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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九日,江北两淮地区第一大衙门,驻地在淮安府的“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衙门,也就是俗称的凤阳巡抚也下文到江都县。
一方巡抚是封疆大吏,地方上的超级土皇帝,与朝廷直接联系十分密切,因而对李佑底细很清楚。所以行文也算客气,更不会自降身价的直接为盐商求情。只是在公文中点明今年春季以来雨水多,两淮汛情不稳,影响到漕运大事,扬州纲商年初许诺捐输河工银十万,尚有半数未到,责贵县督促一二。
漕运是国务中一等一的大事,而两淮地区位处南北运输咽喉所在,所以河务堪称两淮地区与盐务并称的两大政。以凤阳巡抚之尊,也要特意挂上兼管河道差事。在两淮地区做官,只要搞好河道河工,哪怕别的都是稀烂,往往一样被视为政绩卓越。
巡抚大人很委婉客气的叫李佑去督促盐商捐银子,意思无非还是那些,与盐运司和府衙没有本质区别。
李大人依旧是连连冷笑几声,笑的庒师爷感到脸抽筋。不过李佑感觉火候也差不多了,连凤阳巡抚都跳出来说情,估计后面不会有更大的官员了。
从府衙到巡抚,这些人也太小看他李某人了,都认为他想宰肥羊而已,所以总想通过现有规矩里来解决此事。
但他今次确实志不在钱啊!小白如他者,也知道一年清、二年杂、三年浑的做官秘诀,哪有刚上任就急着搂钱的道理?立自己的规矩才是根本目的!
于是李大人连夜奋笔疾书,给朝廷写奏本,给大腿们写密信…
感谢国朝制度,感谢太祖皇帝的平民作风。本朝就连寻常百姓也可以直接给朝廷写奏本,李佑这样的地方官更是可以直接上奏,不用经过府衙、布政使、巡抚之类的一层一层上报。
当然,有些事真要不和上司打招呼就奏报朝廷了,被上司穿小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已经豁出去的李大人会的担心这个吗?
不多时,又经过崔师爷润色,一篇有情有理、感人肺腑的奏章出笼了!
*
三百零八章 又是一个奇葩的官职
三百零八章又是一个奇葩的官职
李佑这封被记为《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为盐法及纲商二事疏》,并在宫城皇史宬里一个暗无天日角落贮藏了几百年成为所谓档案文物的奏疏主题就是发牢骚和诉苦,其他书友正常看:。
第一大部分描述形势险恶:
前任知县江某悬梁自尽,实属骇然听闻!如此惊天之事稍一追查涉及盐商,便见两淮各衙门文状纷至沓来,所言皆为盐事,各持其职事相要挟,本县官卑职小不胜惶恐!
仿若无有盐商,两淮百事不能,不知今日之扬州,是我大明之扬州还是纲商之扬州?
臣到任不及一月,行事奉本心、尊朝廷,先后有追缴盐课并严查纲商诈骗库银、逼迫知县等事。却致上下疏远、左右悬隔之境地,如今臣在城中俨然大海孤舟也,或以为要步前任之后尘!
在这部分,李大人还很阴险的估算两淮盐商一年总利润五百万以上,两淮盐税才三百万。
第二大部分夹塞私货要权要钱:
臣还看得,江都地方临近盐场,非官余盐过境极多,近年缉查不利,盐法大坏。盐课几无所入,反使官府受制于盐商施舍,状如乞丐,体面荡然无存,太给朝廷丢人了,其他书友正常看:。
奏请减免江都县盐课。抑或更易江都县盐法,废除纲盐,仿他处行票盐制,悉听民众自行贩运,官府设市收税,除去纲盐不至之弊也!亦可使官府免受盐商之制擎。
同时奏请设立新司衙门,监察盐事,整顿盐法。事关重大,又不能同于一般御史,级别可定为六品(李大人就是这个品级,你懂得)。
第三大部分表决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纵有险阻臣亦肝胆涂地,誓要荡污除垢,还县境清平,以上报国恩,下抚黎庶,虽千万人吾往矣。
写完后,李大人看了一遍,又加上一句:“扬州微斯人,吾谁与归!”
奏疏结稿,李佑又开始给靠山们写信,有这个机会,定要讨一个可以合法插手盐事的官衔。
譬如整饬盐法使、署理盐法道…朝廷里谁敢反对谁就是替逼死知县的盐商说话,而且还想让盐商逼死第二个县尊!
一切都写完,已经是半夜时分,李大人回到内衙。今夜本该轮到去金姨娘那里睡了,但李佑想了想,转身走向四房程姨娘那里。
程赛玉还没有睡下,正在好为人师的教房中婢女写字,那婢女愁眉苦脸的,对自己成为女主人试验品感到很痛苦。
“玉姐儿…”李佑站在门口温柔的轻呼道。
程姨娘转头见到丈夫进来,粉脸满是讶色,“夫君怎的来了?不是明晚才轮到奴家服侍么?”
李老爷挥挥手,婢女趁机溜掉烧热水去了。
“老爷想起对你关心的尚不够啊,自打到了南方,可曾住得习惯?吃的习惯?气候可曾习惯?热不热?”李老爷十分殷勤的嘘寒问暖道。
程小娘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备至,有点不知所措,身子朝后面缩了缩,“老爷费心了,有姐姐们为伴,一切都很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李老爷和蔼的笑道:“很长时间没有往京师写信了罢?”
程小娘子心头一颤,难道昨天偷偷写密报揭发老爷喝花酒,还写下了簪花拥妓神仙骨这事被知道了?
老爷对她反复强调过,风流事情万万不可如实密报的,可临行前千岁殿下交代过,风流事情务必详细陈情。夹在中间好为难哦…
李佑浑然不觉眼前小妾的紧张小心思,“依老爷看来,你与京师的联系还需加强,还需更密切,怎么说你父兄也在千岁那里做事的。所以…”
程姨娘脸色瞬间苍白,闭目摇摇晃晃,几乎要晕厥,李佑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奇怪的问道:“好好的正说话,你却怎么了?”
“所以老爷要赶奴家回京城?”程赛玉勉强睁开眼问道。
这是什么胡话?李佑没好气斥道:“胡思乱想什么!是来请你给千岁写密报,就说老爷我快被逼到上吊了!她不帮忙就等着收尸罢!”
国朝自京师至四方,都有急递铺负责公文传送,凡天下府州县遍设急递铺,规定的速度是一昼夜三百里,公文随到随传。
李佑的奏疏和盖有皇家钤印的程氏密报,自然可以用这个速度稳妥的向京师传递,大概七八天就可以到达。但私人信件,就很不靠谱了。
李大人担心奏疏早早抵达京师了,而自己写给靠山们的信还在路上吭哧吭哧,导致出现理解错位和意外,书迷们还喜欢看:。
所以他才会借用程小娘子手里的皇家钤印,将自己的私货一起钤封了,并在里头注明委托长公主转交。不得不说,公器私用的感觉真好。
其实李佑的奏疏内容很不正规,刚送到朝廷就被御史弹劾了,若地方官没事都上奏诉苦,朝廷诸公得花费多少精力去看这些垃圾文字?不过无所谓,不被弹劾的那还是名人吗?
一般情况下,非报急报变的地方奏疏很容易消磨在庞大的中央官僚体系中缓慢运转,但李佑名声响亮,因而他的奏疏运转的很顺畅,这就是话语权的体现。
闲话不提,却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到了景和八年六月中旬。
扬州城里,江都县衙那张勒令在逃六盐商一个月内自行投案的公告眼看就要到期了,但仍然没有一个盐商自首,而且李大人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盐商都在等着看笑话,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公告必然是一具空文,就凭李佑几句虚言恐吓根本没用的。
当初李大人多么气焰嚣张,最近这段时间不也渐渐无可奈何的消停了?大概他正在找台阶下罢。
李佑也有点心急,如果发出的命令成了空头文件被人当笑话,那对威望的损害也是很大的。早知道当初应该把期限写成三个月,那样就足够等到朝廷处置下来。
六月十四日,那公告期限的最后一天,江北巡按雷御史突然驾到扬州,正是奉了朝廷之命,专为调查李佑奏疏所言而来。
这时候全城人才知道,李大人原来向朝廷告状了。但这有什么用?朝廷也不能无视府衙、盐运司、巡抚只偏袒一个六品通判兼知县。
对于李大人的一面之词,朝廷自然不能偏听偏信,按着老办法,便下令给江北巡按御史,命他速速去扬州调查情况并上报。当时雷巡按正在庐州府巡察,接到命令后便上船沿江而下。
对于雷御史到来,李佑松了一口气,可算有台阶下了。迅速以钦差到达查访、前文作废的名义,将险些令他丢人现眼的公告撤下来。
前文介绍过,巡按御史乃是天下最尊荣的七品官,代天巡狩的钦差身份,所到之处小事立裁、大事上奏,见了巡抚也可以分庭抗礼,委实是厉害角色。
雷巡按名如其人,确实雷厉风行。所到首日便亲自查阅了案卷,从牢里提了邱立问话,确认有诈骗官银之事,又经过寻访确认有六盐商被传唤却不到案的事情,并向李佑索要了各衙门给他的所谓“施压行文”。
随后便没李佑什么事情了,时光在等待中继续流动。
一直到了六月底,忽然有一封敕书的正副本先后送达凤阳巡抚衙门、扬州府衙、江都县衙,立刻在整个江北官场引起了骚动。
之所以说骚动而不是震动,是因为这个任命确实很怪异,怪的大家从来没有见过先例。
而李大人看着手里新鲜出炉的任职敕书,目瞪口呆的不知道作何感想。敕书上赫然写着,任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李佑兼管府守备司。
他反复看了几遍才确认自己没看错,是府守备司,而不是自己追求的整饬盐法使、署理盐法道之类的官职。
对李大人竟无语凝噎,纯粹是驴唇不对马嘴啊,他想要的是盐事官职,以便可以大肆插手盐业,但给他一堆大头兵干什么?不会是写敕书的人喝多了罢?
承直郎、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兼管府守备司,在小小的江都县地面上既抚军又治民,这官位也太空前绝后的奇葩了,绝对国朝三百年的独一份!
不过好像李大人自从做官以来,从十六个字的副巡检到分票中书加三官,再到现在最新任命,大部分官职都奇特到在史书上提起时必须加旁注…不然后人肯定要云山雾罩,其他书友正常看:。
庄师爷对着敕书啧啧有声,东主真乃神人也,连这种既扭曲而又象征意义浓厚的官职都可以搞到手,他真是没有投靠错东主!
说起府守备司,要从国朝有以文抑武、以文统武的传统说起。不过甲申之变后,军制有变化,多了职业化的禁直军,分军驻扎京师和天下要冲,受天子直接掌握指挥,与地方没有什么关联往来。
在内地,原有的卫所功能渐渐衰退,与一般农户无二,但仍要轮番服兵役,充当地方守备武装。大略体系是巡抚或总督、兵备道、府守备司三级垂直管辖,具体各地皆有不同,但原有的指挥使司体系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三级中,巡抚总督和兵备道都是文官,只有府守备司是武官,为了保证每一级都有文官统军,所以府守备司按照惯例要接受知府节制和调遣,但并没有明确在官职名称上。
但现在朝廷却搞了这么一个开创先例的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