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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王妙想的死,深深震撼了他的内心,甚至差点让他自暴自弃。虽然在知道聂隐娘就是王妙想的转世,并收她为徒后,那心灵上的伤口多少得到了些弥补,然而伤痕本身却始终是存在着。
并不是所有的伤痕,都能够随着时间慢慢愈合。
直到今天,在眼睁睁地看着上官婉儿被赵芜女带走后,心灵深处的伤口终于再一次被人撕开,以往那种“胜胜负负皆属寻常”的棋手心境终于被击了个粉碎。
人生毕竟不是下棋,输了后还可以重新来过。
棋盘上的棋子,在必要时都可以当成是用来借劲腾挪的弃子,然而生活中,总有些东西是无法舍弃的。
许飞琼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虽然胸口被他勒得发痛,却没有动弹。
她能够察觉到风魂在心中,此刻那因为无力保护他人而生出的难过。而在她的心中,却又有一些安慰,仿佛只要被他这样抱在怀中,就再也不用担心,不用害怕。
只有愿意以死保护他人的人,才会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心痛。
只有内心深处拥有真情真性的人,才会有割舍不下的痛苦。
风魂不知道许飞琼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但这个失去一臂的女仙自己却是清清楚楚。
在她刚刚遇到风魂时,还觉得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真本事,不明白王妙想怎么会喜欢上他这样一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家伙,直到接触得久了之后,才知道这个人和其他男子有些不一样。
他可以为了找王妙想而不顾一切地进入妖灵界,可以为了替自己报巫礼的那一针之仇而独自跑到阵外杀死巫礼。不管是带着师道宣和他的手下闯出冀望山还是击败婴勺夫人,他都能在必要时展示出他的才智。
然而这些都不是许飞琼慢慢地开始喜欢他的理由。
真正让许飞琼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份即使身处最危险的处境下也挥之不去的洒脱。明明大敌就在眼前,明明死亡就在面前,他却仍然能够保持着那份从容不迫的神态和玩世不恭的微笑,然后毫不犹豫地闯到最危险的地方,想出面对危机的办法。
她想着:“如果我落到了火山里,他一定也会想都不想地跟着我跳下来,同时还要说些不正经的话来气我,然而再找出办法带我离开。”
至少以前的他是这个样子的。
能够了解一个人的,通常都不是那个人自己,而是他身边的人。她知道风魂是那种除非死亡真正来临,否则就算遇到再大的危险也会下意识地带着微笑去寻找生机的人。
这就跟下棋一样,除非棋局彻底的结束,否则就没有必要去计较一时的得失。
然而人力有时而穷,总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
所以王妙想的死,才会给他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如果是原来的他,现在绝不会在这里自埋自怨,而是早已去思考救出那只狐妖的办法了。”许飞琼想着。
她抬头看向风魂的脸,见他脸色阴暗不定,再想起竹林里的那几只断耳,心中暗叹一声。一出手便杀死一人,又强迫他们自己割下耳朵,这种事都不是以前的他会去做的。
这样的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呢?
许飞琼也弄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个人的想法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此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日后风魂继东皇位,闯魔风,破九幽,惹得群魔乱舞,众仙皆隐,整个天庭因他一人而崩溃,最初的起因便是在风魂此刻心路上的转变。
他的平常心已经因王妙想的惨死而被破坏,甚至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无力。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没用的时候,对力量的渴求也会悄悄地随之而来。
可是当那个人开始变得强大,固然能够更好地保护身边的亲人,却也会让他人感到畏惧,生出更多的纷争,再将自己的亲人置身在更大的危险之中……这本就是一个谁也无法改变的怪圈。
一个足改变世界的齿轮刚刚开始转动,只是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
又或许,曾经有一个人预知到这样的结果,只是他早已经不在了。
……
在长安城内的一个酒楼里,薛红线、聂隐娘,以及那个青衫文士正坐在临窗的位置。
薛红线身穿红衣,偏偏这件红衣稍小了些,将她那已发育得有些成熟的身材曲线轻巧地勾勒了出来,而隐娘却是一身绡白,轻盈素雅,两个少女自然不免惹人注目。
更引人注目的却还是那个青衫文士,时而长吁短叹,时而抚剑高歌,有时还拍着桌子,仿佛灵感突现般摇头晃脑想要吟诗,只是诗还没作完,却又憋在那里,然后伏桌大哭,以酒浇愁,连红线和隐娘这两个陪他来酒楼的人都觉得他疯疯癫癫的,更别说其他人了。
隐娘心地善良,见满桌都是空酒瓶,于是小声劝道:“李先生,你、你不可再喝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红线撇了撇嘴:“放心,他喝不死的,昨天我把他扔在大酒缸里泡了大半天,他不也活得好好的?”
隐娘道:“虽然这样,但、但喝多了总是不好……”
红线哼了一声:“管他那么多,最多让他自己付钱好了。”
青衫文士原本还在那长吁短叹,一听到要付钱,赶紧朝两位小姐脸上堆笑:“那个……我没钱!”
红线瞪他:“没钱你还喝这么多?这几天,我身上的银子都被你喝没了。”
隐娘在一旁哭笑不得地想:“大师姐,你好像也跟他一样穷啊,从头到尾,你们花的银子全都是我给的,就连昨天你用来淹他的那一大缸子酒,也都是我帮你付的帐呢。”
红线再哼一声,道:“你不是说你酒喝得多了,就能作出好诗么?现在我们都被你喝穷了,你倒是作个几句出来啊。”
青衫文士一脸苦恼:“这酒不够好,还不足以让我的诗兴起来。”
刚好小二在旁边路过,听到他的埋怨,不服地道:“客官,您这话可就偏差了,我们这的桂花酒可是在整个京城都出了名的,又香又醇,除了皇宫里的御酒,任谁也找不出第二家。”
青衫文士嗤道:“你小子见识太少,以为送给皇帝喝的酒就是好酒了?真正的好酒,谁会往宫里送?”
小二道:“我说的那些御酒,自然不是一般的御酒,说实话,宫里喝的,有不少还是我们这送进去的呢。我所说的,可是剑南道新出土的百年烧春。这些酒可是由东晋仙人葛玄酿造的,在地底下埋了四五百年,最近才被净明宗的几位道长掘了出来,听说送到皇宫里的总共也只有三坛,其它可都被送到了瑶池去,给王母娘娘喝。不过我看这话也就是哄人,那酒再怎么好,他们还能送到天上去?”
青衫文士眼睛一亮,忖道:“早就听说那葛老头不但炼得好丹,还酿得好酒,那些酒若真是由他亲手酿造的,那就必是极品。”
小二走开后,他嘿嘿一笑,朝红线和隐娘道:“两位姑娘……”
红线斜眼看他:“你不会是想去皇宫偷酒喝吧?要去你自己去,本姑娘可没这空闲。”
青衫文士长叹一声:“我本来还想把那三坛酒弄到手后,送一坛给两位姑娘呢。要知道,那姓葛的死老头别的本事不行,酿酒的本事却非同小可,他所酿出的酒不但色香昧美,而且有驻容养颜之效,能够让喝它的女孩子更加漂亮。”
更加漂亮?红线的眼睛立时弯成了月牙儿。她虽然觉得自己已经够漂亮了,但也不讨厌让自己“更加”漂亮一些。
隐娘虽然年幼,却比她的大师姐要稳重得多,小声劝道:“师姐,这、这不好吧?万一被人抓到……”
红线眉头一挑:“以我们的本事,谁抓得住?再说,我的义兄可是镇守玄武门的将军,就算被抓住也没关系。”
隐娘苦恼地想:“怎么可能没关系?”
虽然觉得溜进皇宫偷东西实在是有些不妥,而且自己的爹爹还是御林军的武官,万一自己被抓住了,岂不连爹爹也连累了?然而师姐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隐娘知道自己再怎么劝也是没用,只好暗暗祈祷,希望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
夜半时分,太极宫太液池。
天空中有几道光影坠下,有如流星一般,紧接着却是扑嗵一声,有人掉入了水中。
太液池处在甘露殿之内,本是帝王和后妃起居游玩之处,此时稍显得有些冷清,但也是灯笼高挂,又有侍卫把守。听到声音,立时有人持戈赶了过来,这些侍卫搜守一阵,除了看到池面生出涟漪,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没过多久,便撤去了。
在假山的阴影里,传出一个女孩儿怯怯的声音:“李先生……你没事吧?”
旁边有人应道:“放心,他死不了。”
这两个少女自然便是红线和隐娘。
池水中狼狈地爬出一个人来,正是那自称姓李名白的家伙。虽然隐娘记得师父在洞庭湖边说过这个人绝不会是李白,但这家伙一口咬定他就是叫做李白。而红线则说别人姓杨姓李,名字是白是黑,难道还得师父说了算不成,于是就做决定允许他叫做李白……虽然没人能够弄懂,这种事为什么要经过她的允许?
隐娘对师父本是心中信服的,心想师父说这个人不是李白,他就肯定不是李白,但她虽然对师父信服,对师姐的决定却也不敢反抗,再说了,就算这个李白和师父所知道的那个李白是两个人,但天底下这么大,难道还不许别人同名同姓不成?
于是,隐娘也只好默认他的“李白”这个名字。
李白爬到池边,全身湿透。
红线不屑地看着他:“亏你还敢说你自己是天上的仙人,连飞来飞去的本事都这么差劲。”
李白气道:“成仙之道各有不同。本星君当年可是以诗入道,再由太一东皇赐丹尸解,成三官之仙,这种飞来飞去的作贼本领差些,又有何妨?”
红线撇嘴:“呸!你说你以诗入道,那你好歹也作几首诗出来啊,从遇见你到现在,别说名传千古的佳作了,连一首完整的诗都没听你吟出来过。你看我师父他以棋入道……咳,我也没看过他跟别人下棋就是,小师妹,你看过么?”
“原来师父是以棋入道的么?”聂隐娘睁大眼睛,“虽然我也看到师父随身带了许多围棋子,但、但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带了好玩呢。”
李白道:“喂,我好歹也是仙人、仙人啊,你们的师父成仙了么?”
红线斜眼看他:“我师父虽然还没有成仙,但他至少不会飞着飞着就摔到池里头去。”
隐娘道:“就是!”
李白想:“你们当然帮自己的师父说话了,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神仙不和凡人斗,我且让她们一让,不可在这和她们斗嘴……和两个小丫头斗嘴,是肯定没有好下场的。”
他们潜入皇宫,原本是想来盗取美酒,只是进来是进来了,却发现不知从何处下手,皇宫之大远超出他们事先的想象,各宫各殿,有如迷宫一般,绕得人头晕眼花,要在这么一大片地方找几坛酒,真是谈何容易?
隐娘虽然学会御剑之道,怎么也都算是剑侠中人,但私闯皇宫可是足以抄家灭门的大祸,她多少还是有些心怯,见李白和师姐一副不知如何动手的样子,于是小声说道:“不如、不如我们先出去?”
红线道:“进都进来了,最多抓个人来问问。”
隐娘心想这么大一个地方,再加上这些宫女太监职责分明,除非刚好找到管这个的,否则只怕把皇上抓来问话,他也不知道那几坛酒放在哪里。
正想着,却听李白在旁边说道:“你们觉不觉得,这宫里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