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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青坊老宅-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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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一亮,谢庆芳装着到后花园去收拾花草,把花园里拐拐角角都搜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有被翻动过的地方和挖出来的新土。她再把目标转到花园与三进厢房之间的厨房和库房,也就是今天住着孙拽子和张奶奶的那几间房。但那里那么大,除了齐府每天烧饭所需要的油盐酱醋,还放着酱缸、咸菜缸和几口大水缸。柴房里堆满了柴火,库房里还装着许多一时用不上又舍不得扔的杂物,找了很久,谢庆芳也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谢庆芳转念一想,也不急,现在就是找出来,老爷和太太都在,你也拿不到手。反正只要藏在齐府,没有被社玉带走,不就等于仍放在家里吗?她把这个秘密深深地藏在心底,静待时机。
  一九四九年四月,解放军进城了,很快征用了齐府的一部分房子,住进了很多穿军装的人。那时解放军忙于备战渡江,打到南京去,齐府做了一个师的司令部,全副武装的军人在齐府里像走马灯一样进进出出,谢庆芳连想都不敢想再去找了。
  部队刚一离开,谢庆芳就想乘着打扫房子时赶紧找。但还没有等她来得及动手,又搬进来一些接收地方政权的军代表。后来军代表到市政府去办公了,他们的家属很长时间还住在齐府里。当然政府是付租的,租金以大米计算。赵大队长一家就是那时搬进来的。齐家也并不是被迫的,他们那时需要靠租金来维持生活。
  后来老爷太太都去世了,在台湾的二姐也石沉大海,而那个远在英国的大哥更是杳无音信。然后,一连串的运动一个接着一个,而那时他们家已经全靠租金过生活了,这种日子一直维持到私房改造,偌大的一个齐府已经不完全属于齐家了。时光就是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孩子也一个个出生了,长大了。那些可能藏着齐家浮财的地方已经住进了别人,寻“宝”就更困难了。每当日子太平一点,谢庆芳就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寻找。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只有装鬼,穿一身白,拿一个电筒藏在白衣服里,一发现有人,就把电筒打开,让人感觉好像是飘在半空中的鬼。
  找啊找啊,谢庆芳找了几十年,她一直不想告诉跟木头一样的丈夫。好在后来齐社鼎到郊区中学去教书,每周只回来一天,谢庆芳半夜外出,他也不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年,就是这个天大的秘密支撑着谢庆芳的生活。也是这个天大的秘密,让谢庆芳半人半鬼地活着。白天是人,夜晚是鬼,有时候她夜里外出,简直有点梦游的感觉,寻找的地方就那么大,每次寻找都是在重复一个过程,渐渐地,寻找的意义超过了寻找的目的,只要没找到,就等于财宝还在哪儿安全地藏着,谢庆芳的希望就仍然存在。她想,老爷太太已经死了,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只要没有被别人发现,就慢慢地找好了。
  现在老宅马上就要拆了,不能慢慢地找了。如果再找不到,财宝有可能在拆房子的时候被人发现,即使不被发现,也会永远被埋在新房子的下面,那就永远拿不到了。
  这就是这些日子她心急如焚的原因。她认为财宝不是藏在后花园的那些假山里,就是藏在老厨房里。是埋在厨房的地下,还是放在墙洞里,还是塞进了柴房的天花里,这就很难说了。如果财宝放在天花里,谢庆芳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爬上房顶去找呢?
  寻找了多少年,多少个夜晚,不可能一次都不被人发现,被看见了只能装鬼吓人,然后迅速躲开。那次被四斤儿发现,情急中她用手上的铁锹砸了四斤儿的脑袋一下,这才脱身。
  她急啊,想啊,想到太太在临死前一定告诉了她的儿子,她不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过去,她一直没有问过齐社鼎,她怕齐社鼎打破她的希望。当风闻老宅要拆,她下决心要问齐社鼎的时候,齐社鼎出事了,无法开口说话了。这难道是天意?那次,医生下了齐社鼎的病危通知书,她一接到眼泪立即就下来了,那眼泪与其说是为齐社鼎流的,不如说是为自己流的,心里喊着一句话:天啦!难道你也和你母亲一样,要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
  经过抢救,齐社鼎活过来了,可又失语了,说话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懂,谢庆芳只能把全部的希望放在齐社鼎的康复上。但,时间不等人啦,老宅要拆的日子越来越近,也不知道齐社鼎什么时候才能说清楚话。谢庆芳等待着奇迹发生,她每天在喂完饭时,都会伏在齐社鼎耳边悄悄问他这个事情。她说:“社鼎,开口说话吧,打个手势也行。老爷太太临死的时候,一定告诉你了。你瞒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怪你,可如今房子要拆了,再不把它们找出来,这些东西就是别人的啦!”但齐社鼎像个孩子一样,咿咿呀呀说着什么,谢庆芳一句也听不清,真是心急如焚啦!
  今天晚上又是如此,绝望中的她决定来找小姑子社娟帮忙。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社娟可靠了,她是医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齐社鼎说话,哪怕是下猛药。
  谢庆芳把事情原由说了一遍后,问:“不知道那天夜里父母都藏了什么,藏在哪里。你是父亲最喜欢的小女儿,父亲生前跟你说过吗?如果现在还不把它找出来,就是别人的啦!另外,你二哥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得清楚话,有没有重药可以用的?”
  听了嫂子这番话,齐社娟像听到天方夜谭一样,睁大眼睛望着谢庆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天,齐社娟才说一句话:“嫂子,你在说什么呀?”
  听到小姑子这么说,谢庆芳像掉进冰窟窿一样的冷。她想,是小姑子不想告诉我?还是她真的不知道?或者是她不想帮忙?难道,自己做了一个几十年都没有醒的梦?
  谢庆芳慢慢直起身子,平静地对齐社娟说:“好,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全当我在说胡话。”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就当我做了一个梦。”
  那天晚上,谢庆芳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哭了一夜。哭声似有似无,像扯布一般半天一声,半天一声的。
  成虎被哭声惊醒,断断续续地听到:“娘啊,我好苦啊,今后叫我怎么活?一堆没用的儿女,一个半死的废人……”
  成虎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披衣起床,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看见齐社娟的门缝里也漏出微弱的灯光,再看看手上的表,已经夜里快两点了:齐姨还没有睡?
  成虎下了楼,楼下漆黑一片。谢庆芳的哭声,像是被人从喉管里挤出来的,黑夜里听着很恐怖。
  成虎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23·

第二十三章
  谢庆芳哭着哭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下半夜的时候又突然惊醒了。这些年,谢庆芳心里总在琢磨财宝到底藏在哪里,又总在半夜里起来寻宝,落下了晚上睡不沉的毛病。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她都会惊醒。此时,她睁眼一看,头皮一麻,床前站着一个穿一身白的女人!
  难道老宅里还有一个女鬼?
  谢庆芳吓得一激灵,一下子坐了起来,语不成句地问:“你、你、你……你是谁?”
  “嫂子,是我。”白衣人轻轻地推了推谢庆芳说。
  是社娟!
  只见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睡袍,一头黑色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文静淡雅的齐社娟,比谢庆芳更像鬼。
  谢庆芳离开房间后,齐社娟睡不着了。本来她已心如止水,到了这个年龄,到了这个人生阶段,对什么事情都不会一惊一乍了,对一切都不会主动去争去斗。房子拆迁这样的大事,她也是想,人家有,我就有,人家怎么还,我也会怎么还,犯不着费那个神,更犯不着跟在人们后面去鼓噪。当成虎来和她谈房子拆迁偿还的事时,这才想到,此事还真不能不关心。
  齐社娟怎么也没有想到,嫂子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家里还藏着浮财?听完嫂子的叙说,她感到深深的悲哀,老爷太太到死也没有把自己当做齐家的人。他们病危时都是社娟照顾的,临终时她都在身边,但却从没跟她提过这些事情。在她的记忆里,老爷病危时只是把二哥社鼎喊到身边,他们说了些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以后,齐社娟走到南窗前,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窗外。透过窗户,是一排三间的厨房和曾经的柴房和库房,三间房的后面是后花园。如今后花园早已没有一点花园的痕迹了。数百年过去了,这齐府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过去,齐社娟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今晚听嫂子这么一说,现在看着窗外那数不清的鱼鳞一般的小瓦,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可能的,自己的身世不就是齐府里的一个秘密吗?连齐府大小姐的出生都是个秘密,那藏有浮财的秘密怎么就不可能呢?
  齐社娟脑子突然一亮,也许那财宝就藏在这鱼鳞一样的小瓦下面。解放前夕,齐府的房子已经卖的卖,租的租了,从一进到三进,都有外人住进来。当时三进的东厢房里就已经住了邵家的几口人。后院的佣人房,也有人住着,现在的张奶奶、当时的张妈,就住在那里。只有这厨房、柴房和库房,还没有人住。老爷太太如果要藏钱财,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后花园,一个就是这个大厨房,包括柴房和库房。
  齐社娟觉得钱财藏在后花园的可能性要比藏在厨房小。后花园已经荒芜,到处都是枯树乱草残石,那些花重金买来的太湖石,都东倒西歪地躺在那儿。她小时候多次听到老爷对太太说,将来如果有了钱,首先修整后花园。如果把钱财藏在后花园里,不担心修整时被人发现吗?
  厨房当时还是由齐家人独用的,邵家是在解放后才到共用厨房里来烧饭的。再后来张奶奶、曹老太和成虎家也到大厨房里来烧饭。齐家人后来只剩下齐社鼎家和齐社娟,齐社娟基本不烧饭,谢庆芳不愿意和别人一起烧饭,她就把西连廊隔进一块,做了一个独立的厨房。当年齐府的厨房,后来竟没有齐家人使用了。
  如果藏在大厨房里,又会藏在哪儿呢?齐社娟想,有两个地方可能性大,一个是现在的共用厨房,一个是现在张奶奶住的地方。想着想着,齐社娟实际上已经把自己绕进去了。尽管她无法确定嫂子讲的是百分之百的事实,但这件事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齐家还有一笔财产,而且就藏在老宅里。作为齐家的女儿,自己理所当然有一份。
  想到这儿,齐社娟心里有一股暖流直往上涌。多少年了,自己早已经没有这种冲动了,没有这种充满期望的感觉了。如果有这样一笔财产,就可以改变自己的清贫,改变目前的处境。多年来,仅凭自己的那点工资,虽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也仅仅是维持着自己的基本生活需求。如今社会上有了那么多的万元户,杜媛媛可能就已经是万元户了,说话的口气都高人一等。齐社娟没有太多的奢望,她只想住进一套明亮的公寓房。现在这个住了差不多一辈子的西厢房,灰暗、潮湿,没有阳光,永远透着一股陈年的霉味。这股霉味,让她这个有洁癖的人一进家门就周身不舒服。晚上,睡在床上,总被用芦席隔成的天花上跑过的老鼠群惊醒,然后就整夜地睡不着。尽管她用白纸将天花糊了一层又一层,可是时间长了纸还是会皲裂,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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