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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活得窝窝囊囊的众人见到他这模样,不由气上心头,当场一些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就按捺不住,指着他鼻子骂道:“大人你这像什么样子!太丢我们利州的脸了!”
“反正我们投降也是死!不如和他们拼了!”
“没错!我们州学里的儿郎绝不会让鞑子进城!”
一时‘反正投降也是死’的调论随着州令乳娘来投奔的消息在利州城内传了开去,听说自己的父母官在大庭广众之下吓得尿裤子,更是愤慨不已。完全忘了自己原来也是那么懦弱,心头仿佛有股憋了许久的血气涌了上来,连在利州活了一世的老农都忍不住扔下肩上的担子,热泪盈眶地喊道:“绝不让鞑子进城!”
那比谁都懦弱的利州州令仿佛被这声势吓坏了,跌坐在地上起不来,最初安抚老妪的城门守军看得心中难受,主动跪地请命:“请大人下令坚壁清野,严阵待敌!绝不让鞑子进城!绝不让他们搜刮到粮草去喂饱屠杀我们的狗鞑子!”
他身后那几个跟他关系好的守军也哽咽着请命:“请大人下令!”
利州虽然地势平坦,利州城却是百年古城。若它不是亡楚降城,民心远不如别州向着临朝,朝廷肯定能将利州守得固若金汤。虽说百年前北楚归降临朝后,朝廷那群假仁假义的文官一直把‘临朝二十六州一视同仁’这句话挂在嘴边,但真正能奉行的人恐怕没有几个。怯战贪生这因为与朝廷离心、难寻外援所造成的不良风气,已积重难返。
在利州守军的恳求下,那个临朝最懦弱的州令终于颤声道:“利州的儿郎们,坚壁清野,严阵以待!”刚说完,他微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力气,那中年走方郎中扶住他,手却也不住地颤抖。
利州城上空布满黑云,旗帜猎猎,这久经风霜的城池因为平县之难的冲击,露出了它原本那肃杀的面目。终于,都迎来了这一天。
这一天对于平县的百姓来说,却是沉痛得难以承受。平县是离犁头山最近的一个县,仅有三百户人家,一千余人。然而真正能拿起武器的人只有五百余人,又是春耕时节,许多在军中充数目的平县子弟兵都在田里收割,县中的老弱病小根本无从抵抗,无怪乎县令见到鞑子就命令少得可怜的守军解甲投降。
可惜这回他遇见的是刚中过计的兰秀龙部属,汲聿随兰家家主四处征战,但没有到过利州。虽然听闻过利州人懦弱,却没有放在心上。他哪里曾见过投降得这么干脆的临朝军队,很快想到日前因自己中计而造成的大败,汲聿立即红了眼,“将这些狗蛮子都杀光!一个也不要留!烧光这狗蛮子的屋子!”
光头和尚这次是真正的骇然,疾声劝道:“汲副将!万万不可!这……”
汲聿本就看不惯他,冷笑:“大师你在这些事上还是不要多劝了!否则我怀疑你心里流的还是狗蛮子的血!”
兰秀龙也是一口气憋在心头,“大师慈悲为怀,又是初次随本将上战场,本将不怪你!但是大师请记住,南蛮子害我军损失惨重,别说是区区小县,就是利州城,本将攻下后也会屠尽!”
随着辽兵肆意屠杀,哭声震天。光头和尚虽然早就知道会如此,亲眼见到却还是心头巨震。忽然想到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灯前定下这样的计谋,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情。那双沉静过头的眼又不期然地浮上心头,不是已经不在意,而是有太多的东西压在那里,再多的沉重也激不起涟漪,再多的欢欣也抹不去清寂。
光头和尚拔出身旁士兵的腰刀,砍向朝兰秀龙扑来的守军,关切地道:“将军小心!”他怒瞪那些面容凄厉的平县民众,豆丁细眼里满是对临朝的憎恨。心里却默默地说:这道冤魂算在我身上,不要去扰那个孩子的梦乡。
兰秀龙跟汲聿离开化为火海的平县后,很快就察觉利州人并不像传言中那么懦弱,有些小县空无一人,有些却建立了土围墙顽抗,这些人似乎比杀红眼的辽兵还要疯狂,就算两命抵一命也要砍杀辽兵。直到他们有人目眦尽裂地喊出:“平县!平县!”他们才发现那群人之间有些人的服饰极为眼熟,似乎与他们刚屠杀完的那个县里的守军相同。
汲聿大惊,嗅见了事情的不寻常。他们走了不足二十里,虽然兵甲远胜于这些县镇守军,却还是损失了数百人,再走下去他们会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耗。
光头和尚沉沉地叹息道:“将军,恐怕是刚刚那小县的漏网之鱼,现在平县投降却遭屠杀的消息传开,就算是软弱的利州人也没有后路了,如今利州人不敢再降,只能舍命相搏!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碰见不要命的军队……”
兰秀龙与汲聿都后悔起没有听光头和尚的话,丧气地集整军队,清点伤亡人数。这时候光头和尚见天色已黑,建议原地驻军,派亲兵去催促正在赶来救援的旭日哈尽快赶来接应。
兰秀龙永远也想不到,传到旭日哈手中的竟是强攻利州城的命令。
在利州城二十里外的山林,丰州军潜伏在夜色里。他们的心因为期待已经跳得极快,丰州出游侠,多是好战之徒。他们对这样行军已经很习惯,在四年前的某个夜晚,他们也是这样将兰秀龙带领的辽兵葬送在黑暗中。也是在四年前,他们发现在将领的调配下,他们能杀得更痛快。
呼吸微促,他们的目光都定在那伫立在夜色中的身影上,那人年纪渐长,渐渐褪去了少年时孱弱的表象。他黑眸微沉:“这一次,就让他们用鲜血洗去骨子里的软弱,顺便除掉辽国一员猛将……旭日哈。”
定边(下)
旭日哈是地地道道的辽国将领,倒霉程度与兰秀龙不相上下。只不过兰秀龙的倒霉是在丰州,他倒霉的是在辽国境内。他这人称得上是猛将,偏偏为人心胸狭隘又鲁莽,由此领兵与其他部族作战时,不小心误袭了友军,他察觉不对后不仅没有停手,还下令全歼友军以灭口。
他当时没想到的是,虽然那撮被他轻易剿灭的友军只有三百余人,但来头可不小,正是兰秀龙的嫡系部属。他的顶头上司正是兰秀龙的父亲,既爱惜旭日哈的领军才华,又见不得兰秀龙受委屈,左右为难。
这次兰秀龙的父亲派旭日哈来,其实如兰秀龙所猜测的那样,未预胜,先预败。按理说,旭日哈这名猛将用来堵住悠悠之口也足够了。
但他也不想想他儿子是多么喜好分明的一个人;本来就看不惯旭日哈,哪会让他跟在身边。
旭日哈一路来被兰秀龙摒在所有行动之外,心里憋着口闷气,接到命令时二话不说就拔营,不入城县,直捣利州城。
利州城上乌云密布,掩住微亮的天色,不多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若是这雨在河流干涸的罗州降下,肯定会引来阵阵欢呼,偏偏此时对利州守军来说是难忍的煎熬。
春寒未尽,冰凉的雨滴打在利州守军的身上,但没有人动摇。他们那个怕得瑟瑟发抖的胖州令居然也立在城墙上,脸上冻得乌青,目光里有着少有的坚定。
旭日哈擅长打硬战,底下的士兵都是攻城的好手,即使檑木、弓箭如雨般砸落,还是不断地靠着简陋的攻城器具爬上城墙。
等有人杀上城墙,利州守军才真真切切体会到自己是在杀戮场上。他们还来不及适应,就已经提起刀。他们的亲人还在城中,这些凶狠的狗鞑子如果入了城,他们的家便会像平县那样成为修罗场。
旭日哈这才发现利州人居然不像传言中那么软弱,半个时辰过去,还没有一个人攀上城墙。他虽然鲁莽,却很快下令停止攻击。他看得出这座城池易守难攻,如今又是雨天,手下的士兵多在苦寒之地呆惯了,根本不习惯在这样湿滑的地面上作战,再继续下去也只是白白消耗。
就在他下令全军退出弓箭射击范围时,他们后方的山林里忽然有奇军袭来。如果兰秀龙在,肯定认得这让他咬牙切齿的丰州军。为首的人背着银月弯弓,胯…下是毛色秀丽的骏马,雨水淅沥,他连人带马都笼着薄薄的水雾,他身后分外清晰的天际,似乎渐渐迎来了带血的拂晓。
他凝着声势浩大的辽兵,叹息道:“武侯家当初就是击败辽国旭日大将,立下不世之功,如今百年前名将辈出的旭日家,只余一员莽将旭日哈……”
而此时,城上的利州守军爆出雷鸣般的呼声,“丰州军!”
“丰州军!”
服饰颜色与土地无异的丰州军已如出鞘的剑,贯入阵型微乱的辽军中。丰州骑兵尖锥般推进,所到之处几乎无人苟存。
旭日哈也是有苦说不出,兰秀龙的亲兵说是协助攻城,那边明明有青烟为信,却始终不见兰秀龙出现。他忍不住怀疑兰秀龙是不是为报私仇,故意将他送给临朝。
而领来丰州军的君闲仿佛要印证他的想法,朗声笑道:“旭日将军恐怕很疑惑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旭日哈久经沙场,岂会不知他这是想动摇军心,因此并不答话。
兵戈未息,他的对手却宛如胜券在握,跟朋友谈笑般继续说:“我们已经跟兰将军达成协议,他帮我们把旭日将军引进我们的埋伏圈,我们就放他跟他手下一万三千人回辽国。”
旭日哈冷笑:“兰家那小子明明领了三万人,你却说一万……”他心头一跳,注意到那人话里的‘放’字。“你们抓住了那小子?!”
君闲微微一笑,“旭日将军太看得起我们了,我们只不过把他困在山里,不过兰将军可能太好面子了,根本没跟旭日将军说他的粮草没了,现在饿得慌。”远远瞧见辽兵的慌乱,他好言安慰道:“旭日将军别太担心,山里虎豹豺狼甚多,兰将军跟他的部属皆神勇无双,应当是饿不着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不信我也没关系,”君闲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跟一块镂空的玉佩,附在雕翎羽箭上,弯弓射出,恰恰落在旭日哈军前十丈远:“将军自己看看便知。”
旭日哈一挥手,遣人去将那东西捡过去,才扫了一眼,便脸色发黑。但他很快平静下来,疾声问:“你既然与兰家那小子结盟,为何又要将这东西给我?”
君闲语带叹息:“先祖昔日曾与你辽国旭日大将交战,后来赞叹旭日大将神勇盖世,我常听父亲说起这些事,对旭日大将也甚是钦佩,听闻旭日将军是旭日大将的后代,实在不忍旭日将军死于靠家族荫庇的小儿之手,也想让旭日将军看清,你一心为国,这些人却是怎么待你的。”
旭日哈随着他真挚的话语回想起祖上的辉煌,又思及自己的不如意。他杀了兰秀龙三百嫡系军队后,本就艰难的处境更是处处制肘。
因君闲的话动摇的不仅是旭日哈,更有他手下一干将领及士卒,有些人或许不敢直接对上旭日哈,但折辱他们这些低级将领却是毫不客气的。
君闲见辽兵动作微滞,没有下令让冲锋的骑兵停止,反正这笔帐都是算在兰秀龙身上的,他不介意添一把火。
旭日哈也发现士气渐渐低落,疾声道:“你口上说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还想我相信你?”
君闲毫不迟疑地答道:“我自然是敬重旭日将军,但作为临朝人我首先是临朝的守军,然后才是自己,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害我手下的人陷入险境。”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这狡猾的南蛮子结盟?”
君闲哈哈一笑:“我又没有说要与旭日将军结盟!”
旭日哈大惊:“你什么意思?”
此时城门大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