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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有铭。”列帝望天房梁,“我说,你写。”
“是。”玉有铭似乎是早有准备,坐到地上在面前铺上了黄色的娟纸,又从供桌上拿来了笔砚。
玄翎茫然地看看他再看看列帝,这是要做什么?
列帝的声音很平稳,就好似他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查玄翎非我琉氏血脉,倒行逆施,屡次违天之意,引怒天怨。近日更妄图染指我北琉圣物……着其……”他顿了顿,抬头望天的眼睛垂了下来,“着其自尽,以帝王之礼厚葬。”
玄翎的耳边嗡的一下响了起来,“什么?”他痴痴地望着列帝,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琉漓,你选什么?白绫还是酒?”这样在问他的列帝,就好像小时候在问他想要玉佩还是玛瑙做的挂件当生日礼物一样。
“为什么?”玄翎什么都无法思考了,只能看着列帝,看着这个现在正问着他该怎么结束他生命的人。
他曾经的父皇。
“你不明白吗?琉漓。”列帝的手按在玄翎的肩膀上,真的就像是一位父亲在安慰他即将远游不放心家中的孩儿。
“我明白什么?”玄翎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能让帝血金册的事情被人所知,毁了北琉。”列帝的眼神很清楚,一点也不像是在做逼死玄翎的事。
“我?”玄翎重复着,“毁了北琉?”眼睛开始看不清楚,视线被模糊了,玄翎不想要哭,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真的很对不起你。”列帝把玄翎揽在了怀里,“我不会让你痛苦的。”
还有别的选择吗?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竟然只有白绫和毒酒两条路。
“我不明白。”他无力地说着,要是没有列帝扶着他,他就要倒在地上了。
“你不需要明白。”列帝在他耳边这么说着,“你只要睡过去就好了。”
睡过去?就像母后那样?他还有没有资格叫母后呢?玄翎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在列帝的眼神当中又无法说出来。他只能从列帝的眼神里看出来他是铁了心要杀他。多可笑啊,他十七岁的生日竟然会这样收场。什么北琉的太子,原来不过是一个不知道来历的野孩子。原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说法今天竟然在他身上实现了。
玄翎还记得他那被他所尊敬的父皇从来没有对哪一位臣子下达过自尽的命令。他犯了什么大错了,要被这样对待?他不是列帝的孩子,这就是最根本的原因吗?
很冷啊——
怎么会这么冷?
“琉漓?”
玄翎回过神来,列帝还在等着他的决定。
他是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告诉他就要他踏进死域了。
玉有铭在看着他们,冷然的眼神就似他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面镜子,映照出这世间的一切。
过了很久,又好像不是很久,玄翎的唇间缓缓说出了一个词,“白绫……”
要他死是吗,要他死的话就不要给他毒酒了,毒对他是没有用的。
列帝的眼中仿佛要燃烧起火来。
“左护卫。”他提高了声音叫。
太庙关闭的门打了开来,已经听到了所有内容的侍卫的脸色和玄翎一样苍白,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玉有铭郑重地从牌位塔后面拿出了一个托盘,黑色的盘子上面放着两样东西,一杯毒酒和一段白绫。
“左护卫。”列帝放开玄翎,“你可以动手了。”
左清闲的脸色更加难看,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玄翎。
“陛下,我——”他看着玄翎坐倒在地面上,也看到了白绫那刺目的白色。
“你想抗旨吗!”列帝的声音猛然在太庙里回荡,刺激得左清闲一激灵。
抗旨,那可是够诛九族的罪名。可是要他去执行的命令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列帝现在是这样下令没错,万一要是他后悔了,他不还是第一个倒霉。
“左护卫。”列帝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你可以动手了。”
列帝都已经连说了两遍了,他还能不动手吧。拿起了白绫,白绫很轻,拿在手里却好像比千金还重。左清闲从来没有这么使不上力过。
把白绫绕在玄翎脖子上的时候,左清闲的手都在哆嗦。
玄翎听到了左清闲在说话,可是空白成一片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了。他感觉到白绫在收紧,速度很慢,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勒得他直咳嗽。这样的忽松忽紧,比什么都难受。可这也不能怪左清闲,他哆嗦的手实在是用不上力道。
倒霉被选中的左护卫实在是下不了狠劲,看不过眼的列帝突然一把推开了他。左清闲猝不及防倒在地上。他也没有力气起身了,就倒在那里用眼睛看着。
他看着列帝坐到了玄翎身后,双手拉起了两边的白绫。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左清闲都能看到列帝手上暴起的青筋。
不知道过了多久,列帝松开手瘫了下来,玄翎软软地倒在他怀里。玉有铭走了过去,伸手在玄翎的脖颈和鼻子底下探了三次,然后直起身体来用他那千年不变的声音向列帝做报。
“陛下,太子殿下殡天了。”
列帝没有反应,左清闲听到这个声音却犹如听到了雷劈。
玄翎死了。
还是死在他自己父亲的手下。
玄翎还不是列帝的亲生骨肉。
这这这这这——
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左清闲机械的站起来,打开太庙的门。
门外是灿烂的阳光,左清闲从来没有觉得太阳照在身上还这么寒冷的。
他们的玄翎太子这个时候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寒冷了。他就静静地依偎在列帝的怀里,就像小时候撒娇那样。列帝的手也在颤抖,他想要动手去解开缠绕在玄翎脖子上的白绫,奈何失去了所有力气的双手根本解不开……
还在自己的房间里摆弄今天新鲜的花草的慕容华岁听到了不祥的声音。
同一个时刻,北琉的皇宫内钟鸣一片。
“什么事?出了什么事?”门外都是在匆忙奔走着的宫人,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人人的脸上都是那么地惊慌而害怕。她听到一个声音从皇宫的深处传过来,看到所有的宫人都向着那一个方向跪拜下去。
“太子殿下殡天了——太子殿下殡天了——”
她倒退了一步,惨白着脸色抗拒着这个消息,“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那个不久前还和她说笑说要给她弄个正式结拜仪式的人,那个会温柔地包含她的任性的人,那个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给她异常熟悉的感觉的人,就这么突然地消失了……
皇宫中再次乱成了一团,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玄翎是北琉的支柱,而这一天支柱突然消失了。在北琉的史书中记载着这一年太子玄翎因病亡故,而真正的事实知道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其中就包括震王飞廉。
修改律法之事他也在不停地忙碌着,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宫人们说他们可以完成接下去的事情,让震王殿下好好休息一会儿,明天早上的重要朝会时才有精神。飞廉觉得他们说得有礼,就慢慢踱回了自己的房间。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好像要发生什么一样的不安心。
不应该啊。还能有什么要担心的,总不见得玄翎会像上次那样突然失踪吧……
玄翎……玄翎!一种心痛的感觉骤然在胸腔中爆发,那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锁紧了眉头。
“玄翎!”
守门的侍卫只看到一道青色的影子冲出了房间,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是震王的时候飞廉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了。
太庙门口,左清闲笔直地站着,就像是一尊塑像。他的眼睛被地平线上的朝阳照射得眯了起来。是错觉吗?他竟然看到了太阳当中有一道黑影在移动。
等他挪动着僵直的身子让开道路的时候,他看清楚了,那是震王飞廉。
飞廉一步一步走了进去,他的脸色是旁人从没见过的冰冷。
玉有铭在看着,他是旁观者,也是记录者,记录者是不能参与到事件当中的。他把自己定位成了工具和笔,就会忠实的履行自己的责任。
飞廉从列帝的怀里把玄翎抱了起来,透过薄薄的布料他感觉不到玄翎身上的任何生气,体温也正逐渐地从那具还温热着的身躯上散去。飞廉什么都没说,他不想再看到坐在地上的人,也不想再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
门口那里左清闲已经不在了,他也觉得待不下去了,不光是那窒息的气氛,还有北琉太子的死即将引发的问题。
“你带他去哪儿?”列帝虚弱的声音在飞廉要踏出门口的时候传了过来。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皇帝现在犹如老了二十岁。
飞廉没有回头,只有冷冷的声音传过来,“你不配当他父亲。”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阳光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卷二 红眠 第八章 变(下)
第九章 列缺(上)
“……时年,太子漓暴病,居一日,亡。举国缟素,倾城哀哭……
——《碧落传司天历》”
“大哥。”灿烂的笑脸展露在漂亮的面容上,飞廉发现自己的记忆竟是如此的清晰。
“怎么了?”他笑着回应。
“这个。”玄翎摇摇手上的东西,那是飞廉说了原本是他的那支笛子,“谢谢大哥。”
就为了这个?飞廉笑了,他的这个弟弟啊,有时候就像是个单纯的小孩子。
玄翎蹦跳到他面前,突然抱拳,“辛苦大哥了。”
那么清楚的记忆,那些干净的笑脸。好像,就在昨天,玄翎还在他批阅奏折的时候进来了。
“大哥。”依旧是灿烂的笑脸,“最近辛苦了。”他忙着婚礼,那些朝政的处理自然落在了飞廉身上。
飞廉也笑,“反正也只是一段时间,等你将来登基了,还不是你要忙。”
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不合常理的事发生吧。当时飞廉也不知道他和玄翎相聚的时间竟也仅有那短暂的片刻。
他还记得玄翎的眼神含着笑意望着他,“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有大婶啊。”
飞廉握着笔的手一顿,然后又如刚才那样在奏折上批字,“你呀,什么时候学会拿我开涮了。”
“我哪敢。”玄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都带上了撒娇的成分了,“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好好好。”飞廉笑着,“等你过了大婚我就去找一个。”
“啊?这么随便?”玄翎有些吃惊。
“你呀,还是快回去试你的衣服吧,要是迟了看昔桃怎么说你。”
玄翎这才想起来昔桃刚刚要他去做的事,“我差点忘了。那我先走了。”
飞廉的眼神微微一滞,“三弟。”
走出几步的玄翎回过头来看。
“小心点。”飞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可是在那个时候他就是这么说了。
“嗯。”玄翎点点头,离开了。
飞廉看着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才继续低下头批奏折……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要是知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