失,他只消将剑送入他身子,便就此少了个隐患,一清二白。
但他为何却觉得自己如同失了所有?
袁宝这样防备而痛苦的神色,是在看着他么?
颜雅筑几乎想要转头四顾,确认袁宝那样既痛苦、又害怕的眼神,并不是看着自己,而且瞧着别人。他觉得这一切定是产生了误会,心里痛得似要裂开,开口想要向她解释,“小宝……”
“不要说话!”袁宝失控地打断了颜雅筑,生怕自己再和他对视,便是溃不成军。
颜雅筑呆呆地看着袁宝,察觉背后季东篱动作的时候,只来得及翻手自卫。季东篱原本是想夺去他手上的剑:所谓“不要乘人之危”、“光明正大地对决”之类话语,决计都不该在自己内力全身,对方握了把利刃杀气腾腾的时候用。
他反手夺剑,几乎也快要成功了。
颜雅筑吃惊之余,避让之时、更是在季东篱的侧臂拉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鲜血迅速地奔涌出来,他心一狠,便一不做二不休地,举剑朝着对放胸腹刺去。
只要季东篱死了,他便能将袁宝带回去,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
——一切,都可以回到过去。
“哧”一声轻响。利刃撕裂皮肉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季东篱瞪大了眼睛,那略微上挑的眼眸撑得很大,乍一看,确实有些可笑。
【一地心碎】
颜雅筑觉得腰侧凉飕飕。
最先涌上来的,是背后被人刺了一刀的冰凉触感,随后才是奔涌而出的痛。
他睁大了眼睛和手里握着匕首的袁宝对视,她的眼睛圆滚滚的,里头的害怕和惶恐,像是被刺伤的是她自己。
……是不是能理解为心痛呢?
颜雅筑退后一小步,手扶着旁边冰冷的石墙,感觉到手里长剑切割人肉时候遇到的迟钝阻力。
袁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颜雅筑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剑终究还是扎进了季东篱的胸膛,虽然半路因为自己受伤,力道定是小了些,但他既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杀人的,自然也就不偏不倚地、刺进了对方要害。
两方都是破肉入骨的伤,但颜雅筑最痛的却是其他的地方。
“铛”一声,袁宝手里的匕首落到地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摸样,却偏偏一滴眼泪也没有。
“……”颜雅筑想伸手抚摸她的面颊,告诉她自己一点也不痛。可是他却不能确定,袁宝面上的神情,究竟是因了他,还是他对面的另一个男子。
第一次在她面前丧失了自信,颜雅筑对自己的猜测感到惶恐。
他对袁宝背后的慕容允示意,直到她放下了刚从头上拔下的簪子:虽然慕容允不见得会武功,却是所有暗卫中,最善于打探消息,杀人于无形的一个。这次居然是她最先找到袁宝二人,也在颜雅筑的意料之中。
可是看着袁宝的表情,他却迷惑了:该怎么办呢。
颜雅筑捂住腰侧的伤口,那里的血不断流出来,慕容允受命不杀袁宝,却还是非常尽职地冲上前,跪在靠墙而立的颜雅筑身边,为他止血。
颜雅筑觉得有些晕眩,不知是因为流血过多,还是心里那斑驳迟缓的痛。
他伸出被血染得污浊不堪的手,上面一部分开始干涸的血块,凝结成了可怖的暗红色,“……小宝?”
黑暗中的袁宝抬起头,面上都是慌张,看着他,眼神空洞,像是被主人遗弃在街角的宠物。
颜雅筑在心里堆砌了半天的甜言蜜语、说服的话语,到了此刻都变作过眼云烟,他只能勉力地扯出一个笑容,隔着虚空轻抚袁宝的面孔,“小宝,我们回去吧……”
每过一秒,他身体里的血就多失去一些,颜雅筑被袁宝刺中的这一下,乃是在他完全没有防备之时,又是刺在柔软而没有骨格保护的侧腹部,那匕首小巧却锋利,创口不大,却几乎是一路扯到了肠子。
颜雅筑靠在背后的墙上,觉得脑袋都开始晕眩,眼前阵阵发黑,叫他看不清袁宝面上表情。
袁宝不说话,他就一直等着。
好像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期待袁宝的回应一般。
真是卑劣、而愚蠢的做法。
时间不断地过去,分明只是数秒钟,慕容允却觉得好似过了漫长无比的时刻,她终于等不及了,跪在颜雅筑身旁,手里用来止血的衣料都已被血染成近乎黑的暗红。
“……公子!”
她的声音是憋足了力气的低吼,除却伪装的娇媚灿然,里头的焦急痛心可见一斑。
可是颜雅筑丝毫也没有理会她,那样恳求地看着沉默的袁宝的眼神,就像是等待一个离开的信号。
“你走罢。”袁宝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的,平静而坚毅,没有落泪,“不然你会死的。”
“……!!”颜雅筑仿佛是被这句话唤回了所有的痛觉和神智,他还要开口再说,袁宝却先一步地切断了所有可能。
“你再问多少遍都是一样的,你走罢。我不想再见你。”
颜雅筑已经没有再多的勇气和力气,再问一遍了。
当初他亲自领兵追到山寨,被她拒绝;那时或许还能欺骗自己,是她一时脾气上来,心理还未想得透彻。可今日一场,她竟可以为了其他人,而亲手伤了自己。
他这么些日子一直都用以维持自己的信念垮塌了。
他满心以为定会回到他身边的袁宝,终于对他举起刀刃。
颜雅筑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迅速地抽干了一般,他半倚在慕容允的身上,眼看着季东篱和袁宝相互搀扶着,缓慢地、缓慢地,走出自己的视界。
他的目光始终都粘连在那个娇小身影上头,所以并未注意到,身边的慕容允,是在以如何的神情,看着袁宝的离去。
这一场重逢,不能说是谁伤了谁更多一些。
袁宝被逼迫到了这种地步,要她跟着颜雅筑回去,是断然不可能的。即使在今夜之前,她还怀抱了哪怕一丝一毫的期许。
眼看着季东篱身受重伤,如果她真跟了颜雅筑回去,季东篱便是必死无疑。她自然不能任凭这种事情发生,而颜雅筑至少有权有势,有暗卫跟随,家里还有个当朝郡主做夫人,再不济,他总还有背后皇族给他撑腰。
颜雅筑拥有的东西那么多,不会再在乎她这么一个多余的存在。
袁宝蹲在屋子外头,托腮看月亮。
她身上的淡色衣袍被血染得通红,远远看去像是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花朵。
刚才扶着季东篱一路回来的时候,他有好几次还倚着自己吐血了。袁宝不知到被人在胸口刺了一刀,居然还会从嘴里吐血;她吓坏了,倒是季东篱反过来安慰她,脸上总是那什么也不在乎的笑,“老夫是吃多了,吐一吐更健康。”
季东篱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硬是不让她留在屋子里一旁照看着,只许了大夫一人入内,袁宝独自在外头坐了许久,只零零星星地听到里头大夫的几声惊呼,却从头到尾没听见大叔叫一声疼。
袁宝看那大夫终于从屋子里出来,忙迎上去。大夫重重叹气,面上都是责怪,看得袁宝心里一凛,听到他说:
“你个做妻子的,怎的将自己夫婿弄成这般摸样?里里外外的都是伤?”(奇*书*网。整*理*提*供)
“……里里外外?”
难道季东篱除了刀伤,内伤也变得如此严重?!袁宝听他这么一说觉得此番受伤恐怕甚是危险,也顾不上辩解自己的身份了,赶忙地入屋去看季东篱。
季东篱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脸色透了不健康的苍白,袁宝不懂医理,也能看出他身子虚弱。他一副心有余力不足的摸样,好似是要坐起身来,袁宝忙几步上去,让他借力。
季东篱倒是不客气,整个人都倚在她肩背上,乘着动作间隙,一个劲地对着她耳朵吹气。
袁宝躲闪不能,又被他整个人压得气喘吁吁,待到季东篱终于坐起身,又是一脸正经无辜地看着袁宝,顺便捂着伤口装可怜,袁宝愣是想生气也气不起来,只好闷声闷气地,表示关心,“哦,你醒了。”
不用问也知道,他定是伤得挺重。
那剑刺进了胸腹之间,该是一不小心便要丧命的,也不知是他命大还是袁宝那一下刺得真是时候,看他现在虽然面色难看,人却至少是清醒的。
季东篱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撒娇摸样,恶心巴拉地伸手捂住自己心口,对着袁宝撅嘴,“唔……好痛……”
袁宝明知他是骗人,却又忍不住地有些紧张,“痛?哪里痛?”
嘴唇上贴近的触觉,漫溯而上,顺着她唇角一下下舔吮。舌头伸进了,纠缠得片刻不离,好似汹涌澎湃的欢喜,都浓缩在这一吻之中,辗转缠绵,对了袁宝繁复地索取。
袁宝刚开始明明只是承受而已,若不是知道季东篱身上受了重伤,甚至还准备一拳重重地敲上他面颊。
可是渐渐地,她却被这吻里头的猛烈情绪给震慑了。
是绝望而渴望,是恐惧与不舍,里头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不是单纯的技巧和挑逗,甚至就连□的成分,都并不很多。单纯地宣泄着某种情绪,那么满那么多,好像下一刻,他便要死了。
多到连袁宝都迷惑了,只能懵懂地回应着,希望能平静下对方胸中如此多的情绪。
两个人的吻渐渐从激烈如角斗,又变得缓和缠绵。
待到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这个吻,袁宝才找回自己呼吸的节奏,对面季东篱笑得亮眼眯起,揉揉她脑袋,“袁宝……”
“嗯?”袁宝目光迷离,看着季东篱,脑袋显然还没开始转。
一根红绳串着玉质的小元宝,轻轻扣在她腕上,袁宝觉得嘴唇一热,又被季东篱吻了下,“收下吧。”
“?”
袁宝嘴唇红肿,目光像是一只没弄明白状况的小动物,季东篱勉力忍下再次扑倒的欲望,拍拍她脑袋,“乖,收下吧。”
袁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迷茫慌张了一整个晚上的心情忽然宁静。——分明方才,满脑子都还是季东篱和颜雅筑两人打斗的场面,颜雅筑慢手是血、问自己要不要回去,季东篱胸口一个大洞,潺潺地冒着血……
分明刚才还满是害怕、慌张,不知所措的自己,此刻却忽然地平静下来。心灵如同找到了归宿,好似被安抚了,就像在梦中回到爹爹的怀抱里,如此宁和安逸,好似遇到再多的苦难都不惊慌,再多的苦难,她都可以撑下去。
“……咦,丫头,你哭什么……”
她哭了么?
袁宝这才发现季东篱轻抚她面颊,略微失力的手指上,都是濡湿冰凉的泪。
她哭了呵。
人真是奇怪,慌乱惶恐的时候,心里揪得透不过气的时候,偏偏压紧了落不下一滴泪;而当她整个人终于松弛下来,眼泪却不请自来,漫溯不止。
袁宝“哇”地一声哭出来,紧紧勾着季东篱地脖子,靠在他的脖颈里头,尽情地哭。
这一次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她用匕首伤了颜雅筑,她亲手伤了那个人,那个曾如此温柔腼腆,任凭她欺负、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颜木头”。如果过去几个月都尚且半梦半醒,尚且有回去的希望和可能,现在却是再也无法顺从她的意愿了。
所有东西都被她亲手毁坏殆尽,爹爹不再、颜雅筑不再……
“不要死……”袁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反反复复地抵着季东篱的臂膀,小心翼翼不触碰到他的伤口,恳求一般,“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消失……”
不要每次都出现新的希望,就给她沉重的打击;不要每次有幸福的可能,就当头一棒,让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