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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来至尊堡的路上,杨恒和石颂霜形影不离的景状,厉青原眼打量着杨恒,眸中的光芒渐渐转寒,却是紧闭双唇一语不发。
如果说有生以来,他对父亲的所作所为能有一件是赞成的话,便是这桩婚姻。
尽管它充满了利益交换的意味,尽管在一年之前自己还不晓得石颂霜是谁。然而过往的匆匆两面之缘,那少女超凡脱俗的清丽丰姿,早已不知不觉铭刻在了他的心底。
但愿,自己的猜测是多余的;但愿,她和杨恒只是朋友。否则,一定会有人为此后悔终生!
此刻厉问鼎已将费拔鼎的尸首勘验完毕,并未发现丝毫有用的线索,一张脸上不见喜怒,挥手吩咐权抗鼎将尸体搬走,望向厉青原道:“你为何还在这儿?”
厉青原看了眼父亲,也不向他禀报路上所见,默默地微一躬身,转头去了。
出了这片幽林,他转向西边的一条僻静小路,道旁鸟语花香,寂寂无人。转过一道山梁,已是后山,前方豁然开朗,于花树掩映间隐隐露出一座小院。
厉青原推开虚掩的柴扉,走到正屋前。屋中香烟缭绕,竟是一座佛堂。门上匾额书有“心寂”二字,使人一眼望去平添出尘之感。
在正屋的观音佛龛前,面对面有两人坐在蒲团上。左首是位面容娟秀,衣着朴素的中年美妇;另一边坐着的却是云岩宗宗主明水大师。
明水大师见厉青原走进来,起身说道:“时候不早,老袖告辞了。”
中年美妇将明水大师送到门外,说道:“多谢大师讲解《金刚经》精义,令得贱妾茅塞顿开,获益匪浅。”
明水大师道:“佛度有缘人,夫人过谦了。”朝着中年美妇合十一礼,飘然而去。
厉青原站在门里,向中年美妇唤道:“娘亲!”
中年美妇转过头来,秀丽绝俗的脸上尽是慈爱宁和之色,微笑道:“你回来了?”
厉青原伸手轻扶中年美妇的臂弯,请她在蒲团上坐下,方才回答道:“是!”
顿了顿又道:“方才遇见了点事,在无忧林里耽搁了会儿。”
“出了什么事?”中年美妇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四大名门要找你爹的麻烦?”
厉青原摇头道:“是费拔鼎死在了无忧林中。”
他知自己的娘亲性情和善,平日里连一只蝼蚁都不愿伤着,故此有意不说费拔鼎的死状,以免惊吓了她。
饶是如此厉夫人的玉容仍禁不住一惊道:“怎么会是这样,你爹有没有事?”
厉青原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有谁能杀得了他?”
厉夫人轻舒了口气,可念及费拔鼎之死,又是心下黯然,垂首低低诵起往生咒。
厉青原静静地侍立在旁,凝望着母亲虔诚专注的脸庞,心道:“人人都说娘亲和林婉容长得极像,我却要不要告诉她司马病前来至尊堡向爹爹索取解药的事?”
可看着母亲恬静的神情,他终究决定不要拿这事打扰了她与世无争的心境。
说了会儿费拔鼎的事,厉夫人问道:“青原,那位石姑娘来了没有?你何时带她到心寂佛堂来,让娘亲见上一见?”
厉青原闻言,眼前不由浮现起杨恒和石颂霜出双入对的情景,顿感心头莫名生烦,答非所问道:“是爹爹跟您说的?”
厉夫人微露怅然之色,轻轻叹息道:“你不是不知,我又有半年没见他了。”
厉青原的眼里有簇冷焰,几不可察觉地跃动而过,柔声道:“他很忙!”
厉夫人展颜一笑,说道:“乖儿,你不用替为娘操心。这些年我隐居心寂佛堂,终日读经参禅,又有你每天前来探望,日子过得虽平淡了些,却也平和舒畅。只求佛祖见怜,让你爹爹莫要一门心思地与人争斗,总想着要当什么霸主至尊,我便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了。”
想到娘亲整日诵经礼佛,只盼能为自己的丈夫消弭罪业,求得平安。父亲却将她冷落一边,又是半年不见,厉青原的嘴角不经意地逸出一抹冷笑,七分讥诮了偏还隐藏着三分痛楚。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看淡了所谓的父子之情。然而每每目睹娘亲对父亲的痴情,对自己的怜爱,心里的苦涩与伤恸便身不由己地又添上一分。
那日在长白山下,只因看见西门美人母女的亲恩深重,他便一改初衷,义无反顾地出手相救,甚而不惜与大魔尊短兵相接,浴血搏杀,不也正因为触景生情么?
忽然宅院里传来了轻微的步履声,权抗鼎走到佛堂门外,向着厉夫人躬身一礼道:“小弟见过掌门师嫂!”
厉夫人如梦初醒,方始觉察到权抗鼎就站在门外,起身迎道:“二弟,请进来坐。”
权抗鼎恭恭敬敬道:“小弟是奉厉师兄之命,来请青原师侄即刻前往‘逐鹿轩’。”
厉青原冷冷地皱了皱眉,望向娘亲。
厉夫人也不舍唯一的爱子刚来不到片刻的工夫便要离开,但听得是丈夫相传,忙道:“青原,快去吧。你爹请权二叔来传,必定是有什么大事。”
厉青原点点头,至少在这点上他和娘亲的想法是一致的——自己的父亲厉问鼎,的确只会在有事的时候,才会想起他还有一个儿子可以差遣。
向娘亲躬身拜别,厉青原与权抗鼎走出佛堂,又往逐鹿轩行去。
路上无话,两人进了逐鹿轩,就见厉问鼎和薄云天、林拒鼎均都在座。权抗鼎向众人见过礼,也坐回了自己的位上。
厉问鼎缓缓说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石颂霜悔婚了,还搬出她的外公剑圣石风扬,亲自登门要南宫兄解除婚约。”
厉青原面色出奇的平静,问道:“是因为杨恒么?”
厉问鼎哼了声道:“原来你也听说过这个小子!”
权抗鼎道:“厉师兄,杨恒不是正在至尊堡么?所谓先下手为强,索性让小弟出马,将他一刀宰了,保证了无后患。”
薄云天漠然道:“他是杨惟俨的孙子,如果能下手,南宫教主亦不会等到今天了。况且石凤扬是何等人物,倘若这小子莫名其妙死在了至尊堡,只怕贵派与本教都难脱干系。”
他转目注视厉青原,接着道:“故此南宫教主已想出一条两全其美之计,既可令石风扬无话可说,又能解开眼前纠结。却要由厉世侄和杨恒在众人见证之下,做一场公平决斗,以定石侄女儿的归属。适才我已将此事告知令尊,想必厉世侄亦不会反对吧?”
厉青原淡漠地一笑道:“这事既有家父做主,又何须再来问我?”也不向厉问鼎告辞,径自若无其事地走山逐鹿轩。
◇◇◇◇
下一刻,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里,然后将屋门关上,坐在桌前反手自枪囊中取出一截截枪杆与枪头,把它们慢慢地拼装起来。
窗外的斜阳映入屋里,照耀在青冥魔枪的枪尖上,熠动着夺目的冷光。
厉青原左手拄枪,右手从袖口中拿出块一尘不染的洁白丝帕,轻轻地抹拭起魔枪。从头到尾,一遍遍,一寸寸,神情沉静而专注。
渐渐地日往西斜,玫瑰色的夕阳染得屋中一片朦胧彤红,青色的枪锋也隐隐透出了一缕血色,在主人冷漠幽深的眼神关注下发出嗡嗡的嗜血嘀鸣。
“呼——”厉青原甩手抛出丝帕,将青冥魔枪斜负身后,推门出屋。
晚霞漫天,正绽放着今夕的绚烂光彩。
厉青原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瞥,迈步走出宅院。
今晚,我和他之间,必定会有一个人的血,要像这残阳般盛绽。
——不是我,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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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天若有情 第一章 情为何物
夕阳西沉,暮色下的无忧林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气中,一两只松鼠从树洞里好奇地探出脑袋,见得人来却又立刻悚然缩回。
厉青原负枪缓行,一袭青衫在晚风里轻轻飘扬。在落日余晖里枪锋闪耀着冰冷的光芒,四周寂静,惟有他的靴子踏在松软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忽然,连这步履声也消失了。厉青原停了下来,望着前方一株白杨树下,冰凉如水的脸上徐徐逸出一缕错愕之色。
雪衣凌风,乌发轻扬,恢复了本来面目的石颂霜亭亭玉立于树下,一双幽深的明眸正静静注视着他。
彼此默视许久,终于,石颂霜轻启朱唇道:“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和你说。”
她的话还未出口,厉青原却已明了,一颗心被升腾的火焰灼疼,缓缓问道:“他哪里比我强?”
“的确,他不比你强,甚至有很多地方不如你。”石颂霜轻轻一叹道:“但我需要的东西,原本就很简单。我不需要被待价而沽,更不是价高者得。”
厉青原星目中的光闪动了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能给你?甚至更多!”
“如果你杀了他,我只会失去更多。”石颂霜道:“而你其实什么都不能给我。”
厉青原的面颊微微一记颤动,掠过抹刺痛,眼神变得愈发冷厉犀锐,说道:“如果他是男人,就该站出来。此刻在我面前的,应当是他而不是你!”
石颂霜摇摇头道:“我相信,假如不是我在这里截住了你,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剑应战,即使明知下一刻自己会血溅五步,也绝不退缩。但那样的结果对你我来说都毫无意义,更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厉青原沉默须臾,问道:“要是没有他,你会怎样?”
石颂霜微笑道:“在我心中,从前没有人能像他一样,以后也不会有。”
厉青原的瞳孔慢慢凝缩,像针芒般刺落在石颂霜清丽绝俗的俏脸上,呼吸加重道:“我不信!”
石颂霜低声道:“难道你抄起青冥魔枪不由分说要和他一决生死,果真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自尊受到伤害,和人赌气?”
厉青原怔了怔,罕有地暴躁道:“你给我让开!”
石颂霜淡然道:“我并没有挡住你的路。只要你跨一步,便能从我身旁走过。但你这一步跨过的,除了我,还有你自己。”
厉青原的心被狠狠刺痛,眼前突然浮现起母亲独守心寂佛堂的孤单背影,还有司马病望向自己的那怨毒无比的眼光……
久久,久久,他的面容又恢复了素有的冷静,徐徐说道:“你走吧!告诉杨恒,我不杀他,但我与他之间的决斗,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石颂霜的心弦莫名地驿动了一下,相识以来第一次,她对这外表冷傲的青年男子产生了一缕好感与敬佩,微微颔首道:“谢了,厉兄──”雪白的身影缓缓隐入林木深处。
厉青原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她的倩影鸿飞冥冥,一去无痕。
他的身躯仍像标枪一样绷得笔直,只是满身的杀气被风吹散,却多了几许沉闷。
夏夜的风轻柔地从背后拂来,一轮弦月悄然升上林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枪,在背上。奈何已失去了杀气,和主人一起沐浴在暗红色的黄昏里,默默品尝失意的滋味,偶尔曳动起如丝如缕的血红色长缨,如一团压抑在心底的火。
多少年来,它叱吒风云扫荡六合,可以排山倒海,可以逆天横行,而今面对一个少女的心意却徒唤奈何,甚而连怒啸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蓦然,一缕微风自后脑吹来,拂起他鬓边发丝。厉青原的灵台登时一警,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霍然醒来。他二十多年持之以恒并近乎残酷的修炼而造就的惊世修为,便在这瞬间尽显无遗。
没有回头,没有迟疑,厉青原的身躯向前疾掠,似一支利箭斜斜往上方射出。
“呼──”一道青色的身影如烟如风,在电光石火中无声无息地与厉青原的身形交错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