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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钟道临本身就是站在那里,亘古以来便从未移动过。
龙血愣神的工夫,周围亲兵也在连声惊呼下,纷纷抽出各自兵刃,叫骂着朝钟道临这个不速之客扑了过去。
没人看到钟道临做了什么动作,几十把砍过去的腰刀便重新各自归鞘,连那帮如狼似虎扑过去的亲兵,也在同一时间回到了扑来前所站立的位置,石塑般的静止不动。
这甚至让龙血认为站在那里的钟道临,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就在此时,钟道临动了。
被近万大军层层包裹着的钟道临,便像是信手游步的走在自家花园,就那么无视身旁的刀戈铁剑,轻松举步走至龙血身前,缓缓蹲下身形,伸手从怀内掏出一条洁白的手帕,轻轻地擦了擦挂在龙血嘴角的血痕,柔声道:“这条手帕是你嫂子留下的,算是被你小子糟蹋了。”
一众将官全部瞪大了红红的双眼,浑身颤抖,脸上青筋直冒,想要把鞘内的刀抽出来,把这个威胁城主安全的紫发男子杀掉,却偏偏连指头尾都动不了。
龙血直到脸上手帕拂面的轻柔感清晰传来,才惊的“啊”了一声,双目射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惊呼道:“你……你……”
“怎么?”
钟道临长身而起,顺手拉起了身躯不停颤抖的龙血,摇摇头道:“这才多久没见,都认不出了?”
“钟……钟大哥!”
龙血突然失声恸哭起来,一肚子的委屈决堤般的涌向心头,捶胸顿足悲嚎道:“大哥,小弟对不起你……呜呜。”
“傻弟弟。”
钟道临轻轻拍了拍龙血的肩头,缓声道:“人哪,谁没有后悔的时候,只不过做过的事情,无论甜苦,终究要自己承受,人便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后悔中长大的,你也长大了。”
“呜……”
龙血一把抱住钟道临,双肩颤动,痛哭道:“大哥,我错了。”
当年龙血欲藉钟道临制衡莫荣,邀来死隐族刺客假意刺杀,不果后怕钟道临察觉,便二次派杀手随船见机刺杀,以求斩草除根。
在这个兵败心死、万念俱灰的时候,龙血才真正感受到了,因为自己终年玩弄心术手腕,使得身边没有一个真心朋友的痛苦与寂寞。
故而龙血一见钟道临之下,便产生了惊喜掺杂着悲悔羞愤的复杂感情,真心实意的认错。
“设身处地,我换成你,也会这么做。”
钟道临拍了拍龙血,柔声道:“男人做事,总要遇上些不愿做而又非做不可的事情,为兄不怪你,毕竟这是弱肉强食的法则,你遵循这个规则,也不过是为了生存,物竞天择。”
龙血慢慢止住了哭声,松手放开钟道临后,才发觉自己的一众手下,全部像被人定身的泥偶一般,静止不动,羞愧道:“大哥,您怎么来了,这些年为何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小弟还以为……弟弟这些不成器的手下……”
“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战争该结束了。”
钟道临见龙血吞吞吐吐的模样,也不愿提及当年的事情,暗中放开了对周围兵将的身体禁制,轻笑道:“忠心护主,其心可勉,又怎么会不成器,能有这样一群忠义的盟友,也是黑巢之幸。”
猛一解开禁制的众人,身体几乎同时不受控制的朝前猛跑几步,延续了被禁前的动作,纷纷朝钟道临跟龙血跌跌撞撞的扑来,却被龙血一声大喝,伸手拦下。
“盟友?”
龙血伸手扶稳几个差点栽翻自己身前的亲兵,免于手下出丑,突然耳中听到了盟友一词,抬头用不解的眼光望着钟道临,讶道:“大哥的意思是?”
“风翼族已经被我收服,北疆十六路兵马也已决定归附于黑巢。”
钟道临沉声道:“你的云雾城南面,如今各方势力在丛山密林间打作一团,大小势力犬牙交错,情势极其复杂,更何况南疆多瘴,毒虫猛兽密布,深林无路,不利骑兵机动,即使放任你长驱而入,缺少后续辎重给养,怕也待不长。”
龙血老脸微红,诺诺道:“大哥莫要再取笑小弟了。”
钟道临摇了摇头,没有理会被人戳穿雄心壮志,而感到不好意思的龙血,续道:“你的东面,与乌兰平原相连的便是蜥人族沼泽,经狮人族红泰地盘,一直向东不出三百里,便是魔海沿岸最大的港口下海港。
“你十年间连下东方三城,势力已前出至狮人族西境,所欲不言自明。
“你积极扫荡稳固后方,所图必是西、北方向,北面有巨蝎族盘踞的大峡谷阻隔,河流湖泊稀少,土地贫瘠,乱匪横行,加上悍狼族挡道,又有魔族东疆重镇连成一线的重兵。
“我料你必不敢轻易挥军北上,否则即使你穿越了悍狼族的封锁,攻陷连城,也要面对黑巢的袭扰与直接威胁,一旦新占之地局势持久恶化,你便会泥足深陷,不利于长。”
钟道临淡淡道:“故而你便只剩下一个选择,那便是顺雾江西进,出其不意,奇袭魔族中州门户大源,一旦攻占大源,进而可威胁中州魔族中枢,占领大片富饶的中州沃土,退则顺流而下,撤回乌兰平原。
“你手上有七重天最精锐的云雾水师,无论奇袭还是撤退,无论输送给养还是运兵,都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我料你下一个目标,必是大源无疑。”
钟道临瞥了龙血一眼,冷冷道:“如果我真要亡你,根本用不着跟你来个两败俱伤,只要广派探哨,密切注视大源方向,一旦你攻陷大源,我便挥军直捣云雾城,铁链锁江,牢牢把住整个乌兰平原,不让一粒粮食流出。
“到时候你在大战之下,兵疲将乏,前有魔族的反扑,后路又被我所断,缺衣少粮,不出三十日便会全军崩溃,除了兵败投江,还能如何?”
龙血听的浑身巨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怪不得我几万铁骑,居然会被大哥在家门口设伏围困,动弹不得。由细入微,原来连弟弟的一切意图便早被大哥算出。”
龙血双眼无神,情绪低落道:“小弟还以为此次兵败,皆因内贼,如今看来,即使没有莫荣与李信,我龙血也输得不冤,早一步晚一步罢了。”
说罢,龙血颓丧的低下了头,自认为英明决断的战略意图,被钟道临娓娓道来,一切皆在别人的掌握中,不败才怪了。
“莫荣?”
钟道临摇了摇头道:“尽管你小子整日防贼似的防着他,可一到危难之时,连为兄也不得不赞叹这个胖子的忠心,起码,暂时我的人还没有试探出来他的反意。”
龙血闻声,惊喜交集,听到没被莫荣出卖,自信心恢复不少,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缠绕心头,羞愤道:“看来小弟真的错了。”
“有错也有对。”
钟道临淡淡道:“李信先是兵败后怕被降罪,带领残部归附于你,紧接着又被我黑巢策反,此人生性懦弱,心志不坚,一遇险便左右摇摆,今日能够出卖你,明日便会出卖黑巢,留下迟早是个祸害。
“但杀降不祥,未免今后降者寒心,望你与黑巢结盟后,不要亲自动手,自有外人处理。至于莫荣,黑巢所属已有人与其接触,正在试探,如果稍有反意,你再亲手杀之不迟。”
听到钟道临毫无感情的冰冷话语,龙血直感到一阵心寒,却又从钟道临的口中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似乎在说到黑巢时,钟道临反倒像是个局外人一样。
龙血不由疑惑道:“大哥,小弟能追随大哥翼下,共创大事,鞍前马后,绝无怨言,却不知大哥为何说起结盟,为何单提……”
“黑巢么?”
钟道临仰天一叹道:“今后的黑巢之主,不是你便是督明,你们这两个同样喜好耍弄平衡之术的小子,以后有大把时间互相切磋,黑巢上下却再也与我无关。”
“钟大哥!”
龙血眼神有些迷茫,结结巴巴道:“小弟跟‘天机星’督明……大哥无关……怎……怎么会?”
“天机星?看不出来这小子倒是有个不错的名号。”
钟道临罕有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亲热地拍了拍龙血的肩膀,道:“托付小弟一件事,帮为兄在黑巢所在的熊族森林后山建个屋子,魔界无竹倒是有些遗憾,便搭一座草庐吧,今后为兄跟你们唯一的关系,便是邻居了。”
龙血哭笑不得,一个亲手缔造黑巢这个绝代魔窟的人物,居然让自己帮忙在他的地盘搭屋子,苦笑道:“但愿小弟手下那帮船匠的手艺,能入得了大哥的法眼。”
两人说话的工夫,战场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刚才还相互惨烈厮杀的双方,如今却成了将要携手共进的战友。魔界间最奇妙的事,莫过于此。
第十章山雨欲来
干柴与火油的接触,表面毫无异样,暗中却危机四伏,就像那暴风雨前的宁静,只欠一点火星。
黑巢与云雾城的结盟,或许便是点燃魔界大动乱的那点火星。
当黑巢与云雾城结盟的消息传出,七重天各方震动,无不心惊胆颤,将目光投向黑巢,纷纷猜测这把已经出鞘的邪刀,将要斩向何方。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本已云诡波谲、暗流涌动的魔界,顿时变得杀机四伏,恶涛汹涌起来。
双方结盟后第八日,魔界头号凶地黑巢发布第一道黑巢令。
警告凡在北遥郡辖内的一切商会,必须于三十日内焚烧其所拥有的全部船只,黑川江南岸一线,片帆不得停靠,违者全会自会长至以下,无论老幼,一概灭绝。
辖内所有的船坞、码头、港口,必须于三十日内封闭,三十日后,一旦码头内出现一片舢板,港口内自城守至以下,无论老幼,一概灭绝。
辖内所有的山寨、盗穴、蟊贼,必须于三十日内就地散伙,逾期不遵号令者,山寨内自酋首至以下,无论老幼,一概灭绝。
又被外界称为“三绝令”的这道黑巢令一出,北遥郡辖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黑巢当年史无前例的大绑票,早已在北遥郡内的商贾们心头,印上了不可磨灭的恐惧印记,当年家中有些余粮的富贾,几乎都被闷棍折磨过一个来回。
不是被一闷棍敲晕,装麻袋里被人从家中、饭馆、澡堂内扛走,便是交出赎金后,被那些凶人一闷棍敲晕,再从黑巢送回。
一听说这帮凶人又惦记上了北遥郡,几乎所有当年遭劫的商贾,脑瓜仁便开始条件反射般的犯疼,纷纷关闭店门,回家收拾细软,打包装车,飞一般的从北遥郡逃离。
那些下辖船队,做水运生意的商会,直接面对黑巢的威胁,更是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根本顾不上魔族城官的安抚,急急忙忙派专员沿江传递这个消息,纷纷召回自家的商船。
但如果真把下辖的船只全部烧了,对重利轻离别的商人来讲,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当听到黑川江北岸不在此列,已经不是北遥郡的辖境,所以不在焚烧船只的范围时,几乎所有辖下有船的商会,在暗自庆幸的同时,都做出了一个相同的决定。
那就是,把船停到北岸去。
于是乎,五花八门,形式各样的船只,从各地大大小小的河道,百舸争流,纷纷驶入黑川江,汇集于黑川江北岸,就地抛锚停靠。
北遥郡内的船坞、码头、港口,都要受魔族衙府管辖,所以并没有因为黑巢的恐吓而封闭,反而发布榜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