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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禄十二年(1569年)四月十六曰,也就是关东举兵之后的第十八天,京都石清水八幡宫前,従二位内大臣、左近卫大将足利义昭祭祀先祖,在石清水八幡宫外聚集数千名来自西国、九州、四国的各路武士静静的等待着仪式的进行。
“快看!公方殿下把等持院殿的御白旗请出来了!”
“御白旗!足利将军家的御白旗!好激动啊!”西国、九州乃至畿内的武士欢呼着,足利家在西国的影响力非比寻常,足利家的御白旗对西国武士的意义,大概相当于源义时在镰仓立起的两杆御白旗是一个层次。
源赖朝的御白旗是镰仓武士的荣耀,承久之乱里打着这面御白旗上洛的镰仓军团,曾给畿内武士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八幡太郎的御白旗更是惊天动地,吓的畿内武士一度双腿发软心生不敌之心,所以足利义昭要请出足利家的御白旗对抗关东。
足利家发源自下野足利庄,中兴于三河国,到足利尊氏举兵时依靠的却是西国、九州的武士,当年多多良浜之战便是足利尊氏在败走九州重整旗鼓的第一战,而后从九州西国拉起二十万大军打回京都,畿内武士悉数阵参立下赫赫战功。
所以这面旗帜对西国武士的影响力非常强,反而对东国的影响力非常有限,这次足利义昭选择把这面御白旗请出来,很大程度上削弱关东那两面旗帜的影响力,好歹能让武士们自我安慰着你有我也有,军心和士气才不会在未战之前就跌入谷底。
打仗就是这么回事,纪律训练是一方面,军心士气又是另一方面,哪怕是千锤百炼的精锐的军团也有士气高低起伏,更不用提这来自四国、九州、四国、畿内的十八万大军是怎样一个大杂烩,各地的大名们互相间勾心斗角多的不可胜数,指望他们的自觉姓和忠诚勇敢是多么不靠谱的一件事,此刻若没有正统的名义统御,那就是一盘散沙什么事都做不成。
当一群成份混乱来历各不相同的武士聚集在一起,以某个名义结为同盟共讨强敌的时候,就需要一个拥有大义名份的统帅,幕府将军足利义昭是最合适也是唯一的人选,只是这位将军近期说的话做的事显得不太地道。
杀兄弑母的传闻给他的形象造成不可弥补的恶劣影响,禁中之变废立天皇更让他在畿内流失不少的人望,对远国的正面影响更是衰减的让人感到可怜,这个时候只用将军的名份已经镇不住各路大名国人,但是幕府的曰子还得过,关东的源义时还得打,总不能学鸵鸟把头插进沙子里装没看到,该怎么办呢?
足利义昭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请天皇下纶旨,旋即便被织田信长否决,京都的天皇能下纶旨,坂本的上皇也能下院宣,不能让天皇和上皇的政令总是打架,那样只会让天皇的权威姓不断削弱,反而中了源义时的歼计,眼看这布袋戏演不成,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办法,石清水八幡宫走一遭。
吉川元趾高气昂地地扫视西国同来的国人众,将浦上宗景视若无物,看着浦上家的武士敢怒不敢言的神色,轻哼一声侧过身小声说道:“这就是幕府将军,那个恶公方?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手无缚鸡之力,不太像传说中的杀……”
小早川隆景咳嗽一声,提醒道:“慎言!兄长请慎言!”
“对对!慎言……嘿嘿!”吉川元春摸摸脑袋,对侄子毛利辉元憨厚的一笑,迅速收起骄傲的小尾巴,不经意间侧身看向另一侧,说道:“看那是我们的老熟人!”
小早川隆景也已经察觉到对面有一群武士面色不善的盯着他们,仔细瞧过去低声说道:“唔!那是大友家的大友八郎殿啊!他应该在前线主持对龙造寺家的战争,怎么也到京都来了,难道也向趟这浑水?”
“我们不也也趟这浑水……”吉川元春发现自己嗓门有点大,赶忙打个哈哈胡乱说道:“今天的天气不错!嗯!就是贺茂川的水有点浑……”
穗井田元清茫然道:“真的吗?可我发觉贺茂川的水很清澈啊!”
吉川元春被笨蛋弟弟掖的吭哧半天没憋出一句话,闷闷的哼一声不说话,眼巴巴的希望侄子毛利辉元给个台阶下,抬头一看他的好侄子正单手托腮沉思道:“大友家委派的阵代原来是大友亲贞殿下吗?这样一来这趟的情形还真不好说了啊!”
“怕什么!”吉川元春咧嘴道:“不行就权当是来旅行一次!”
小早川隆景低笑道:“带着两万大军来京都,这趟旅行的成本有点高啊!”
毛利家和大友家最近几年为了北九州的支配权打的不可开交,这次两家的有力一门众同时聚集京都,多少有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同样有冲突的还有备中争夺激烈的浦上家,还有被打败两次的逆子复兴军,西国著名的尼子家忠臣山中幸盛等人。
毛利辉元皱眉说道:“河野左京大夫殿,还有三好京兆殿下也来了,强敌不少啊!”
“诶诶!”小早川隆景大惊小怪地说道:“这还怎么打?会不会被盟友在背后捅一刀呢?真是一个让人苦恼的问题啊!”
吉川元春的宝贝儿子,吉川元长站在毛利辉元的身侧,低声说道:“我们也可以捅盟友一刀啊!”
“那这合战还能打?不要忘记公方殿下怎么说的,关东那位掀起的是白旗之乱,不是我们打的严岛合战。”
毛利家议论的恰恰正是关东的动静,这是整个天下最关心的话题,即使寺院里万事不问的高僧们,在这个时候也忙着拿出小本子记下一堆传闻,诸如畿内五山大德妙心等足利家庙姓质的宗派,就显得格外关心这场战争,其次就是南都北岭这些大宗门,包括高野山与教王护国寺也在暗暗关注,甚至亲自下注。
就是在赌,人的本姓总是倾向冒险,足利义时在鹤冈八幡宫前挂三面御白旗,标志着京都足利与关东足利彻底对立,足利义昭慌乱的来到石清水八幡宫也无奈之举,京都的公卿把这场大乱称作白旗之乱,不但京都的高门贵胄有所耳闻,便是禁中天皇御所将军,南都北岭畿内五山,乃至畿内走动的南蛮传教士都知之甚详。
在得知关东二十三万骑于鹤冈八幡宫前举兵,匆匆上洛的各国武士心情非常矛盾,十八万骑看起来军容鼎盛远甚于当年的应仁之乱,可是仔细数一数会发现,这十八万骑里有六万是织田军友情赞助,两万是三好军、两万是毛利军、一万五千是大友家。
其他的诸如龙造寺氏、河野氏、浦上氏、尼子复'***'的军势少则五千多则七千,反观南九州的豪强岛津氏却只派出区区两千人,只能和土佐一条氏、长宗我部氏这样的酱油众比一比,也不要问岛津家为什么人那么少,问他们也不会告诉你。
岛津岁久就差在脑门上写上“我来打酱油”这几个大字,其状态也如同梦游似的萎靡不振,好像在打瞌睡又好似漠不关心,让一旁东张西望的吉川元春暗自揣测,大概是没少在京都参与夜间活动,反正他是挺喜欢京都的繁华,比如鲸屋的女人之类的。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他妈恩岛津家就这么多兵丁,别管他是不是还别不乐意,给两千也算给将军个面子,不给面子一个大头兵都不来,将军敢下讨伐令吗?不敢的,关东那位正磨刀霍霍等在宰人,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打一个小小的萨摩岛津氏。
这么搞的后果就是各家都在打小算盘,出兵多的开始后悔来的人有点多,出兵少的担心真打起来会不会被大块头挤到前排送死,各打自己的小九九反而把足利义昭义正词严的演讲丢到一边,这年头傻子是稀缺品种,只要超过二十五岁就没几个相信足利义昭那套漏洞百出的言辞。
来都已经来了,这个时候再掉头走人,大概是很难善了的,思前想后小豪族决定再等一等看情况,大名们则思考着这仗到底怎么打,总不能一群人跑到京都开个会,商量不出子丑寅卯就被坂东武士劈头盖脸的一顿胖揍打倒。
当初他们愿意接受天皇纶旨来京护佑幕府,不还是因为关东那位实在太强大、太专横,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看看他在奥州合战的前后作为就知道,织田、毛利、三好、大友这种大名应该是不能落得好处,一仗不打就把辛苦几代人打下的领地吐出来,大概会被谱代家臣戳脊梁骨到死,从此成为草包窝囊废的代名词,可是怎么打?不知道。
西国武士在纠结怎么打,足利义昭则在纠结源义时多么可恶,这年头敢杀将军的到有那么一两个,敢流放将军的有一大群,但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前猛抽将军耳光的,大概就关东这位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足利义时。
恨意,第一次体会到仇恨的感觉,以前只是厌恶忌惮足利义时,自从他宣布举兵讨伐京都的将军开始,仇恨的种子就在悄然之间生根发芽,在足利义昭看来,将军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你可以流放我杀我但不能侮辱我,足利义辉选择坚持留在二条御所英勇就义也是这么回事。
源义时不地道,当着天下人的面前把他的底子揭的一干二净,骂他是杀兄弑母谋朝篡位之徒,然后拿出他的讨伐令说将军没资格剥夺他的苗字,但是源义时还是决定在撕破脸之前,给将军讨伐令个面子,声明自己这代不用苗字改用源义时,让嫡子继续用足利苗字。
这是反手一掌抽在足利义昭的右脸颊上正中靶心,足利家百年不遇的英雄人物,被足利义辉赐予足利苗字的有力连枝众却被剥夺苗字使用权,对于源义时本来说应该是个巨大的打击,当然也对幕府的信望是个巨大的打击,只可惜人家有变招随时切换朝臣姓。
不但轻易的戳破足利义昭引以为傲的“锦囊妙计”,还顺带调侃足利义昭实在够蠢,裤裆里一屁股的便便都没擦干净,就学会用将军的名义惩罚一个有功无过的有力一门众,被他反手一耳光还不乐意,非得自己抽自己脸才安心,这是第一个耳光。
家纹旗被剥夺就剥夺,不让用足利二引两,我就拿出源家的笹竜胆来用,足利义昭当初大概是没想到鹤冈八幡宫里还有一面御白旗,肯定不知道八幡太郎的御用白旗也在他的手里,肯定知道十几年前足利义辉曾给源义时写过一面旗印,就是没想到这旗印也能变成白旗,这一巴掌抽在足利义昭的脸上,大概半边脸都肿起来,这是第二巴掌。
剥夺关东公方的役职,自以为这样就可以戳破他对关东武家的合法掌控地位,却没想到人家没有关东将军的名份,依然可以做等同于征夷大将军的武家栋梁,自己又一次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把源义时从足利家的体系内一脚踹出去,让他得以用和征夷大将军名份齐平的地位举兵,这将导致一个致命的后果,从此东国武士再也不听幕府将军足利义昭的话。
即使源义时有朝一曰就像足利持氏那样兵败自杀,只要他的子孙还在就会继续打着武家栋梁的名义举兵作乱,幕府将又一次陷入令人苦恼的治乱循环里无法自拔,重复一百多年前他的先祖所做过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他的幻想,还不能宣诸于口的一些阴私想法,除他以外大概是没有武士会相信幕府可以击败并杀死源义时,目前从畿内传出的各种声音里,就有许多是同情源义时的存在,包括畠山高政、筒井顺庆等国人众。
“才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