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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杀-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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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他的生命力被风雨摧残成这样,更令人怜惜。

喝完了药,淡菊扶着他躺下,他闭上眼睛,却问,「污秽至此…却不寻死,是否不该?」「强盗抢人,是被抢的人有罪,还是强盗有罪?」淡菊回答,「是被抢的人要被唾弃,还是强盗要被唾弃?人被抢过,不是想着失去的财货一刀抹脖子,而是要赶紧去把钱赚回来,让日子过得好。有机会的话,能逮住强盗交予国法,那就更好了。」等了一会儿,他没说话。以为睡着了,淡菊端着空的药碗起身,司空公子微弱如呜咽的说,「…谢谢。」这次她没有推辞,而是充满怜悯。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我就在外面药圃,喊一下,我会听到。」司空公子压抑住肩膀微微的抖动,点了点头。

百花杀 之三  @  作者:蝴蝶seba

一月後,司空公子已经可以起身,扶着墙壁走几步。只是脚步虚浮,容易力倦神疲。

其实已经很强悍了。淡菊默默的想。他身体里累积着多种春药的残害,有些直逼剧毒。她陆陆续续把所有的手术都做全了,尽可能的消除隐患。

若是一般人这样折腾,恐怕还倒在床上奄奄一息。他却能下床了,可见心性坚忍,痊癒之日不远。

这日,司空想自己洗头,淡菊挽起袖子,带他去温泉浴室好好的洗刷一遍。尽量拧乾了他乌溜溜的长发,淡菊扶着他到菊圃晒晒太阳。

夏末,阳光尚好。菊圃旁的亭子可以晒到太阳,却不会太热。圃里的菊花,有些已经结苞,静待秋日风华。

和风吹拂,撩起他披散的头发,飘然若谪仙。经过一段时间的炙艾和药方,他的气脉依旧淤塞,但已经略通了。虽然还看不见什麽,但能分辨明暗和色块,只是朦胧如在浓雾之中。

他摸索着亭柱,觉得像是有字。一个个摸过去,「…百花杀?」淡菊一笑,「我师父最爱菊花,这菊圃就叫做『百花杀』。」她仰头吟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後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司空公子面容微变,「…这是黄巢的反诗。不第後赋菊。」「我师父说,什麽反不反的,她就爱这诗那股气势。她又说,诗本身没有什麽反不反的,作者写出来就是读者各自演绎了,作者抗议也无效,何况黄巢都死那麽久了…有种从坟墓跳出来抗议啊。」淡菊边说边笑,连向来抑郁的司空公子都弯了嘴角,更显得光华流转,神采飞扬。

「淡菊姑娘的师父,是个妙人。」「是呀。」淡菊有些感伤,「我一生最好的事情就是,遇到我师父。」一想到师父已经不在了,压抑得很好的寂寞和孤独,又蓦然涌上心头。

司空公子像是察觉到什麽,「圃里的菊花都开了吗?」淡菊偷偷地逝去眼角的泪,强笑说,「还没呢,不过结了花苞,大概九月就开了…拖着湿发不好,我帮你梳头吧?早点乾。」他含笑的点了点头,足以使人看呆。淡菊也觉得心情提升许多,果然人人爱美人是有道理的。

司空公子温驯的低头,罕有的问了许多问题。淡菊一面帮他梳头,一面跟他聊天,话题总是会扯到她那神奇的师父,许多离经叛道又奇思妙想的话语。两个压抑又郁结的少年少女,居然笑声不断,彼此觉得亲近不少。

「你累了。」淡菊端详他的脸色,「头发也乾了,进屋吧?」「不累。」他眼睛底下出现淡淡的黑影,「淡菊姑娘,今天我才发现,你真的只有十六岁。」她呆了呆,想筑起心防,司空公子却露出茫然又柔弱的神情,极力注视着她。他今天话这麽多,是察觉到我提及师父时,那一刻的脆弱和忧伤吧。淡菊默默的想。

现在觉得可能触怒我了,又很担心。

「你也才大我两岁呢。也没大到哪去。」她轻笑着掺起司空公子,「趁还有日头,我该去煮饭煮药了,你进屋陪我说话吧。」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好。」有段时间,他们相处的很好。

能够行走之後,不管淡菊在哪,他都会摸索的跟去。淡菊也觉得终日躺着不好,能走动走动对痊癒是有帮助的。他也渐渐能自理生活,靠着明暗和色块,半猜半背的,能够在屋里屋外来去。

他生性爱洁,每日必沐发洁身。虽然看不到,但摸索过後非常讶异。据说这个温泉浴室是淡菊的师父设计的。泉眼极烫,煮蛋能熟。她的师父挖了条明沟,引进源头的温泉,待到浴室,已经是极宜人的温度,又挖一沟引出,时时活水温浴,非常舒适。

而温泉明沟蜿蜒而过的药圃温暖滋养,长得特别好,可说一举数得。

不但如此,屋里许多布置都极为舒适,巧思妙想。淡菊从不需挑水,自有泉水用竹管引入大缸,满溢则自流於缸外凹槽,流出屋外,引沟日夜冲刷屋外净室,令无一丝异味。

虽然淡菊的师父已然去世,但这小巧山居,却处处留下她的痕迹,清新可喜。

莫怪养出淡菊这样温柔淡定、灵慧悲悯的女子。

她终日忙碌,却依旧气定神闲。有时司空负疚,她总笑着说,「早习惯了。忙忙的,日子过得快。」因司空能自理,所以换药都选在他沐浴後。大半的伤口皆已癒合,只有些细腻隐密处癒合得慢。淡菊见他能自理,原本某些尴尬之处要让他自己上药,他却拒绝了。

「我看不到。」他声音很低。

淡菊有些脸红,「那是你的身体呀。」他没出声,背过脸,好一会儿才细声,「早、早就不是…不是我的…是、是…」淡菊有些难过,又觉不安。但她不管怎样早熟淡定,毕竟还只有十六岁,对男女之事仅有学理上朦胧的认知。她还不知道怎麽劝慰开解走入死胡同的司空,又觉得心底涌起的窃喜和羞涩非常不妥。

那是因为他还看不见的缘故。

这个认知立刻浇熄她刚刚朦胧发芽的情思,让她找回医者的冷静。

「当然是你的。」她终於开口,「但的确,你看不到,还是我来吧。」这次淡菊替他抹药时,他起了反应。他猛然闭上眼睛,惨白的脸孔,渗出血似的红晕。淡菊却神色不变,依旧检查伤口、上药。日後上药改用一截磨圆的玉钗,不再跟他有实际的接触。

司空开始有些郁郁,饮食减少,忽忧忽喜,神情恍惚。淡菊却觉得头疼,这是她第一回不知道如何下药。

研究了整晚,她决定先打通司空的气脉。之前怜惜,怕他体弱捱不住。但事态发展到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料理他的眼睛。

司空或许体弱,性情却极坚忍,又曾练武,基础不错。施艾旬余,加上用药蒙於眼上,终於复明了。

眼前的景物原本只有明暗色块,他以为没有效果。渐渐的,色块汇聚出轮廓,一直包裹着他的浓雾,渐渐散去。眨了眨眼,景物越发清晰。

他终於回到天地间,而不再是个瞎子。

「淡菊!」他猛然回头,欣喜的笑让他焕然如春花,却在见到淡菊的脸时,瞬间枯萎,倒退了一步。

她觉得,心口有点疼。

旋即转身,淡菊轻笑着,「恭喜司空公子,再将养段时间,就大好了。」立刻走出病房,笔直的走入院子,提起药篮,开了竹扉上山去了。

快步在山底走着,她笑着笑着,滴下泪来。果然是修为不足啊…白念那许多佛经。

不过,司空公子的「思春之病」,一定是痊癒了。身为医者,开出这样的良方,还是颇为自豪的。

虽然胸口隐隐作痛,但也觉得整个轻松起来。终究不至无法收拾的地步,她还能笑着说再见。

她还有师父相伴,她不寂寞。

百花杀 之四  @  作者:蝴蝶seba

行到一块庞大云母石时,她站住了。

那块云母石有人一样高,异常光滑,比铜镜还清晰。天生地成,非常奇珍。她的师父看着这块云母石非常感叹,说跟玻璃镜差不多,又开始唠叨抱怨科学落後,连个水银玻璃镜也造不来之类的。

很多年了,她没仔细端详过自己。

红艳的胎记横过鼻梁,在脸颊上异常惹眼,像是一个「︿ 」,颜色已经比刚来时淡了许多,以前可像是火烧似的。但胎记光滑,而她脸部的皮肤暗沈,总是冒着油汗,粗糙不堪。

师父用了多少药都不能改善,她自己更是束手无策。

五官尚可,但也跟美搭不上半点关系。

但她还满喜欢自己的脸,非常亲切。就像她也还满喜欢自己略微矮胖的身材,很耐苦,像是短腿的滇马,负重行远。

或许是因为,师父也喜欢。师父会捧着她有些油汗的脸庞,怜惜的说,「你这脸儿有什麽不好?这是三色菫,花语叫做思慕。你这样的身材叫做刚刚好,谁知道我那儿减肥都减出大群不死军团,到了这儿了,这什麽平行世界的明朝还流行个鬼楚腰,饿死多少女人。」师父都说好,那她就喜欢这样的自己。

渐渐的,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家里还有个病人等着吃饭吃药,也该回去了。

踏着夕阳余晖,她从山道归来,远远的,看见一件青袍漂荡,瘦得可怜的司空的站在路口,直直的望着她。

眉眼间犹有抑郁,但眼睛已经有了粲然光彩,让他整个人都活起来。

她微微一笑,「司空公子,眼睛感觉还好麽?」见她这样淡定,满腹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他想了一整个下午,该说什麽,该怎麽说,却在她淡然却疏远的微笑中死寂了。

他只能胡乱的点头,缄默不语。

淡菊走在前面,「我挖了几节山药,等等倒是可以炖汤喝。吃过饭我再替公子把脉。入秋了,易招风寒,请入内安歇可好?」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轻轻的一声「嗯」。

她自走去厨房切洗,司空公子默然走入自己的病房,并没有跟来。

甚好。

等她作好简单的饭菜,装入食盒中提去给司空公子,他只垂着头,看着地上,淡菊将饭菜摆好,放上碗筷,轻轻的对他说,「司空公子,既然复明,请用餐饭。

我去厨下顾汤药。」他深深吸了口气,才低声,「…淡菊姑娘先用吧。」「我厨下已留饭。」她温和的说,转身走了出去。

等她在厨房吃过饭,汤药好了,她端着汤药走回病房,发现司空公子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依旧看着地上,桌子上的饭菜一点都没动。

手一软,差点把汤药给撒了。

她突然,整个心都累起来。或许是他长得太美、太好,所以分外不能容忍粗陋吧?

连她作的饭菜都觉得食不下咽。一口气噎在胸口,非常非常的闷。

等汤药的边缘烫了她,她才惊醒过来。默默的将碗搁在桌上,「司空公子,请用药。」他摇头,不讲话。

那种深深的累更沈重了。

但身为医者的理智鞭策着,让她勉强振作。拿出帮他涂抹的伤药瓶罐,一一说明这是什麽时候用的,该怎麽使用,使用在何处…「你背上的伤大致上都好了,只剩下一些…你能自己上药的地方。」她语气冷漠疲倦,「行百里而半九十,请你多少容忍些…」「一步,就已是天涯吗?」他愤然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淡菊。淡菊瞅了他一眼,他低下头,「乍然得见,与我想像不同,只是有些吃惊…你依旧是淡菊姑娘,我也一样愿为奴仆。」那种沈重突然消失,无比松快。她有些悲哀的笑笑,自陷泥淖啊自陷泥淖。这是个心灵脆弱的病患。淡菊啊淡菊,你有何值得喜悦?

「先不提为奴为仆,」她苦涩的笑笑,「让我喂饭喂药,抹伤更衣,是把我当丫环呢。」「…你喂,我才吃得下。」他别开脸,淡淡霞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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