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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然跟数月前一样,仍旧是一派不识愁滋味的模样:“娘在那边席上,叫我过来找姐姐呢。”她也满了十四,要出来交际了。
绮年看她衣着光鲜,身上的夏衣都是新制的,不由得稍稍放了点心:“林伯母身子可好?一会儿我过去问安。”
“母亲很好。爹爹前些日子授了京外的什么承宣布政使司的参政,已经带着大哥一起出京了,母亲也得了闲可以好生歇着。”林悦然心无城府地说着,掏出一个荷包,“这是我给姐姐生辰绣的,姐姐可别嫌弃。”
因为离婚期太近,绮年的十六岁生辰也不打算操办什么了,到时候家里人一起吃碗长寿面即可。绮年接过那荷包当即就揣进了袖中:“这绣得多好,谁会嫌弃。”心里放下一块大石,虽然从承宣布政使司参政只是从三品,离着总兵实在差得太多,但总是有了缺。林总兵乃是被劫俘之事连累了,只要得了官,日后自然还能升起来的,就怕一直闲置下去,闲得被人都忘记了,那才糟糕。
“那真要恭喜林伯父了。”
林悦然撅撅嘴:“也没什么好恭喜的,大哥说,比爹爹原来的官衔低,不过就是这个缺,还是求了永顺伯才能得的。”
永顺伯?绮年一怔,低声问:“伯父与永顺伯相识?”走了这个关系得的缺吗?
林悦然也有些茫然:“我听大哥说的。”
绮年想起永顺伯要挑一个妾室的话,忍不住看了看林悦然——总不会是永顺伯看中了林悦然?她,她可才十四啊,还没及笄呢!不过这话她可不能说出来,而且看林悦然是什么也不知道,也只能把担忧埋在心里,大家说起话来。
席间坐的姑娘们大半都是曾有过几面之缘的,还有几个是今年才到了年纪可以出来交际的,但无人不知郡王府世子定亲这件阴差阳错的“佳话”,有几个便私下里瞧着绮年议论起来,评论她的衣着举止。忽然听有人笑道:“我听哥哥说,郡王世子前几日为凌波楼一位胭脂姑娘赎了身,花了三千两银子呢。”抬头一看,正是郑瑾。
许茂云看见她就来气。人总是向着自己的亲人或朋友,总觉得若没有郑贵妃保媒,苏锐也未必就会退了与绮年亲事,当即就想反唇相讥,却被绮年按下来了,只当没听见一样。
郑瑾并不罢休。其实她对苏家的亲事并不满意,想当初张家还是西北大将军呢,她都觉得张殊配不上自己,何况苏家这样没根基的,若苏锐不是皇帝钦点的状元,怕是正眼都不会看一下。只是这次恒山伯极其坚决,甚至说她若这次还不嫁便去家庙修行罢,加上她的年纪已快十八岁了,再拖几年便不好看相,所以没奈何只得同意了。
当初亲事刚议下来的时候,她听说苏锐原本与周绮年议了亲又退亲,自己是抢了别人的亲事,倒还有几分得意,谁知后头周绮年竟然嫁进了郡王府,倒显得苏锐又不算什么了。
郑瑾自幼是被捧着长大的,因有个贵妃姑姑,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众星捧月一般捧着,久而久之颇有些自傲。当初恒山伯夫人也有意将她嫁给郡王世子,但她听说世子身子弱,又有个风流性情,自是不愿。可是如今看来,越是挑拣亲事倒似乎越差了,就是那原来她看不上眼的,如今被别人得了去,也觉得似乎比自己的要好,因此再看绮年,分外的觉得不顺眼。
“周姑娘可知道此事?”
绮年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人就是这么不知进退,拿着软柿子恨不得往死里捏,还有旁边几个看笑话的,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
“郑姑娘方才说什么?”都问到自己脸上来了,那就对不起了。
“我说,郡王世子为凌波楼的胭脂姑娘赎了身,花了三千银子,周姑娘知道此事么?”
“凌波楼是什么地方?”绮年笑吟吟地问,又转头问韩嫣,“你知道么?”
韩嫣嗤笑一声:“我可不知,听都没听说过。”
“那还得请郑姑娘赐教,凌波楼是个什么地方?那位胭脂姑娘又是什么人呢?”
郑瑾尚未反应过来,幸灾乐祸道:“凌波楼乃是青楼,胭脂姑娘么,自然是那里的红倌人了。”
绮年歪着头,装出一脸的无知:“青楼是做什么的?红倌人又是做什么的?”
郑瑾噎住了。青楼自然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红倌人就是陪男人调情睡觉的□,可是这些话,一个未出闺阁的姑娘怎么说得出口?她若真说出来了,怕是被人看笑话的就是她了。
绮年并不打算放过她,仍旧笑吟吟地看着她:“我是不如郑姑娘见多识广的,若郑姑娘曾去过那地方,说出来也让我长长见识。”
郑瑾憋红了脸。一个姑娘家去青楼做什么?绮年这句话太狠,简直等于一耳光扇在她脸上,已经有平日里看她不顺眼的贵女们在偷笑了。
“你——”郑瑾几乎想掀了桌子,只是这不是她的家而是永安侯府,她若在这里掀桌子扰了人家的喜事,恒山伯肯定不会饶了她。
绮年垂下眼睛慢悠悠地一笑:“郑姑娘若不知道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的。”唉,要说嫁给郡王世子,高攀一门亲事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现在不必怕得罪恒山伯府而忍气吞声了。
有了这么一出,郑瑾终于闭上了嘴,虽然不时会用仇恨的目光看一眼绮年,但再也没找事。倒是绮年在脑子里把她的话过了几遍——胭脂姑娘,红倌人,赎身……赵燕恒想干啥呢?
虽然之前在英国公府里闹了那么一出很不愉快的事,但整体上来说,这婚礼还是挺完美的。英国公府简直富可敌国,阮盼又是嫡长女,那嫁妆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妥妥的第一抬进了永安侯府,最后一抬还在英国公府没出门呢。到了三朝回门的时候,看见的人都说,真是一对金童玉女一般,再相配不过了。
绮年一边绣着嫁衣上的金线牡丹,一边听着如鹂叽叽呱呱说着听来的消息。如燕端着茶进来笑道:“你有这说嘴的时候,还不赶紧帮着姑娘分线?你看珊瑚姐姐,这些日子都帮姑娘做多少个荷包了。”
如鹂一缩脖子,赶紧过去跟菱花一起分线。绮年放下针线伸了伸腰,嫁衣只剩下这一点点了,盖头已经绣好,哎,总算赶在成亲之前把嫁衣赶出来了。
如鹂在绮年面前嘴里闲不住的,笑嘻嘻道:“这嫁衣真是鲜亮,世子送来的金线真是一等一的,阳光底下一看都亮得晃眼呢。”
绮年自己看着也觉得不错。再有十天就要出嫁了,别说,还真是有点紧张哩。李氏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全套黄花梨木的家具,虽然她说时间太赶,不是最好的木头,但在绮年看来已经很不错了。另外李氏还给她买了两个庄子和两个铺子,庄子稍微离京城远了点,但田地肥沃,收益不错,铺子更是在好地界,一个卖胭脂香料,一个卖茶叶。
据李氏说,都买得很实惠,还说都是绮年运气好,那几家庄子和铺子的主人都要离京返乡,所以卖得便宜。尤其那铺子,若换了别的时候,至少高出三成的价,都未必买得到这么好的位置。而且铺子里的货都是好的,主人甚至好心地告知了进货渠道,实在难得。
老实说,绮年听了这话还真有点担心——哪来那么好的运气啊?不过李氏都已经买下来了,她也只好先拿着,准备成亲之后让赵燕恒去查一下,免得有什么阴谋在里头。唉,这还没嫁人呢,就要操这么多心了。
“姑娘——”湘云打帘子进来,笑嘻嘻地道,“姑娘绣了半天了,也歇歇眼。太太说午后想去寺里烧一炷香,姑娘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绮年这段时间就是学规矩、绣嫁妆,除了去参加了阮盼的婚礼,简直门都没有出过。总算赵嬷嬷说她规矩学得不错,请辞回家了,嫁妆也绣好了,似乎出门去稍微散散心了。
不过等出了门绮年就囧了,李氏带她去的庙里,居然供着和合二仙和送子娘娘!
李氏十分郑重:“郡王府那样的地方,得尽早生下嫡子才能坐稳了位置。你是高嫁,更为重要,否则怎能压得住那些侍妾!”
绮年啼笑皆非,她这还没出嫁呢,就要来拜送子娘娘……
“算了,你去外头走走罢,舅母替你上香。”李氏想想,也觉得未出阁的姑娘拜送子娘娘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把绮年打发出去,自己虔诚地拜了又拜,又捐香油钱。一边拜一边许愿:“娘娘保佑绮儿过门就生个儿子,也保佑我家媳妇进门尽快生下儿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保佑雯儿成婚后,也能顺利生子……”
绮年带着如鹂如燕在大殿前的院子里溜达。送子娘娘庙里的香火之盛,毫不逊色于大明寺那样的地方,到处都是妇人在虔诚跪拜,看来求子真是一个大问题啊。
“周姑娘——”一个柔如春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还有些怯生生的意味,绮年一回头——哟,好一个弱柳扶风的美人儿。
美人儿身穿月白衫子,腰间系一条暗银色带子,束得那腰细如柳枝。头上乌发挽着堕马髻,斜簪一支镶猫儿眼的梅花形步摇,坠下长长一串米珠坠子,在鬓边随着脚步轻轻颤动。脸上两弯眉如烟笼月一般,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眼波更是秋水一般,只管凝视着绮年。
这谁?绮年确认自己不认识她!而且说实在的,虽然她穿得素净,但身上那气质——实在不大像良家妇女。脑子里一转,绮年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
“我似乎不认得姑娘。”绮年绷紧神经,这就是前女友了吧?好狗血啊!
“奴——”美人儿低下头,好似那白生生的颈子承不住小巧的头颅一般,“奴贱名胭脂。”
如鹂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看了绮年一眼,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绮年用眼神表扬她有长进,然后微微一笑:“抱歉,我还是不记得曾经听过姑娘的芳名。”
胭脂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去观察绮年的表情。她实在不相信,她赎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眼前这女子就真不知道?再说,她自称奴,这也是楼里的称呼。
绮年略略停了几秒钟,看胭脂不说话,便礼貌地点点头:“胭脂姑娘请便,我——”
“姑娘且慢。”胭脂连忙上前一步,晕生双颊,“姑娘虽不识得奴,奴却早听过姑娘的名字。”
如鹂看她这狐狸精一样的做派,心里一把火直烧到头顶,冷笑道:“这位姑娘,您若是有什么事要找我们姑娘就请说罢,我们姑娘还要去上香呢。”
胭脂闻言,眼圈立时就红了:“奴自知身份卑贱,不配与姑娘说话……”
绮年示意如鹂不要再说。因为没搞清楚她跟赵燕恒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还真不知道用哪种态度对待她:“姑娘若愿说就请说,若觉得不好说,恕我不能奉陪了。”
胭脂见她油盐不进,只得道:“奴,奴是前些日子蒙世子不弃,为奴赎了身的。”说着,眼睛只管观察绮年的表情。
“哦,脱籍从良么,真是可喜可贺。”绮年只管打太极。
胭脂又觉得不对劲了。她设想过绮年有千百种反应,或者厌恶,或者鄙夷,或者痛恨,或者嫉妒,甚至当场打她一耳光也是有可能的,偏偏就没想到——会得了可喜可贺四个字。
“奴,奴想着,很该来感谢姑娘的。”
“胭脂姑娘谢错人了吧?我并未出一分银子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