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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的人说出来的话,就跟亲手签下合约一样,绝不反悔的。
既然下了挑战约,就必须践约,临阵脱逃,比战败还可耻。
白天羽静静的看着任飘伶,静静的听着他的话。
任飘伶说得不错,今日他纵然胜了任飘伶,十日之后必死在三少爷的剑下。
虽然明知结局是这样,他又怎能不战?
败又如何?死又如何?
在他还未出生时,就已注定一生是为决斗而活。
泳者溺于水,剑客亡于剑。
生又怎样?死又怎样?
今日纵然侥幸未死,他日能死在谢晓峰剑下,也算是做为一个剑客的最佳归处。
西边已现出彩霞,白天羽也已将拔剑。
任飘伶的目光还是落在远方一个不知名的高山上,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当白天羽将拔剑时,他忽然又开口:“今日复明日,明日亦有今日,日日亦今日,今日之约,何妨十日后见。”
说完这句话后,任飘伶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次白天羽没有扑过去拦住他,只是用一种仿佛感激,又仿佛倜怅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
等白天羽也离去后,在大雁塔的第四级阴暗处,突然走出身穿深蓝色的衣裳的载思。
他那双如豹眼的眼晴,凝视着离去的两个背影,他的眼中突然闪出一丝狡酷之意。
“今日你们两人虽然不战而散,他日必将遭遇更悲惨的事。”
第二章 空地上的破摊子
一
谢小玉并没有回神剑山庄。
经过了昨夜水月楼事件后,她本应该立即回家的,可是她没有回去。
她没有回去,并不是为了济南城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她留在这里,只为了一个理由。
一个通常都能让少女留下的理由。
二
大雁塔回来后,白天羽并没有回到醉柳阁。
因为那里还有些讨厌的人在,他不想见到这些人,他只想找一个能聊聊天,喝喝酒的人,安安静静的度过今晚。
这个人最佳人选,当然是藏花。
只可惜白天羽现在找不到她,或许她的人会在醉柳阁里,可是白天羽不想回到那里去。
于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谢小玉和白天羽碰面了。
——这个偶然的机会,当然一定是谢小玉造成的。
白天羽知道,但也无所谓。
能有个人陪,总比独自好多了,况且谢小玉并不是个讨人厌的女孩。
——这一点是最主要的。
三
就算在最繁华的城市里,也会有很多的空地,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人空置在那。
这些地方本来是准备用来盖房子,做生意的,谁也弄不清后来房子为什么没有盖起,生意为什么没有做成?
到后来人们甚至连这块地的主人是谁,都渐渐弄不清了。
大家只知道那里有块没有人管的空地,无论谁都可以到那里去放牛,去养猪,去打架,去杀人,甚至去撒尿。
只有脑筋动得特别快的人,才会想到利用这空地去赚钱。
用别人买来的地方去赚钱,当然比较轻松愉快,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你不但要脑盘动得比别人快,拳头也得比别人硬些。
这摊子就在一块很大的空地上。
当谢小玉和白天羽偶然相遇后,谢小玉问过白天羽: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吃东西?”
“到七个半去。”
“七个半是什么意思?”
“七个半就是七文半钱,七个半大钱。”
“那地方就叫七个半?”
“那地方的老板也叫七个半。”
“这人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因为别人剃头要十五文钱,他去却只要七文半。”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个秃子。”
谢小玉笑了。
“这人在市井中本来并没有名,后来又在那里摆了个牛肉摊子,无论牛肉面也好,猪脚面也好,都只卖七个半钱一碗,到后来生意做出了名,人当然就更出名,这里出来混混的人,不知道七个半的只怕很少。”
“那里的生意很好?”
“好极了!”
这摊子的生意的确好极了。
谢小玉从未在三更半夜里,看到这么多人,也从未在同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种不同的人。
几十张桌子都已坐满了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有人是骑马来的,有人是坐车来的,所以空地方旁边,还停着很多马车。
各式名样不同的马车,有的马车上,居然还有穿的很整齐,很光鲜的车夫在等着。
谢小玉实在想不通,这些人既然养得起这么漂亮的车马,为什么还要到这种破摊子上来吃七个半大钱一碗的牛肉面?
一大片空地上,只有最前面吊着几个昏灯。
灯笼已被油烟熏黑,根本就不太亮,地方却太大,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是黑黝黝的,连人的面目都分辨不出。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远比灯光能照到的地方多。
白天羽和谢小玉在旁边等了半天,才总算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找了张空桌子。
又等了半天,才有个阴阳怪气的伙计过来,把杯筷往桌上一放。
“要不要酒?”
“要。”
“多少?”
“五斤。”
问完了这两句话,这伙计调头就走,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谢小玉怔住了。“这伙计好大的架子!”
“我们是来吃东西的。”白天羽笑笑:“不是来看人的。”
“但他却没有问你要吃什么?”
“他用不着问。”
“为什么?”
“因为这里一共只有四样东西,到这么来的人差不多都每样叫一碟。”
“哪四样?”
“牛肉面、卤牛肉、猪脚面、红烧猪脚。”
“就只这四样?”谢小玉又怔住了。
“这四样岂非已足够?”白天羽笑了笑:“不吃牛肉的人,可以吃猪脚,不吃猪脚的人,可以吃牛肉。”
谢小玉叹了口气,苦笑的说:“能想出这四样东西来的,倒真是个天才。”
——也许就因为这地方只有这四种东西,所以人们才觉得新鲜。
“我知道他绝不是个天才。”
“哦?”谢小玉说。
“就因为他不是天才,所以才会发财。”
谢小玉又笑了。
她不能不承认这话有点道理。
但究竟是什么道理,她却不太清楚。
——世上岂非就有些莫名其妙的道理,没有人能弄清楚的。
没有摆桌子的地方,更暗。
谢小玉忽然发现那些地方有好几条人影,在黑暗中游魂般的荡来荡去,既看不清他们的衣着,更辨不出他们的面目。
只看得到一双双发亮的眼晴,就好像是在等着捉兔子的猎狗一样。
那种目光实在有点不怀好意。
“那些是什么人?”谢小玉忍不住又问。
“做生意的人。”白天羽瞄了瞄那边一眼。
“到这里来做生意?”谢小玉又问:“做什么生意?”
“见不得人的生意。”
谢小玉想了半天,才点了点头,却也不知道她是真懂?还是假懂?
黑暗中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
这些女人在等着做什么生意——这点她至少还懂。
看完了黑暗的一面,她又回头去看那比较亮的一边。
她看到了各种人,有贫有富,有贵有贱。
差不多每个人都在喝酒。
这就是他们唯一的相同之处,除此之外,他们就完全是从绝不相同的世界中来的。
然后她就看见刚才的伙计托着个大木盘走了过来。
面和肉都是热的,只要是热的,就不会太难吃。
但谢小玉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看着白天羽:“你说这地方很出名?”
“嗯” 。
“就是卖这两种面出名的?”
“嗯。”白天羽在吃面,没有多余的嘴来回答。
谢小玉四面看了看,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看这些人一定都有病。”
“哪些人?”
“这些特地到这里来吃东西的人。”
白天羽好不容易才将面吃光,才长长吐出口气。“他们没有病。”
“这个人呢?”谢小玉的眼晴正在盯着一个人。
这个人坐在灯光比较亮的地方,穿着件看来就很柔软,很舒服的淡青长衫,不但质料很高贵,剪裁得也很合身。
他年纪并不太大,但神情间却自然带着种威严,就算坐在这种破桌子烂板凳上,也令人不敢轻视。
“这个人一定很有地位。”谢小玉说。
“而且地位还不低。”
“像他这种人,家里一定不会没有丫头佣人。”
“非但有,而且还不少。”
“他若想吃什么,一定会有人替他准备好的。”谢小玉说。
“随时都有。”
“那么,他若没有病,为什么要一个人深更半夜还到这种地方来吃东西呢?”
白天羽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的喝了一杯酒,目光凝视着远方的黑暗,过了很久,才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寂寞?”
“当然知道。”她回答:“以前我待在神剑山庄里,就时常觉得很寂莫。”
“那时你在想些什么?”
“我想东想西,想出来到处逛逛,想找个人聊聊天。”
白天羽忽然笑了。“你以为那就是寂寞?”
“那不是寂寞是什么?”
“那只不过你觉得很无聊而已,真正的寂寞不是那样子的。”他笑笑,笑得很凄凉。“真正的寂寞是什么样子?
也许没有人能说得出来,因为那时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谢小玉在听。
“你若经历过很多事,忽然发觉所有的事都已成了过去,你若得到过很多东西,忽然发觉那也全是一场空,到了夜深人静,只剩下你一个人……”
他的话语声更轻,更慢,缓缓的接着又说:“到那时,你才会懂得什么叫寂寞。”
“你懂吗?”
白天羽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这一句话,又痴痴的怔了半天,才说:“那时你也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怔,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找不到着落,有时甚至会想大叫,想发疯。”
“那时你就应该去想些有趣的事。”
“人类最大的痛苦,也许就是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白天羽淡淡的说:“你若拼命想去回忆过去那些有起的事,但想的却偏偏又总是那些辛酸和痛苦,那时你心里就会觉得好像有根针在刺着。”
“好像有根针在刺?”谢小玉又笑了:“那只不过是文人们的形容而已。”
“以前我也不信,一个人的心真会痛,也以为那只不过是文人们的形容过甚之辞。”白天羽又喝杯酒:“但后来我才知道,就算是最懂得修辞用字的文人墨客之流,也无法形容出你那时的感觉。”
他的笑容更凄凉。“你若有过那种感觉,才会懂得那些人为什么要三更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这破摊子上来喝酒了。”
谢小玉沉默了半天,才开口:“就算他怕寂寞,也不必一个人到这里来呀!”
“不必?”
“他为什么不去找朋友?”
“不错,你痛苦的时候,可以去找朋友陪你,陪你十天,陪你半月。”白天羽说:“但你总不能要朋友陪你一辈子?”
“为什么?”
“因为你的朋友们一定也有他自己的问题要解决,有他自己的家人要安慰,不可能永远来陪着你。”白天羽又笑了笑:“何况,你也不会真的愿意要你的朋友永远来分担你的痛苦。”
“你至少可以花钱雇些人来陪你。”
“那种人绝不是你的朋友,你若真正寂寞,也绝不是那种人可以解除的。白天羽说:“否则,与朋友有何区别?”
“我知道另外还有种人。”她的大眼珠转了转。
“哪种人?”
“像醉柳阁里的姑娘,那地方至少比这里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