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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神尼一边听着一边低念佛号道:“善哉,善哉,师妹你受苦了。”
宋杨氏道:“这是我自己做下的孽事,理应一人承担,也怨不得别人。但孩子无辜,还求师姐慈悲为怀,收他作个俗家弟子。”
明月神尼大吃一惊道:“你要我收他做弟子,那你……你要去哪里?”
宋杨氏平静一笑,道:“我要去救杨南泰,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块儿!”
明月神尼不待她说完,就劝阻道:“万万不可!你好不容易脱出虎口,岂能再重蹈覆辙?还是留在山上,诚心礼佛忘却红尘烦扰,也好洗去一身罪业。”
宋杨氏摇头道:“我的罪业今生今世是无法洗净了。杨南泰是为我遭难,我不能弃下他不管。况且,我自有法子能将他救出来。师姐,我只问你肯不肯收下阿恒?”
明月神尼见宋杨氏神情坚毅,知道再劝也无济于事,叹息道:“可阿恒是个男孩子,贫尼又如何能将他收作弟子?况且他是杨惟俨的孙子,一旦消息泄露,又会给云岩宗惹上不小麻烦。”
宋杨氏道:“我求不到旁人,只能拜托师姐。此事你知我知,自不会传出。”
明月神尼试着问道:“如果你不反对,我想法将他举荐到明镜师兄的门下如何?”
宋杨氏不假思索道:“不成,别人都不能知道这孩子的身世。我也怕他在别处会受委屈,只有师姐你我才信得过。”
明月神尼苦笑道:“明昙师妹,你这可是给贫尼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宋杨氏道:“我想过了,你可以安排阿恒住在庵外,但务必要由你亲自照料。假如我一去不回,便请你教诲他长大成人。”
明月神尼沉默许久,缓缓颔首道:“好吧,我收下他。贫尼实在欠你太多——”
等了很久,杨恒就看到明月神尼独自一人从后堂走了出来,隐隐约约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他立即问道:“师太,我妈呢?”
明月神尼走到他的身前,将一串已被磨得圆溜光亮异常的紫红色佛珠,交到杨恒手里,回答道:“明昙师妹已下山去了,这是她留给你的一串念珠。”
“什么?”杨恒抓起念珠,从地上一跃而起往门口奔去,张嘴叫道:“妈妈——”
明月神尼身形一闪拦住了他,伸手捂住杨恒嘴巴道:“噤声!”
杨恒哪里肯听,拼命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妈妈!”
明月神尼心下一黯,柔声道:“你别叫,我就告诉你明昙师妹给你的留言。”
杨恒安静了点儿,扒开明月神尼的手道:“你快说!”
明月神尼道:“她是下山去救你爹爹去了,或许不出十日就能回来。”
杨恒一听就炸了,叫喊道:“妈,你骗我,咱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的吗?”可他的嘴巴已被明月神尼死死捂住,支支吾吾发不出声。
明月神尼低声道:“孩子,你想把雪窦庵里所有的人都吵醒么?”
杨恒不理,双脚胡乱扑腾着想甩脱明月神尼,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她的手掌上。
明月神尼吃疼,暗自喟叹道:“这孩子到底还是有着几分杨南泰身上的魔性,往后需多加磨砺,方才不负明昙师妹所托。”
她无奈下只好低喝道:“你不听贫尼的话,连明昙师妹的话也不听么?”
这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杨恒怒视明月神尼,气喘吁吁道:“好,你说!”
明月神尼将宋杨氏的话语转述了一遍,又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便在这佛堂里将就安歇。等明日贫尼收你做了俗家弟子后,再另行安排住处。不过你要切记,无论对着任何人都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世,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杨恒耐着性子听完,眼珠一转道:“可这个地方我怎么睡啊,你帮我找个枕头来。”
明月神尼一皱眉心道:“这孩子事真多。”看到自己的蒲团还在,便走过去取。
不料她一转身,杨恒纵身便掠到门后,伸手就要开门逃出佛堂。
亏得明月神尼身法迅捷,急忙赶到身后一把抓住杨恒的手道:“你还想逃?”
杨恒叫道:“臭尼姑,恶尼姑,你快放开我,不然比这更难听的话我都说得出来!”
明月神尼怕他惊醒庵内女尼,伸手一指点了杨恒哑穴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杨恒一呆,苦于口不能言,愤怒的睁圆双目瞪视着明月神尼。
明月神尼道:“你这点本事恐怕连东昆仑都爬不上去,又谈何帮助母亲解救父亲?我若是你,就先静下心来好生修炼,待将来修为大成,尽可上得东昆仑!”
杨恒嘴里呜呜有声想说什么,明月神尼解开穴道,问道:“你想明白了?”
杨恒喘着粗气道:“我不明白!等我修为大成,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明月神尼道:“这点苦都吃不起,趁早还是断了去救你爹的念头!你天资不差,底子也很好,只要肯用心我保证最多十年,你就能艺业大成。好孩子,听话!”
一边说一边却在心中忏悔道:“阿弥陀佛,佛祖宽恕弟子对这孩子打了诳语。唉,那灭照魔宫是何等所在,他就算苦修上三十年也未必能成!”
可眼下为了劝说杨恒能安心留在雪窦庵,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杨恒默然半晌,却还是一摇头道:“我不听,我不听!你若真为我好,为何不帮着娘亲去东昆仑救我爹?”
明月神尼一皱眉道:“杨南泰是正道公敌,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贫尼岂能去救他?”
杨恒听她羞辱自己的父亲,勃然大怒道:“老尼姑,不准你骂我爹爹!”
明月神尼眉宇一耸便欲发怒,可转念一想又叹了口气道:“你太小,还不懂得正邪善恶之分。既然明昙师妹已将你托付给我,贫尼自当对你尽心教导。”
杨恒气呼呼道:“谁要你来教导?你打不过杨北楚,我跟着你学上一百年也没用!”
这一下正击在明月神尼的痛处,她忍无可忍地低喝道:“一百年不成,那就两百年!总之,没有我的准许,你哪儿也不准去!”
杨恒愤然道:“你又不是我爹娘,凭什么管我?快解开我的禁制!”
明月神尼摇摇头道,冷冷道:“你先睡上一觉,有话我们明天再说。”伸指头一点,杨恒当即在她怀里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明月神尼唤醒杨恒,要他行拜师礼。杨恒却说什么也不肯,张口“老尼姑”闭口“臭师太”只一个劲儿要下山去找娘亲。
明月神尼不由愠怒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师父,哪有师父求徒弟的道理?多少人要拜在贫尼门下都不可得,你却恁的无知!若非看在明昙师妹面上,我这就将你送下峨眉,省得六根清净!”
杨恒不服不忿道:“好啊,我巴不得呢!老尼姑,有种你就说到做到!”
其实于他心里对明月神尼本无太大恶感,只是她沉着脸呵斥自己,阻止自己寻找娘亲,更出言辱骂父亲,令他颇感愤怒,忍不住就骂出声来,只盼激怒了这老尼姑,让她一气之下将自己赶下山去。
奈何明月神尼终究是佛门高僧,岂会跟个八九岁的孩子一般见识?忍住气道:“如果你这就下山,等到明昙师妹回来,却不见了你的踪影,如何是好?”
杨恒一怔心道:“老尼姑的这话倒也不假。”于是梗着脖子没吭声。
明月神尼暗松一口气,哄道:“这样吧,你先拜在贫尼门下学艺。待明昙师妹回山,再将你接走。届时贫尼自不会拦阻。”
她怕杨恒还要耍出什么花样来,不等他应声,便朝一名八九岁年纪,守在门外的小女尼吩咐道:“真彦,拿剃刀来。”
杨恒愣了愣,也不再骂她,问道:“师太,您要剃刀做什么?”
明月神尼从真彦手里接过剃刀,走到杨恒面前回答道:“剃发。”
杨恒一下没明白过来,诧异道:“剃谁的发?”再看明月神尼拿着剃刀朝自己走了过来,吓得猛跳起来大叫道:“我不要出家做和尚,我不要剃光头!”
明月神尼道:“出家不好吗,你娘亲从前便是雪窦庵的比丘尼。”
杨恒口齿伶俐,打小最不怕的就是和人论辩,想也不想便道:“当然不好,不然我妈为何要还俗嫁给我爹爹?”
明月神尼呆了下,一时间倒也不知该怎样辩驳,只好道:“你只是俗家弟子,自不须当和尚。但往后终日出入寺院,总是落了发来得妥当。”
“砰!”杨恒手一甩推翻了真彦端来的一盆清水,怒道:“你自己剃了光头,心里不自在,却要我也把头发剃光!”
真彦“啊”地轻呼,实在难以置信会有人敢这样对自己的师父说话,急忙拾起铜盆,再去禅房外盛水。
明月神尼不由分说一把按住杨恒胳膊,劲力透处令他无法动弹,另一手拿起剃刀低念经文,又说道:“落尽三千烦恼丝,无忧无喜是福德——”
望着自己的一头乌黑的发丝一蓬蓬从头上飘落,杨恒对明月神尼恨到了极点,破口大骂道:“老尼姑,你快住手,不然我跟你没完!”
明月神尼不理,将他满头黑发剃净,说道:“洗头!”
杨恒望着铜盆里自己光秃秃圆溜溜的脑袋,不由悲从心生,咬牙切齿道:“不洗!”
明月神尼也不勉强,说道:“本门弟子皆以‘空明真慧’排行,从今以后你的法号便叫‘真源’,也不可再叫我‘师太’,要改口叫‘师父’。”
杨恒想也不想抗声道:“我不要叫真源,这个法号难听死了!”
明月神尼愕然道:“为什么,‘真源’这法号哪里不好了?”
“真源、真源——”杨恒答道:“就像人人都说我‘真冤’,太晦气。”
真彦在旁听了忍俊不禁,差点将手里端着的那盆清水也笑得洒将出来。
明月神尼也是哭笑不得,轻叱道:“胡闹,岂有拿自己法号寻开心的?”
她怕杨恒不依不饶还要罗嗦,连拜师礼都省了,只是将佛门的诸般戒律和云岩宗的门规,拣了些紧要的加以训导。
杨恒翻着眼皮仰面望天,嘴里哼哼哈哈也不晓得听进去了多少。
好不容易拜完了师,明月神尼已被杨恒折腾得头昏脑胀,看看时日已是不早,便道:“真源,你是男子,不宜住在庵内。我已和法融寺的明灯师兄说好,你便住到他那里去。从明天起每日午后,为师都会前往寺中传你艺业。”
杨恒馀怒未消,暗道:“如此再妙不过,若要我天天对着这老尼姑听她念经讲禅,岂不苦也苦死了。但愿那位法融寺的明灯大师会生得有趣些。”当下说道:“哦!”
明月神尼脸一沉道:“你已拜我为师,怎可连师父也不叫上一声?”
杨恒心道:“这师父是你自封的,我可没答应过。”于是懒懒散散地朝明月神尼欠了欠身,存心拖长声音道:“是,师父——”
虽说终于叫出“师父”二字,可连身旁的真彦都听得出来,这语里的语气恐怕是有史以来最没诚意,也最无尊敬之情的一个。
明月神尼摇了摇头,已没心情去训斥杨恒,转首吩咐道:“真彦,带你师弟去法融寺拜见明灯师叔,将真源安置妥当了再回来复命。”
真彦应了,领着杨恒往外走。杨恒一声不吭,心中早已抱定了主意,只等娘亲来接,就立刻离开峨眉,绝不跟这无趣又古板的老尼姑多罗唆。
明月神尼目送杨恒走出佛堂,心绪却怎么也宁静不下来。她先想起昨夜与明昙的一番谈话,又想到杨恒上山以来的种种表现,继而想到了这孩子的父亲与伯父。
当她的念头一触及到杨北楚,登时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