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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恒山伯夫人细看,果然香雪虽未开脸上头,但那神气已然与从前做姑娘的时候不同了,想是已经给了苏锐的。想来也是,郑瑾有孕之后,自然要给苏锐收通房的,香雪模样好,陪嫁过去就是为了这个,选了她也是应当的,只不知道女儿又要发作什么了。
香雪战战兢兢斟了一杯茶送过去,郑瑾一边与恒山伯夫人说话一边伸手去接,忽然哎哟一声,那杯茶已经泼了出来,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香雪身上,还有几滴就溅在郑瑾手上。
恒山伯夫人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女儿有意将茶杯碰翻的,正在诧异,郑瑾已经捂着手叫了一声,指着香雪道:“小贱蹄子,想烫死我不成?烫死了我,你敢是想做正房奶奶了?来人!拖出去打她二十板子,狠狠地打!”
虽然是出嫁了的姑奶奶,但郑瑾的脾气谁人不知?当即就有两个婆子进来,把哭喊求饶的香雪堵了嘴拖了出去,就在外头噼哩啪啦打起板子来。
恒山伯夫人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没经你的准许就——苏锐他竟敢如此么?”
郑瑾冷冷一笑,还没说话,外头一个婆子已经惊惶失措地跑进来:“姑奶奶,香雪她,她出了好些血,奴婢瞧着像,像是有身孕了……”
“是吗?”郑瑾拿帕子按着自己被烫的手,风轻云淡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有身孕了?”
婆子一怔,不知如何回答。香雪肚子里若有孩子,自然是苏家的子嗣,这子嗣上是大事,所以才跑进来跟郑瑾回报,但看郑瑾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一时不敢说话了。倒是恒山伯夫人已经明白了什么:“可是香雪她偷偷倒了避子汤?”
大户人家的正房有孕,都会给丈夫安排通房或者侍妾去伺候,但在未生下嫡长子之前,这些人都要喝避孕汤药,以免先生下了庶长子。郑瑾就算叫香雪去伺候苏锐,也绝对不会让她怀孕,那必然是香雪偷偷倒掉了避子汤,想着怀孕呢。
郑瑾笑道:“娘说什么呢,香雪素来老实,连婆婆和夫君都这样夸奖她,她怎么会偷偷倒了避子汤呢?”突然变脸喝道,“只管打!”
能在内院当差的婆子自然都是精明人,听了这话已经明白了。分明是香雪心大,悄悄断了避子汤想着也趁这机会怀上。郑瑾绝非什么宽厚人,虽然允许苏锐有侍妾通房,但大约是永远都不许她们生出庶子庶女的。香雪虽然有了孕,却不敢声张,大概是想着胎气稳了才透露出来,谁知被郑瑾知道,这一顿板子下去,别说胎儿了,就连自己的命都未必保得住了。心里想着,脚下不敢停,连忙出去叫接着打。一面又偷偷叫人去请了大夫来备着,以免万一真出了人命不好看。
恒山伯夫人倒有些心惊,低声道:“这,这若是被姑爷知道——”她也痛恨丈夫的侍妾们,灌避子汤的事没少干过,但实在没有胆子硬生生把一个已经怀上的孩子打得小产。要知道不让侍妾怀上并没有什么,只要正妻能生就行;可是已经在肚里的再打下来,就是谋害子嗣了,即使是正妻,谋害丈夫的子嗣也是有罪的。
郑瑾仰头冷冷一笑:“我怎知道香雪有孕呢?她若是早对我说了,我自然不会打她,她自己不说,别人又怎知道呢?”眼神冷厉,“还用鸡血染了裤子装做月事来欺瞒我,她既有月事,又怎会怀孕呢?娘你说是不是?”轻嗤了一声,“再说,苏锐他敢!”
恒山伯夫人终究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但看女儿面露疲色又不好再说什么,正要叫丫鬟伺候女儿睡下,自己出来往前头去招待宾客,就见郑琨打帘子进来,见了母亲和妹妹拧着眉头道:“听说刚才打死了一个丫头?”
“没有打死。”恒山伯夫人将香雪的事讲了,“想不到这丫头心还挺大。”
郑琨眉毛拧得更紧:“这事别说出去,就说香雪在这里冲撞了贵客被责罚了,也不要让她再回苏家了。”
恒山伯夫人倒也同意:“是是,若被姑爷知道了终究不好。”
郑瑾歪靠在床上冷笑道:“他知道又敢怎样?”
郑琨沉了脸:“莫说混话。我且问你,妹夫跟许祭酒现今如何?”
郑瑾懒懒道:“什么如何?四时八节的礼数我也没少过,一个舅舅还要怎样?”
“胡说!”郑琨眉头拧得更紧,“早对你说过,许祭酒官声既好,又是桃李满门的人,妹夫就这么一个舅舅,怎不多走动走动?何况许祭酒没有儿子,族里虽有侄儿,终究不如这个亲外甥亲,你正该多去孝敬才是!”
郑瑾最不爱听这个。自从苏锐跟她成了亲,许祭酒跟苏家来往也就少了,苏太太带着她去许家,许夫人也只是客气罢了,并不亲热。郑瑾是个什么性子,哪有去俯就别人的,自然也就不去与许家亲近,今日听郑琨这样说,便冷笑道:“说来说去,原来哥哥是拿我去笼络人呢?当初要把我嫁去西北,是为了图人家的兵权;如今又看上了人家的门生,真是打得好主意。”
“你还要说!”说起跟张家的事郑琨就忍不住要发怒,“你瞧瞧张家少将军如今是什么样子?再过些时候,怕这两营军都要归他管了。”若是当初郑瑾老实嫁了,现在郑家可不是乐见其成?哪里会像今日这样担忧兵权旁落呢。这丧事报到张家去,张家以冷玉如有身孕,不能进灵堂为由,只派了管家过来厚厚送了份丧仪。丧仪再丰厚,难道郑家是缺钱用吗?此时要的是姻亲,是助力!
郑瑾不愿再听,挥手道:“哥哥有话,跟娘说罢,我要歇着了。娘叫人回苏家送个信,就说我被香雪气着了,身子不适不能挪动,就在家里住着。”
恒山伯夫人还没说话,郑琨就怒道:“你真是胡闹!难道还想在娘家生孩子不成?立刻叫人送你回去!”
郑瑾支起身子尖声道:“我回不回去,与哥哥你何干?苏家憋都能憋死人的,我就不回去又怎样?”
外头还有吊唁的宾客,恒山伯夫人连忙劝道:“行了行了,琨儿你也少说几句,你妹妹有身子的人呢。你快去前头招呼人罢,我也该去了,让你妹妹歇着些儿。”做好做歹把儿子弄了出去。
郑瑾阖着眼歇了一会儿,身上重,睡着也不舒服,正想坐起来,却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竖起耳朵听听,却是陪嫁的大丫鬟碧桐的声音:“碧桃姐姐,姑娘刚睡着呢。”
郑瑾正闷得慌,便提了嗓门道:“是碧桃么?进来吧。”便见自己从前的贴身丫鬟穿着素衣进来,跪下磕头道:“给姑奶奶请安。”
郑瑾笑道:“起来罢。”端详她道,“倒出挑得更好了,只是瘦了些。”
碧桃低头道:“奶奶这一去,奴婢照看着小少爷,所以这几日睡得少了些。”
郑瑾不以为意:“嗯。你如今也不用自称奴婢了,哥哥给你抬姨娘了没有?”
碧桃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低声道:“奴婢怕是没有这个福气……想着求姑奶奶,让奴婢自赎身罢。”
郑瑾诧异道:“这是怎么了?莫非哥哥对你不好?”上下打量碧桃,“你虽不如秦苹,可她都死了,哥哥房里比你好的也没有几个了……”
碧桃缩着肩膀道:“奴婢至今也没福气生养,说起来也要过二十岁了。且世子后头还要娶新奶奶来,到时候更没有奴婢站的地儿了。还求姑奶奶开恩,让奴婢出去罢。奴婢这话若去与世子说,倒好像世子薄待了奴婢似的,奴婢从前是姑奶奶的丫头,所以如今还求姑奶奶作主,与世子说一句罢。”
郑瑾听了也并不往心里去,随口道:“得闲我便替你说一句便是。只是哥哥也得过一年才娶新人呢,怎知你就没了机会?”
碧桃小声道:“姑奶奶不知道,因小少爷还小呢,必得有个人来照顾着才好。所以过了三个月,世子就要再娶了。”
郑瑾对秦苹所生的那个孩子丝毫不感兴趣,随便点头道:“原来如此,早些娶一个也好。哥哥是世子,这家里也得有个主持的人,不知道母亲看中了哪一家?”
碧桃低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听说前些日子看中了——”小心瞅了郑瑾一眼,“张少将军的妹妹……”
郑瑾撇撇嘴:“又是张家!难道离了张家就找不出人来了不成?”不愿再听碧桃说这话题,随便摆了摆手,“你去罢,这事我想着了。”
碧桃连忙拜谢了退出去。碧桐跟她姐妹数年,方才也听见了她的话,不由得疑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就是世子不宠你,姑奶奶给你讲个情抬了姨娘,锦衣玉食的也一辈子了。当初也是你想去伺候世子的,这时候再——不是我说话难听,总归是破了身的了——莫非你有中意的人了?”
碧桃强笑道:“从前是我糊涂,如今看着秦姨娘的下场,不觉得有些害怕,还是出去的好。”
碧桐听了倒也点头,因要伺候郑瑾,只将她送到门口就算了。碧桃匆匆走回正院,进了那孩子的屋子,见孩子因外头吵闹声至今不肯睡觉,便抱过来在屋里慢慢走动,将郑瑾方才的许诺想了一想,又暗暗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自己这些年的私蓄,心下稍稍安定。
走到窗口处,望出去就是从前郑少奶奶住的屋子,此时那屋子门窗紧闭,窗棂上糊着白纸,碧桃看着那雪白的一片,眼睛一花,像是看见窗纸上两个影子靠在一起,看似亲密,其实一个影子却在给另一个灌药。她赶紧用力眨了眨眼睛,暗暗念了几声佛号,心想只要自己日后出去了,就不必再想起这事了……
绮年当然也要来吊唁。世子夫人的辈分摆在那里,郡王府里王妃自不必来,就让她和秦采两个儿媳一起过来,顺便也看看秦苹生下的那个孩子。秦苹死时,东阳侯府以老侯爷身子不适为借口,只派了个管事嬷嬷走一趟也就罢了。倒是秦采对这个相处时间并不很久的远房堂妹还有几分怜悯,想着来看看她留下的那个孩子。
“世子妃,二少奶奶,请这边来。”在灵堂上过香,与恒山伯夫人说过几句安慰的套话,绮年和秦采就跟着丫鬟到了后面。
孩子养得不错,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长相倒有五六分像秦苹,并不太像郑琨。秦采看了,不由得微微有几分唏嘘。一个庶长子,将来的日子说不准会怎么样。只是这种时候也不好久坐,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出来。
来吊唁没有久留的,既看过了孩子,两人也就告辞,走到二门处,却迎头撞见外头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过来。因没想到会有男人往二门里来,这时候退开都来不及。好在都是出嫁的媳妇,非比闺阁女儿,只稍稍让开些也就是了。倒是那年轻男子有几分尴尬,立定了脚步行礼:“不知世子妃在这里,恕在下冲撞了。”
绮年一瞧,原来是苏锐,难怪尴尬呢。自打苏家退回了她的八字,还真没跟苏锐碰过面。不过看苏锐现在这样子,年纪轻轻的眉间居然有两道细纹了,这是有什么事愁成这样啊。
“苏翰林免礼。”说起来因为许茂云的缘故,她跟苏锐还是有拐了几道弯儿的亲戚,不过这会儿显然是疏远些更好。
苏锐后退一步,让绮年先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当初这门亲事倒也并非是他自己盼望的——绮年他见过,生得也还出挑,只可惜父母早亡。若非有许祭酒做媒,他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他知道自己有才华,必然能高中,到那时自然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