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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将天花糊了一层又一层,可是时间长了纸还是会皲裂,仍然有老鼠屎从天花上漏下来,掉到她的床上。而每当在床上发现一粒老鼠屎,她就无法上床,必须把床单被褥重新洗过,还要拿到医院洗衣房里去蒸煮消毒。
没有钱,要改变这一切连想都不敢想,久而久之,干脆也不想了。如今,突然有钱了,而且可能还是大笔的钱,改变现状一下子变成了可能。
这笔飞来的横财,又催生了她很小就藏在心中的一个愿望:到英国去读书。齐社娟是在教会学校读的书,解放初期,有好几个会说中文的英国修女在学校里当老师,她们喜欢水灵灵的社娟,常常跟她讲她们的祖国——英国。说社娟英语学得好,可以到英国去上学。后来,齐社娟一直渴望到英国去,那里还有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大哥。于是,她努力地学英语。可还没等到中学毕业,一个又一个的运动就开始了,那几位英国修女也回国了。今天,自己的出国梦又一次从心底被勾起。
想到这儿,没有多少钱也从来没有把钱看得太重的齐社娟,突然觉得钱真是个好东西,钱可以让自己干这么多的事,钱可以实现自己几十年都没有实现的梦,钱可以根本地改变自己的生活。钱,可以让自己活得更舒服更体面更有尊严。
明白了钱的作用,另一个问题就是:怎样找到这笔钱?
嫂子已经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而凭嫂子的力量是找不到这些财宝的。这是齐家的财富,自己是齐家的人,应该帮助嫂子找。时间不等人,老宅很快就要拆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如果不在拆之前找到这笔钱财,那么它就永远不属于齐家了。
钱,真是奇妙的东西,仅仅是一个消息,就使心如止水的齐社娟发热发躁起来。
齐社娟就这样思前想后,先是站在窗前想,站累了,又坐在床边想,想累了,就躺下,迷迷糊糊地还在想。以至于谢庆芳的哭声,她一点也没有听见。
到下半夜,不知道是突然清醒,还是更糊涂了,她突然翻身起床,从箱子里翻出那件已经很少穿的白色睡袍套上,换了一双布底鞋,临出门还没忘记把盘起来的头发散开披在肩上,然后夜游一般下了楼。
还没等她伸手去推睡着了的嫂子,嫂子就醒了。
齐社娟在谢庆芳的耳边只说了一句:“我和你一块去找。”
谢庆芳一听,立即明白了。她翻身起床,拉着齐社娟走到厨房里,掩上房门,姑嫂俩就坐在那儿悄声地商量着。
“能找的地方,我几乎都找遍了,没有头绪。现在要再好好想想,老爷和太太到底会把东西藏在哪儿。”谢庆芳说。
齐社娟说:“我觉得,藏在大厨房里的可能性大。”接着,把自己的分析说给谢庆芳听。说完自己的想法,就让谢庆芳把当年夜里听到老爷太太脚步声的情况再讲一遍。谢庆芳就讲到那个“叫堂”把自己惊醒的事。
“到底是哪一块‘叫堂’?”齐社娟追问道,老宅里有好几块“叫堂”。
谢庆芳想想,她觉得像是从二进进入三进的那块“叫堂”。齐社娟就提醒她,在三进到厨房的雨廊旁边,也有一块“叫堂”,因为那是从后花园进入齐府的必经之地。谢庆芳一想,那块“叫堂”实际上就在自己房间后窗边的跨院和雨廊的边上,比从二进进入三进门前的那个“叫堂”离得近多了,惊醒自己的还是雨廊边的这个“叫堂”的可能性大。也就是说,老爷太太藏东西的地方,还是在当年齐府大厨房里的可能性大,社娟分析得有道理。
谢庆芳说:“社娟,那个地方我已经找了无数回了,所有地面我都用煤勾子捅过,一点迹象都没有。我这才想到天花板,可又那么高,我一个人实在够不着。明天白天我们再去细看看,你聪明,也许能看出什么头绪来。”
齐社娟说:“如果不在大厨房,还有一个地方,那就是现在张妈住的库房。不过库房现在住了人,不太好找,我们还是先找厨房,实在找不着,再想办法。好在张妈也算咱齐家半个人,家里除了她只有一个二傻子,实在不行,给她一点钱不就行了。”
谢庆芳说:“那好,现在睡觉,养好精神,白天我还有个死鬼要照顾呢。”
两人都回到各自房间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成虎准备去上班,刚一开门,就看见曹老四的老婆翠兰端着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其实,二楼的厅堂只有那么大,隔出一大部分作为成虎的家,留下的过道就很窄了。翠兰家住二楼东厢房,成虎家的门偏向翠兰家一边,因此翠兰坐在门口,就像是守在成虎家的门口。
成虎跟翠兰点点头,感到翠兰好像有什么事情要问,他带上房门后就等着翠兰开口。翠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小成啊,听说开发公司要把连廊、过道算到各家的头上。我们二楼没有连廊,只有这过道,你看该怎么算法?”
成虎扭头看看二楼的过道,这过道只有一米多宽,近四米长,三分之一的部分是楼梯口,剩下约有三平方米左右供三家人进出。成虎家的门靠东开,和翠兰家的门紧挨着,因此必然和她家有利益冲突。
成虎说:“共用过道,三家平均算吧。”
没想到翠兰竟然说:“我们家有五口人,三个孩子,两个还是儿子。你和齐医生一家只有一个人,你们让点给我们家吧。”
看着翠兰那粪勺子脸,成虎知道她一早就守在自己门口的用意了。虽然他已经预料到,开发公司关于连廊过道算面积的意见,将会给老宅带来一场内讧。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讧”到自己身上了。
更让成虎心里感到不舒服的是,前段时间整个老宅人都把他当做主心骨,大事小事都来向他请教,他也为大家尽心尽力。连廊过道算面积,就是他争取来的。可没有想到,自己为大家争来了利益,现在却有人以赤裸裸的方式跟他争利益了。
成虎望着翠兰,对这样的人你无法再和她细谈,敷衍说:“再商量吧,也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还要听听齐姨的意见。”
可翠兰竟不识相地追着问:“那你的意见呢?”
成虎不高兴了,边下楼边说:“我现在没考虑好。”说完,人已经到了楼下,没听清楚翠兰在后面又说了一句什么。
昨天与汪松和吃完那顿饭后,成虎心里就一直不安,觉得别人给自己一点好处,自己就退出,实际上是把老宅里的人对自己的尊重作价卖了。自己退出了,就把大家的事扔在一边,不能为维护老宅人的利益出力了,成虎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出于这样的考虑,昨天在汪松和面前他什么也没说。可今天一早翠兰的言行让他觉得,自己在想着大家的利益时,大家并没有想着他。
成虎推着自行车往大门口走,刚一过三进的那道门,就听到二进的厅堂里唐秋雁和朱银娣在吵架。
唐秋雁住的是二进东边的下厢房,朱银娣住的是二进的东厢房,也就是上厢房。下厢房和上厢房之间,有一个小小的过道,大概两平方左右。唐秋雁在过道靠自家一边,放着一个大竹筐,把捡回来的东西随手就放在竹筐里,能卖钱的卖钱,不能卖钱的,就当柴火烧。朱银娣家的那一边一直空着。
开发公司说过道可以算面积以后,唐秋雁就打起了主意。昨晚她又捡回来一个破筐,试探性地放在朱银娣家一边,把小小的过道全占了。今天一早,朱银娣看见这个破筐,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故意装着不知道,拿起破筐就喊:“这个破筐是谁家的?怎么放到我家的地方来了。”
唐秋雁今天没有上班,也没出去捡破烂,听到朱银娣叫,知道自己的企图被人识破了,就从房里出来,满脸堆着笑说:“朱妈妈,朱妈妈,是我放的。我看那块地方你家从来不用,我们家房子太小,还没有你们家一半大,就想放在那儿。反正这么多年,这地方也一直是我们家用。”
唐秋雁这话可是做着套的。她不说“那地方你们家这么多年都空着”,而是说“这地方一直是我们家用”,就是在说,这地方应该算成我们家的。
朱银娣哪会上套,她把破筐放回唐秋雁家一边,说:“怎么讲?怎么讲?这地方一直是你们家用?这地方一直是我们两家各一半,你堆着东西,我不捡破烂没堆东西而已。”
“是呀,是呀,一直是我们在用,你们家一直没有用嘛。我没有说错呀。”唐秋雁强词夺理。
“我们家没用,也是我们家的一半!你别打如意算盘了。”朱银娣干脆利落地将唐秋雁的口封住。
见朱银娣翻脸了,唐秋雁也把脸拉了下来,说:“你们家狠是吗?那厅堂你们家已经占用了,这小小的过道就不能让给我吗?我也住在二进,厅堂也有我一份。”
唐秋雁想把水搅浑。朱银娣家的门开在厅堂里,平时与对门的钟贵珍两家共用着二进厅堂。两家人都要在这个厅堂里进出,夏天有时也在厅堂里吃饭。但这也不能说两家完全占用了厅堂,厅堂还是整个老宅的过道,住在二进往后的人家还得从厅堂里进出。
钟贵珍听到她们两人吵架,本不想插话,也不想劝架,反正她们争的这地方跟自己没关系。在钟贵珍家的一边,没有朱银娣和唐秋雁吵架的这个问题,因为西边的上下厢房都是钟贵珍一家的,怎么算,也是她们家的面积。可听到唐秋雁说厅堂也有她一份的时候,这就分明是想来争面积了,钟贵珍忍不住插话了:“本来我不想说什么,我也不想在你们的那过道上插足。但是,刚才你说厅堂也有你的份,这就不讲理了,你住在东边的下厢房里,怎么有厅堂的份呢,你们家靠天井,不靠厅堂,你这不是抢别人家的地方嘛!”
唐秋雁说:“我怎么是抢别人的地方,你们两家都住那么大,不但房子大,厅堂还大。我住小老婆的下厢房,不但房子小,连这么屌屌大的一点过道,还来跟我抢。我也不是小老婆,我为什么不能在你们大老婆的地方要一点呢?”
唐秋雁简直有点耍无赖了,三个人就吵成了一锅粥。
正好成虎走到这儿,三人都要成虎评理。成虎已经被翠兰搞坏了心情,实在不想再当断家务事的清官了,他连自己住的过道怎么算都说不清,哪里还能说得清别人的,他支支吾吾逃也似的离开了老宅。
晚上成虎下班回来,刚进大门,就听到张翠霞跟杜媛媛在吵架。不用问,肯定是因为两家接壤的厨房。
果然如此。吃完晚饭,张翠霞找到小郑说:“小郑啦,我跟你商量一件事,你们家盖的这个厨房占了我们家的地方,我早就有意见啦。但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也不再翻旧账。不过这次算面积时,你们家可得让一点平方出来。”
小郑还没有开口说话,杜媛媛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从她还是孩子的时候,这个厨房就盖了,几十年都没意见,今天突然有意见了,还要让平方给她,欺人太甚。“你是不是想房子想黄了脸啦!我出世的时候就有这个厨房了,几十年没有见你放一个屁,今天说什么不翻旧账了。翻什么旧账?翻旧账,这里也是我们家的!”
成虎想,老宅里的战争开始了,而且是一场混战。
几天后,后院的赵大队长家与孙拽子家打起来了,原因仍是孙拽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