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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懂佛学和经文啊。”
“并不一定要引经据典,你只要能象刚才举个实例证明他的观点就好了。”
周全果然有些心动,这么简单的道理,驳倒他还不容易么?“道林大师,你刚才说任何人都可以去辩驳,不讲究身份,也不会得罪人?”
“当然,只要以义理驳倒对方,不但不得罪人,还能得到对方的尊重。”
“既然如此,两位大师不屑出手,就由我来代劳了,要不把你们困在车内一两天岂不是罪过!”
谢安、支道林、释道进也不想一直困在车内,都鼓励他去试试。结婚以后,周全心态有了很大转变,对这个时代有了更深的认识,这个时代谦虚和收敛并不被人推崇,彰显自己的才华和能力,才能跟上时代与时俱进。这几个月,他时常听到谢安、王羲之等与别人清淡,辩驳,所见都是高水准的当世名流文士,耳濡目染,他与人辩论的能力也大有进展,驳倒这个和尚也不是难事。他跳下车,往里面狂挤,一路高喊:“让一下,我有事要问法幽大师。”
围观的人见他大声嚷嚷,又说有话要发问,便互相让一让,让他挤了进去,讲经的法幽也停了下来,万众属目望向他。
“施主有何疑义?”
“请问大师,你今日早上吃饭没有?”
围观的人见他问这样的问题,不由哄的一声笑起来。法幽倒有几分定力,等哄笑声停息,这才平静地说:“自然吃过了。”
“如果几天不吃饭又会怎样,还能讲经吗?”
“贫僧修为尚浅,若几日不食,将肚饥力疲无以为续。”
“大师认为事间万物都是空的,都是因自己的思想而存在,可是这肚子并不因恩想的空或不空它都会饿,几天不吃就饿死了。如果大师的理论是正确的,大家不要去想肚子饿的问题,肚子就不会饿了,不必吃饭了,不必劳作了,也不必讲经坐禅了。不知大师何以教我?”
法幽急得脸都红了,他说的只是一种理论,上来辩驳的人大多也是以理论经义来驳,可是周全用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例子,似是而非地把他的理论击破了。经不起事实的考验,空谈理论又有什么用?所以法幽一时说不出话来。
后面一个和尚站起来施了一礼,“小僧是心无宗的慧观,深同施主所言,本派认为:一切思惑皆属虚妄,事间万物才是实有,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
慧观的“心无宗”理论接近于现代的唯物主义。当时佛教虽然兴盛,但传入中国还没多久,由于语言障碍、经文理解不同等因素,造成了五花八门的流派,各持一见,争论不休,在当时多达“六家七宗”。但相对于现代佛说来说,无论哪个流派的理论都有很大的漏洞,周全虽然不懂佛法经文,却也能找出他们理论不妥之处。
周全正在兴头上,干脆连慧观也一起驳了:“你这观点也不完整,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是不因人的思想而存在的,这个观点正确;但思维并不是空的,思想与七情六欲是与物质世界同存的。请问你手中的是什么东西?”
慧观道:“木鱼。”
“木鱼从何而来?”
“木匠名师雕琢而成。”
“如果这个木匠头脑中没有木鱼的形状,他能雕琢出木鱼吗?你说是先有木鱼,还是先有木鱼的意识形态?”
慧观楞在当地,周围先是一片轻声议论,接着响起大片叫好声和鼓掌声,平日的辩驳,都是在经典上绕来绕去,争上半天没结果,很多普通信众并没有真正听懂,象周全这样,三言两语就把高僧驳倒的情况是很少见的,不少眼光已经变得热切和崇拜。掌声如潮,周全拱手作圈,向四周致意感谢。
接着又有两个三老和尚出来辩论,也是三两句就被周全问得哑口无言,观众更是掌声不断。周全有些搞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应该平常人都懂,为什么高僧反而不懂,学了佛法反而不懂,并且要说那复杂无比。也许这些和尚只是为了出名,才在这里摆场子吧?
突然一个声音说:“世上本无木鱼,因了名师雕琢才有了形体,是以‘有’乃是从‘无’中产生,先无而后有,无才是一切的本源。”
这个声音并不高,但在杂吵的声浪中却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立即静下来。周全寻声望去,不知何时,一个瘦小拗黑的的和尚已站在他身边。这和尚长得矮小干瘦,脸比牛梦还要黑几分,高额头,塌鼻梁,说貌不惊人那是在赞美他了。但他的眼晴却很亮,有着无限的深远,就如望着天空的星星一样悠远、神秘。
周全道:“错!这木匠是在其它地方见过了木鱼,所以心里才有木鱼的意识形态,它还是从有而来。‘无’从来都不能产生‘有’,而是从一种形态转化到了另一种形态,或者是从看不见的形态转变为可以看见的形态,却并不是从无中生有。”
“既然看不见,你如何证明它存在?”
周全说:“我没读过多少佛经,不懂什么经典,但好象佛祖有说过一粒沙里便是一个世界,又说一滴水里有十万生灵,那么这水里的生灵你能看到吗?沙里的世界你能看到吗?可是你能怀疑佛祖说过的话吗?”
黑和尚也不急,微笑着问:“你说不是从无中变来,世界却从何而来?”
“举个例子,城镇由许多房屋组成,房屋由土石砖瓦组成,土石砖瓦由沙粒组成,沙粒由更小的,肉眼见不到的颗粒组成,肉眼看不见的颗粒由更小的颗粒组成,如此下去无有穷尽,颗粒之间的不同组合,形成不同的物体,如相同的砖可以砌成不同的房屋,世界因此而来,宇宙由此而来。”
黑和尚眼光更亮,深深看了周全一眼,行了一礼:“受教了。”说完就退了下去,在人群中一闪不见。
围观的人议论之声不绝于耳,他们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虽然都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却一时无法接受。
周全以为这下可以结束了,不料人群中冲出一伙道士来,当先一人高声说:“何必啰啰嗦嗦争个不休?不过就是混沌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如此衍生直至无有穷尽,宇宙便由此构成。我们汉人的祖先早已说得明明白白,何必为这番邦蛮国的粗鄙言论辩个不休?”
这道人长得高大威猛,脸现横肉,看起来有些面熟,周全再扫视他身边几人,不由恍然大悟。后面那个道人脸色红润,三络长须,相貌堂堂,但却带着踞傲的神色,身穿一件惹眼的大红袍,正是在海上遇到的镇妖道人吴猛。
第十四章 御用道人
吴猛突然来到,引起了很大的骚动,大部份人都是恭敬而祈诚地看向他,向他问安,但也有少数人露出厌恶和鄙夷的表情,特别是在场的和尚,明显看他不顺眼。
周全本来对他在海上凌空飞步,掷剑降妖的本事极为敬服,几乎把他当成神仙一样。后来被谢安一分析,凌空飞步只是一种固有的法术,掷剑入海,却连剑都收不回来了,其实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风光。于是吴猛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只是一个沽名钓誉,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罢了。
吴猛的弟子出言不逊,把天下和尚尽皆得罪,在场的许多和尚脸现怒容,但却没人敢与他们对顶。在场的道士中,也分许多派别,但吴猛的弟子是在总体打击佛教抬高道教,他们自然也不能说话。
周全见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就不爽,亢声道:“老祖宗的理论自然是经典,我们要继承和发扬,可是也不完全排斥外来文化。固步自封,闭门造车无异于慢性自杀,难道你除了吃五谷杂粮,其它的食物宁可饿死也不吃么?”
另一个尖脸的道人厉喝道:“放肆,哪里来的野小子,居然敢在帝都撒野。”
周全怒道:“天子脚下,帝都之内,公众自由辩论之所在,又怎能容你这等人横冲直撞?你又是什么人,敢口出狂言,恶语伤人!”
那道人昂首挺胸,一副嚣张嘴脸:“哈哈,真是好笑,你连我都不认得,也敢在此胡放獗词,莫非是从哪处乡下跑来的放牛娃?本道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道号虚尘,乃是当今活神仙许真君的徒孙,当今皇上钦点‘镇妖靖国大仙师’吴猛仙师的第七弟子。”
当着这么多人,要是被他的气势压下去,以后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讥笑,况且周全有王家和谢家作后盾,哪里怕他一个小小道人,故意长长地哦了一声,“都没听说过,我看你更象是一个刚披上道袍的匪徒,恶习未改,哪里有半分出家人的样子,难道你师父都没管教你吗?各位大德高僧,各位仙道真人,你们说他的样子象道士吗?”
刚才受了打压的和尚大为解气,很多人想笑却不敢笑出来,围观的人群中却发出了很大声的哄笑声,显然很多人看不惯虚尘的嘴脸。
这一伙道人平日横行惯了,哪曾受过这样的气,有的拔剑,有的拿拂尘,就要上前武斗。吴猛出场后一直没吭声,这时重重哼了一声,令众徒弟住手。周全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令他觉得高深莫测,建康卧虎藏龙,皇亲国戚无数,谁知周全靠山是哪一座?这里是合法的、言论自由的地方,负责治安的官兵眨眼就到,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徒弟要是先动手,事情闹大了只怕他也不好向上面解释。
吴猛踱到周全身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却没认出周全来,那天两船远远划过,人数极多,他又昂首向天,并没有注意到周全。
周全毫不退缩地与吴猛对视着,他本来只是想叫集会早点结束,并没有惹事生非的意思,但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就算他能够忍这一口气,也不能丢了王羲之和谢安的名头,迟早总会有人认出他的身份的。
吴猛冷冷道:“好狂妄的小子,便是当今皇上也对我以师礼待之,你竟敢当面辱骂我的弟子,羞辱我管教无方。你是哪宗哪派的弟子,有何本事敢在此大言不惭?”
“我无门无派,并不代表哪一家观点,这儿是自由言论的地方,你是管教无方,还是德高望重,天下自有公论,何必用赫赫权威封诸君之口?”
吴猛眼睛一眯,杀机一现即收,“我身为帝师,以净明忠孝,廉慎宽裕之道为本,怎会与你一般计较。你既然不是在宣讲某家某派的精义,还是下去吧。”
周全没想到他突然转变了态度,再看他几个徒弟的眼神,心中已经明了。他们不敢在公众场合动手,怕落人话柄,也怕落个以大欺小,以尊凌卑的恶名,却是想等到无人时,或是查明自己来历后再下杀手,并不是真的不计较了。本地的和尚和道士想必已经有许多人吃过他们的暗亏,或是被他们以权势打压,所以才禁若寒蝉。
周全知道与他顶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只会遭到他们更为狠辣的报复,略作拱手,便往庙内走去。很多人给他让开了道路,但也有很多人追了上来,问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表示崇拜等等。周全也不知道当中有没有吴猛的人,一概不答。
东安寺主持讲肆的和尚见能够和平收场,忙站出来大声宣布今日集会到此结束,于是众人开始散去,都在纷纷议论今日出现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头,不但驳倒了几个高僧,连权势滔天的“镇妖靖国大仙师”都对他服软。
周全进了寺院,后面还是一大堆崇拜者跟着,东安寺的和尚忙出来维持秩序,把那些人挡在外面,并且一个穿袈裟的大和尚把他请进了一间客房,端上了香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