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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九脸龙王忽然转身就走:“冲着你的面子,我这就走!”
他说走就走,带着剩下来的“老婆”、“姐姐”、“弟弟”一起走。
可是当他经过那文士和老僧的石块旁时,像忽然绊了一下。一足踹在石上。
那文士正支颐微笑,看着全场,他的肘在石上。
那老僧正在合十而坐,他的掌沿按在石场旁。
然后三人都停了一下。
九脸龙王忽然笑一笑,笑得有些不自然。
老僧放开手,目如电光道:“走好。”
九脸龙王道:“失陪。”
文士微笑道:“好走。”
“九脸龙王”就此率众,匆匆离去了,他再走的时候,右足有点跛,不过旁人没有看出来。
常人没有看出来的事,还多着呢。
“九脸龙王”、文士与老僧,刚才在长苔的岩石上,静悄悄地展开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惊心动魄的较量。
“九脸龙王”之所以退,不仅是因为怕方觉闲与那少年联手,不好对付——他本就想一口气除去两人——更主要的,他感觉到那一僧一俗的目光,看在他背上,尽管两人微笑温文,但他仍感觉到,如芒刺骨。
这种感觉非常锐利,甚至使他无法专心作战,所以他只有退,谁都不希望在前门有虎、后门有狼下开窗晒太阳的。
但是光是这样退走,他又不甘心。
所以他决心要在退走以前,掂一掂那一僧一俗的分量。
他那一脚踹在石上,至少可以将脚力自两人肘底、掌沿袭入内腑,重创二人。
可是两人没有动。
他的足尖一阵火辣,就像一脚踩在火炭上一般。
他立时退走——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因为,他已想到这两人是谁了。
九脸龙王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的两个“龙王帮”的人——一个是“庙祝”胡行雄,一个是走鬼婆婆。
“顺风千里”胡行雄掌管这座破庙,没龙王的命令,他是不能走的。
他只是苦着脸期盼这一干牛鬼蛇神也似的人物,能放过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
“走鬼婆婆”的十指断——她仗以成名的“勾魂鬼手”,已然被人废——所以“九脸龙王”也不想带她走
少年没有杀她,反而松开了手。
“我不杀你,你已老了,你走吧!”
走鬼婆婆垂头丧气,终于跺了跺足,叹了一口气,然后瞪了那少年一眼,见鬼也似的走了。
唐甜又甜甜地笑着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看着方觉闲,忽然说道:“谢谢。”
他说这两个字,跟别人最大的不一样,就是有一种重逾千钧的力量。
方觉闲笑了,他第一次笑得一点也不懒散。
“贵姓大名?”
那少年的眼睛变得非常有情,非常好看,说:“卫悲回。”
方觉闲亮着眼睛道:“日后江湖一定会有人给你起绰号。”
那少年禁不住想笑:“什么绰号?”
方觉闲笑道:“我不知道,大概是‘血手屠龙’之类的名字吧,你杀起人来,就像龙也可以抽筋剥皮的。”
那少年笑得很开心,在阳光下,他的眼光不再那么孤峭,而显得有情了。
“不可以。‘血手屠龙’恰好就是那些武林人给我师父取的绰号。”他笑着道:“不知日后江湖上还能叫我做什么?”
少年道:“我要走了。”
方觉闲只说了一句:“保重。”
那少年点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唐甜:“你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唐甜心头又掠起一线喜悦:那头龙王,已经如她所愿,必定会去她所希望他去的地方,但是她心中仍有一丝怅然,而今这少年返头来问她,仿佛那西垂的夕阳,得赶快把握夕阳的机会。
“‘忘情天书’确在公子襄那儿。”可是她很快地发觉那少年并不关心这点,她心头一沉,可是她还是照她所推测的情形说了。
“唐小姨真的可能被瞒在鼓里。”
那少年果然比较注重这一点。
“公子襄为什么要骗唐方?”
——唐方,又是唐方!连这孤傲的少年,关注的也是唐方!这瞎了眼的东西,知不知道我唐甜就在这里,就在你眼前啊!
——有一天,我叫你后悔!
唐甜心里狠狠地发誓,她甜美的一张脸,稍为有一点沉郁,但她不会因心情而放弃一个她所需要的人。
“因为公子襄不瞒她,唐方一旦知道已经找到萧秋水了,一定会离开他的怀抱,与萧秋水溯然离去的。”
那少年整个人忽然绷紧:“萧大侠还活着?”
唐甜知道,又一只蛟龙,落在她网中了,她撒下了网,向来都没有空回的,江湖人还不知道,唐甜的暗器,是一张无形的网,要是知道:只怕在暗器榜中,必然会在前三名之内—
—也许不在唐老奶奶、老太爷之下吧,或许之上,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这种暗器,不是能让满江湖上的人有所风闻的,一旦得知了,就失去效用了。
“活着;”她用力地点头,“只是受了重伤,便敌不过公子襄,人被他俘虏了,‘忘情天书’也给他夺取了……”
讲到这里,她忽然发觉,“忘情天书”的这一段,她根本不必多说,因为那少年根本没有兴趣。
那少年听到这里,眼中发出剑一般的厉芒来,静静地问道:“你所说的都是真话?”
唐甜蓦然觉得一寒,也个知怎的,她感觉到那少年有一股迫人的气息,这使得她本有一大串的谎话,从心里,到了喉咙,却说不出来。这时候她知道不能有稍微迟疑,可是她仍是不自然了起来,原来她的谎己撤不下去,可是自她有生以来,她已经扯谎惯了,就是她此刻心乱如麻的刹那,她说不出来,但是她却及时点了头。
那少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
唐甜这时已恢复镇定了,她很快地检讨了适才她自己的心乱,很快便答:“因为唐方是我的小姨,萧太侠就是我的姨父——我不帮他们,帮谁?”
那少年望了她好久,这时夕阳已西斜,他发觉这女子本来娇媚,却有一阵了,这女子又有些忧愁,前一刹那,这女子又有些慌张——他都很喜欢看。他有时候常常想:长大后,他要得到一些女子,然后,深爱一个女子,生要能尽欢,死才能够无憾恨。这女子,虽然不是他深爱的人,但可能是他偶然的留情……
他的思路很快就被自己的愤怒打断了,他听过公子襄的名声,素来尊重,但他更钦慕萧秋水,如果公子襄作出这等事,他就不能不去惹公子襄!
——他自知在武功上,尚不及公子襄,但他可以去告诉他那被江湖上传为煞星,其实却是急人之难的师父!
于是他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血河派’便与‘梁王府’的人没交情了。”
一说完,他就回身走出去。
他的背影那么孤独。但身影又那么傲岸。
他一开始走,就不停步,甚至没有踞方觉闲多说一声再见。
所以他没及时看见唐甜的眼。
因为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唐甜毕竟也是人,一个年轻的女人,禁不住在眼色里,表达了她的喜悦。
如果那少年看见,如果那少年看见的话。
——一切就会有很大的不一样了。
夕阳如演,残叶旋舞。
在这破落的庙前,日薄西山,更令人心田里有一股抑郁难舒,似暮色般难以拒抗。
方觉闲遥望那少年孤傲的背影,心中发出一阵叹息:也不知是对自己的一向闲淡生命,还是对少年那坚忍的志愿。
只是对茬临的暮色苍茫来说,生命都是一样,如夕阳沉去一般,有星,或无星的夜晚,还是要来的。
方觉闲低低地叹了一声,他的叹息无人听到。可是他的问话虽然低沉,仍是可以叫人听到的:“你,为什么要骗他?”
唐甜这里正像一个女孩子在收到她情人衷慕的信时,脸红心跳皆是为了欢喜,但是她即刻要自己不要笑出来。不能笑出来,她对一无所好、一诺千金的方觉闲,还没有把握。
——这人的一双怪剑,武功当在少年卫悲回之上,也绝不在九脸龙王的银戟之下。
唐甜想起那架在卫悲回后颈上的一双剑:一黑一白,黑白分明——唐甜当然不希望这一对剑也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所以她的脸容很快地幽怨了起来,她知道骗不过方觉闲,在这种人的面前,讲真话才是最聪明的。
“因为我要‘龙王帮’、‘血河派’的人:都要去找公子襄的麻烦。”
方觉闲知道她说真话,他的手指本已紧握住剑了,只要这女子说谎!只要这女子再对他说谎后,他就有理由立即杀了她……虽然杀了她之后他仍得去应诺与公子襄决一死战,但他毕竟除去了要他杀公子襄的人……可是她没有对他说谎话。
方觉闲没有办法,也个忍心下手,杀一个甜美的妙龄女子。
他只有再问:“你为什么要非杀公子襄才甘心?”
——因为唐方。
——萧秋水本已经死了或者完了,唐方的靠山已经没有了,人间轮到她唐甜了,可是偏生出来一个公子襄!
公子襄的威名、公了襄的才华……而公子襄维护唐方!
想到这些,唐甜就不禁根得牙丝丝的、几乎要冲口而出,谁叫公子襄对唐方好!可是话到嘴里,变成了:“公子襄表面与世无争。但他暗收七十一门生及‘正气歌’三大高手,为的是独霸武林,独步天下,公子襄不除,咱们‘刚极柔至盟’,永无抬头之一日。何况……”
“公子襄对唐方,确有非分之念,否则谁会劳心劳力,不惜一切,甚至茶饭不思地找萧秋水?而且公子襄对‘忘情天书’也有野心,试问:武林中人,有谁对这本书不想得之而甘心的,就算不想占为已有,好奇一观之心总有吧?”
这点连方觉闲心中也默认,自己对“忘情天书”,虽无抢占之心,但好奇总有一些的,想着看这称绝江湖,令武林色变的天下第一奇书——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里一旦同意了部分,店甜当然看得出来,别的就好说了。
“所以我猜测的未必是错的,公子襄本就是这样的人。”
方觉闲心中一阵痛苦,他外表当然仍是那么不经意:“你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去对付公子襄?”
唐甜笑了。这个问题很好答。
“因为那些人都该死,‘血河派’杀人,血流成河,‘十方霸主’本就惟我独尊,无法无天;‘九脸龙王’更是黑白两吃,估恶不俊;十六门派中,也有自私自利,明争暗斗……
让他们跟公子襄去斗,岂不更好,而且……”唐甜呢声温柔地道:“我是要你为我去杀公子襄,不是去送死……”唐甜柔美如花:“让他们先消耗公子襄的战力,你岂不是一击必杀!”
方觉闲冷笑。他的笑容有说不出、道不尽的讥笑孤傲,仿佛与那少年卫悲回,是同一类型的孤寞。
“我要杀公子襄,天际出现第一颗黄昏星,而夕阳还残留在青山外:而且我如果要杀公子襄,也是为了履行我的诺言,绝不是为你。”他一字一句地道:“绝不是为你。”
他说完了这句话,萧七就站了出来,面对他而立。
容肇祖也立刻站了出来,站在他们两人中间。
他不希望看见朋友中任何一人受伤、倒下,甚至死亡。
虽然他心里也觉得方觉闲太过分些了——那话锋大伤害唐甜了。
大概暗地里为方觉闲那番话鼓掌的人,只有一个——至少铁恨秋他自己是这么想。
不过他可不想真的拍起手掌来,因为他不想让唐三千又狠狠地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