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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蒂知道那确实会让这孩子气翻天。
凭经验他就知道。
他们当中的一条好汉。亨利是这样说的。其实那是个一脸菜色的家伙,还带一口英国腔,瞧那头发、那小胡子,活像是从四十年代的搞笑电影里走出来的,那一口往内歪斜的黄牙,更像是长在一头老迈的动物嘴里。
“你带了钥匙吗,先生?”他问道,那副英国公立中学的腔调真要让人把他看做没毕业的高中生。
“钥匙不用担心,”埃蒂回答,“如果你是记挂这个。”
“那就给我吧。”
“不会是这样吧。你得带些东西来让我打发这个周末。星期天晚上,你得把那玩意儿交给我,我才能给你钥匙。星期一你进城用这把钥匙去取货。我可不知道那是什么货,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蓦然间,这菜脸伙计手里捏着一把不大的家伙对着他。“干嘛不给我呢,先生?让我省点时间和力气,也好救你一命。”
埃蒂·迪恩是那种心如铁石、行事干脆的人:要么干,要么不干。亨利知道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巴拉扎也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派他来的缘故。他们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已经没治了,因为一沾海洛因他又得上瘾。他明白这个,亨利明白这个,巴拉扎也明白。但只有他和亨利知道他本来就是要上瘾的,哪怕再下决心洗心革面也没用。巴拉扎不知道他的决心有多大。操他妈的巴拉扎。
“干嘛不把你那玩意儿拿开,你这小脏货?”埃蒂说。“还是想让巴拉扎派个人过来,拿一把生锈的小刀把你的眼珠子从脑袋上抠出来?”
菜脸伙计笑笑。那把枪像是变戏法似的一下消失了。瞧那手上,换了一只小信封。他递给埃蒂。“只是开个小玩笑,你知道。”
“既然这么说,那就算了。”
“星期天晚上见。”
他向门边走去。
“我想你最好还是等等。”
菜脸伙计转过身,手臂抬了起来。“你以为我想走也走不了吗?”
“我看你这样走的话就成狗屎了,我明儿就打道回府。这么着你就真是一泡屎了。”
菜脸伙计那张脸沉了下来。他坐到房间里仅有的那把安乐椅上,这时埃蒂打开信封抖出一撮褐色玩意儿。一看就是劣品。他瞥一眼菜脸伙计。
“我知道那玩意儿模样不济,看着像低档货,但这是溶解出来的,”菜脸伙计说。“没错儿。”
埃蒂从拍纸簿上撕下一张纸搁在桌上,倒出一点褐色粉末。用手指沾了少许抹到上腭里。稍过一会儿,便吐进垃圾桶里。
“你找死啊?就这玩意儿?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要不要就这玩意儿。”菜脸伙计愈显懊恼。
“我明天就退房走人,”埃蒂说。其实是吓唬吓唬人,但他觉得这个菜脸伙计没法查证这一点。“我自己一手打理,就是为了提防万一碰上像你这般操蛋的家伙。成不成我可不在乎。说真的,既然如此倒让我一身轻松。我不想为这活儿再耗神费力了。”
菜脸伙计坐在那儿琢磨事儿。埃蒂呢,则竭力集中注意力使自己别胡思乱想。他感到有些走神;感觉像是在滑来滑去,乒乒乓乓地撞来撞去,像脱了衣服在跳摇摆舞,抓着想抓的地方,噼噼啪啪地掰着关节弄出响声。甚至还觉出自己的眼睛想要转到桌上那堆褐色粉末上去,尽管他明白那是毒物。他这天早晨十点钟注射过那玩意儿,可是从那时到这会儿已过去了十个钟头。如果他真像幻觉中那么折腾起来,这局面就不一样了。菜脸伙计不光掂量自己的事儿,他还在盯着埃蒂打主意,看看能否从他这儿套出点什么。
“我也许能去查查哪儿出了纰漏。”他最后这样说。
“那你干嘛不去试试呢?”埃蒂说。“要是过了十一点还不来,我就把灯关了,在门上挂出请勿打扰的牌子,听到有人敲门我就打电话喊服务台,说有人打扰我休息,让他们派个保安过来。”
“操你妈的。”菜脸用他那无可挑剔的英国口音说。
“不,”埃蒂说,“操你妈是你自己这么想的,我才不想和你干呢。你必须在十一点之前带着我能用的东西赶到这儿——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不过是我能用的——要不你个脏货就去死吧。”
7
十一点还差不少菜脸伙计就赶到了,这时候时间是九点三十分。埃蒂猜他车里肯定还有个跟来的家伙。
这回带来的粉末更少。不够白,但至少有点象牙色的意思,看样子不会太离谱。
埃蒂尝了尝,好像就是这货了。比刚才的要像回事儿,不错啦。他卷了一张纸币,用鼻子吸了点。
“好啦,星期天见。”菜脸伙计轻松地说着打算走人。
“慢着,”埃蒂说,好像他成了拿枪的人。用这腔调说话他就是拿枪的人了。这枪就是巴拉扎。恩里柯·巴拉扎,纽约毒品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
“慢着,”菜脸伙计转过身,看着埃蒂,好像觉得埃蒂准是精神错乱了。“怎么说?”
“嗯,其实我这会儿是在琢磨你,”埃蒂说。“我吸了刚才那玩意儿要是得了病,那就算挂了。我要是死了,当然,那就是挂了。我在想,如果我只是闹点儿不痛快,没准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知道,就像是故事里说的孩子们擦一盏灯可以许三个愿。”
“这玩意儿不会让你得病的。那是中国白。”①『注:中国白,一种纯正的海洛因。据说产自东南亚,经由香港偷运到北美,故毒品交易中有此诨名。』
“这要是中国白,”埃蒂说,“那我就是德怀特·戈登。”②『注:德怀特·戈登(Dwight Gooden,1964— ),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黑人棒球明星。埃蒂说这话的意思是,如果这不纯的海洛因也算是“中国白”,那不如说他就是黑人了。』
“谁?”
“没你的事。”
菜脸伙计乖乖坐下。埃蒂坐在汽车旅馆房间里,旁边桌上摊着一小堆白色粉末,(不等条子赶到,他很快就能把这些玩意儿冲进厕所)。电视里正在转播棒球比赛,勇敢者队被梅茨队——泰德·特纳的荣誉棒球队打得落花流水。阿奎那饭店的屋顶上架设着硕大的卫星天线。上来了一阵晕乎乎的平静感,这感觉好像跟在他的意识后面……当然还有他想来自己应该有的感觉——这来自他看过的医学杂志,是说海洛因上瘾者的神经系统非正常增厚会引起此种症状。
想做一个快速治疗吗?有一次他曾问亨利。阻断你的脊椎,亨利。你的腿就不会动了,鸡巴也一样,不过这一来你就能马上停止注射毒品了。
亨利不觉得这事儿好玩。
说实话,埃蒂也没想过这事儿有什么好玩。如果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甩掉趴在背上的猴子,那就意味着你得对付更麻烦的猴子。这不是什么卷尾猴,不是可爱的小吉祥物似的小玩意儿,而是一个大而丑的老狒狒。
埃蒂开始吸鼻子。
“好啦,”他最后说。“这就行了。你可以滚出房间了,脏货。”
菜脸伙计站起来。“我有几位哥们,”他说,“他们可能要过来跟你商量点事儿。你最好还是告诉我钥匙在哪儿。”
“不在我这儿,用不着这样咋呼,”埃蒂说。“你不是擦灯的孩子。”然后冲他微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样儿,但肯定不会让人提神醒脑,因为菜脸伙计一转身就溜出了房间,飞快地撇下他和他的笑脸,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埃蒂·迪恩确信他已离开,便加热溶解那些粉末。
扎针。
躺下。
8
这会儿他睡着了。
那个潜伏在他意识里面的枪侠(枪侠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那个被囚徒认作“菜脸伙计”的家伙也不知道,因为他们压根儿没说起埃蒂的名字)正观望他,就像他小时候,世界转换之前观赏各种表演似的……换句话说他以为自己就是在观赏从前那种演出,他可从来没见过眼前这路表演。如果他见过一种活动的图像,也许首先会想到那上边去。不过,确切地说他从囚徒意识中截获的东西是看不见的,因为二者几乎合为一体。比方说名字吧,他知道了囚徒的哥哥的名字,却不知道这家伙本人叫什么。当然名字是一种秘密,充满了魔力。
这男人的性格没什么可称道的,他有着瘾君子的软弱;而他的刚强又被埋没在软弱里了,就像一把好枪沉进了流沙。
这男人使枪侠痛苦地想起了库斯伯特。
有人走过来。囚徒睡着了,没听见。枪侠没睡,又一次顶了出来。
9
酷呆了,简妮想。他说他饿坏了,我连忙弄了点东西送过去,看上去他真有些可爱,三明治给他弄好了他倒睡着了。
这位旅客——那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个头挺高的,身上是干干净净有点儿褪色的蓝牛仔裤和佩斯利花呢衬衫——眼睛睁开一道缝,朝她微笑一下。
“谢谢咦,女士。”他这么说——或是就是这么咕哝道。听上去还有点老派腔调……要不就是在说外语。说梦话,是这样的,简妮想。
“不客气。”她露出最职业化的空姐微笑,相信他又睡过去了,可三明治还在那儿,没动过,现在倒正是供应航空餐的时间了。
好吧,这就是他们早就告诫过你的情况,不是吗?
她回到客舱后面去抽烟。
她擦着了火柴,正要点烟,却又停了下来,算了吧,这可不是条令规定你应该做的事。
我觉得他有点儿可爱。他那双褐色的眼睛。
然而,坐在3A位置上的男人把眼睛略略睁开时,她注意到那已经不再是褐色的了,睁开的是蓝眼珠子。但不是像保罗·纽曼①『注:保罗·纽曼(1925— ),美国著名电影演员,一九八六年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那种性感甜蜜的蓝眼睛,而是蓝得像冰山一样。它们——
“哇!”
火柴燃到了手指。她马上抖掉了它。
“简妮?”保拉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胡思乱想呢。”
她又划了一根火柴,这次把烟给点上了。她只抽了一口烟,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就出来了。他戴着隐形眼镜,肯定是这么回事。那种眼镜可以改变你眼睛的颜色。他进过盥洗室。他在里面呆的时间够多的,想来是晕机了——他脸色苍白无光,这种脸色的人通常身体欠佳。其实,也许他是想摘掉隐形眼镜以便睡得更舒服些。肯定是这么回事。
你也许觉察出什么,蓦然间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某种让你有点儿兴奋的事情。你看见的可能不是真实的。
有颜色的隐形眼镜。
简妮·多林认识的人里边有超过两打是戴隐形眼镜的。他们中间大多数人为航空公司工作。没人提起过这事,她想也许是因为他们都觉得旅客可能不喜欢机组人员戴眼镜——那会让人感到紧张不安。
她认识的那些人当中,大概有四个是戴有色隐形眼镜的。无色隐形眼镜比较贵,有色的价格就相对实惠。简妮的熟人圈子里花钱要这样算计的一般都是女人,她们都虚荣得要命。
那又怎么样?男人也可以玩虚荣嘛。干嘛不呢?他长得挺不错的。
不。他不是英俊。也许是可爱,不过,他干脆就是那副样子就好了,那苍白的脸色配着雪白的牙齿。他干嘛要戴有色隐形眼镜?
机上的乘客都害怕坐飞机。
这世界上劫机和毒品走私已成家常便饭,弄得航空公司的人也怕起乘客来了。
刚才勾起她这些想法的声音,使她想起在飞行学校时,一个利斧般嘎嘎作响的粗大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