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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你偷听到了谈话故意鼓励本官去扒堤么?李佑随口说道:“你真是没有乡情。”
俞琬儿抬起细长的手指头点着村里道:“年年洪涝,良田半亩也没有,守在这里等穷死么?托郎君大人的福,在高邮有了落脚地方,不趁机迁走更待何时?”
好罢,一个从十几岁就因生活所迫出外闯荡的人,乡土观念确实淡薄点。
有小孩子跑过来喊道:“那马庄又打上门来为马千军讨说法了!叫琬大姑避一避!”
看来这是李佑指使手下打了马千军的后果…俞琬儿瞧着李佑道:“李大人可否将亲兵借来一用。”
对她的心思李佑已经摸清了,这是唯恐事情不大啊,当初她听到自己要来村里驻扎就喜不自胜的,也是这个原因罢。不过无所谓,李佑挥挥手准了。
李佑身边这二十多个临时亲兵,都是从一两千营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体格健壮手持钢刀,放到两位数级别的村民械斗里,那真是大材小用了。
将马庄来犯数十敌军打得落花流水,俞家村老族长不喜反忧愁眉苦脸,书迷们还喜欢看:。现在村里有李大人坐镇,自然不惧马庄,但是李大人走了后怎么办?那知州家里得宠的小妾毕竟从是马庄出来的。
只有奸计得逞的俞娘子笑吟吟的,又和叔父絮叨起迁移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李大人仍不能确定自己在面临险境时没有足够的决心牺牲掉泗州,若非事到临头实在不好说。
其实关于“万一需要放弃泗州城泄洪保护祖陵时该怎么办”这个决策课题,没那么复杂,甚至可以说简单得很。如果换成大明朝别的官员,绝对是毫不犹豫而且是大义凛然的选择放弃泗州城,不会像李佑这般自我压力重重。
因为祖陵关系到大明的龙脉和国运,具有最高的政治意义,这就是大义。要当大明的忠臣,能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么?
更别说还关系到个人的乌纱帽和身家性命,大义和私利难得高度统一,无论什么样的官员,最后不会有第二种选择。大明官员们怕的只是,泄洪也保不住祖陵。
即便纵观历史,为了特殊目的去决堤还真算不上极其惊世骇俗的独特举措,不知有几多先人如此干过。
也就李佑这个穿越者,总觉得祖陵龙脉这些说法很虚,若为了点虚无的东西硬生生淹掉一座城市不值得,同时还对当地河工如此担心人为决堤感到大惊小怪。
若李大人看到过万历时的治水名臣、河漕总督潘季驯的奏折,就不会大惊小怪了。一手缔造了百余年黄淮水势局面的潘大人在奏折里写的明明白白——“首虑祖陵,次虑运道,再虑民生。淮域较运道,则运道重,以运道较祖陵,则祖陵尤重。”
优先顺序很清楚,祖陵、运河、民生。但不必拿二十一世的观念去苛责十六世纪的潘大人,时代是不同的时代,家国天下是不同的家国天下,后世人苛责先辈们的天人合一祖宗龙脉之类的价值观纯粹吃饱撑着。
三百五十三章 大丈夫处世当直取功业
三百五十三章大丈夫处世当直取功业
泗州距离巡抚衙门所在的淮安府不到二百里,又是非常时期,公文传递很快。李大人写的奏本和申文只用一日就到了巡抚衙门,又过两日,回复批文便到了他手里。
巡抚的大意为:你那徙州治的奏本已经上报朝廷,但一个月前泗州的王知州已经为此事上过奏本,所以你今后不用再重复为此事上奏了,朝廷自有章法。另外,泗州本地民役足用,没必要另行拨官军前往。
别的都没什么,引起李佑注意和警醒的是,那王知州居然恰好也在前段时间上奏徙州治?这种巧合意味着什么?
李佑冒出了一个念头,王知州不会与自己是同样的心思罢?若真如此,那王知州又想怎么做?
泗州城周边环水。西边是水,水的对岸是叫李大人已经愁了数日的祖陵,东边也是水,水的对岸是盱眙的县城。
泗州城和盱眙的县城很近,在地图上看几乎就是紧紧挨上的。这泗州城位于泗州地界的最南端角落里,旁边就是盱眙,结果与盱眙城只有一水之隔,距离十里都不到。从泗州向东南去盱眙,比向西北去祖陵还近。
但盱眙地势高,有山有岗,灾害境况比泗州城好的多,偶尔被淹也不像低洼处的泗州那样被灌成水盆似的。至少在李佑印象里,泗州被沉洪泽湖底后,盱眙成了滨湖县城一直挺到了二十一世纪毫无压力。
李大人望着对面盱眙发呆,心里盘算着什么。忽然有一声招呼传入耳中:“许久不见,李大人别来无恙乎!”
很是耳熟,李佑转身看去,只见有位虽然年约花甲白发似雪,但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老者漫步朝自己这边过来。
还真是老熟人,尚在深思中的李佑下意识道:“是王老头啊。”
那老者欣欣然与李大人会面,却当头听到这句无礼之言,只能大度的苦笑几声。原来他正是李佑的前上司、同甘共苦过的苏州知府王大人,身边还有一位与他年纪差不多的老人。
“老大人怎会在此?”李佑醒悟过来,大吃一惊,迅速换了称呼道。
王知府答道:“老夫上京,绕路到盱眙看望故人,又听说你正在泗州,便过河来拜访。”
李佑奇道:“你去年不是已经入京朝觐了么?为何今年又去?”
王知府老脸上掩盖不住的得意,“唉,候到个缺,须得辛苦一趟哪。”
李佑又想起王老头那逆天般的狗屎运…这老人家与人赌气挖河道,却偏偏遇到了苏州府今年暴雨,结果泄洪通畅力保了苏州府钱粮,被朝廷嘉奖遇缺即补。便很感兴趣的问道:“你补了什么缺?”
王老大人就等这句问话,不知为何,他在李佑面前炫耀的**很强烈。“运道还算不错,苏松道的参政丁忧回籍。承蒙朝廷看重,直接将老夫补上苏松道了。”
李佑久久无语,这运气岂止不错,简直就是得天之眷!那苏松道参政上任不过才一年吧,居然丁忧回家给王老头让位置了…王老头再年轻四十岁,就是网文主角啊。
苏松道,掌管天下一成半钱粮的苏松道…而且他是从苏州知府坐地提拔为苏松道,直接就可以上手,不用担心重新适应地方。
更何况四品到从三品是官场上划分中级官员和高级官员的一道鸿沟,王老头只是秀才贡监出身,竟然已经跨过了这道分界线。他李佑将来有没有这种际遇都很难说。
李佑忽然又懂了,王老头为什么不就地上任还要去京师,这也是朝廷的一种恩典,看来要在朝会上御前颁诏任命的,书迷们还喜欢看:。
看着王大人快笑出花的老脸,难得在官运上被别人比下去的李大人看着王老头身边之人,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道:“这位是…”
王大人便介绍道:“此乃盱眙知县,与我是旧日同窗。”
原来是盱眙知县,李佑陡然欣喜,上前一步拱手为礼,“久仰久仰!听说尚大人才干出众,缘悭一面,今日相逢,实乃幸事也!”
那盱眙知县来之前被王知府嘱咐过,这李佑不是很好相处的,须得当心。可是现在一见,很有名气的李大人如此热忱,使得他受宠若惊。
王大人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的想道,这李佑似乎有求于他这老同窗?若真如此,倒是他老同窗的机会。便问道:“方才远远望见你神容忧虑,所为何来?莫非河务有不顺之处?”
王老头与他的关系不同于别人,李佑也不相瞒,苦笑道:“无它,水势不妙,唯恐祖陵遇险,为此夙夜忧叹啊。五年前洪灾,水漫进了祖陵神道,虽然前年加高了大堤,众人都觉得可保不失。但今年看这架势,水势比五年前更凶猛,大堤能不能挡住难说得很。”
王知府闻言收起了笑容,很是为李佑感到紧张。“没想到你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危急时刻,要想办法行洪才是关键所在。”
“有个法子是决了泗州大堤,放洪水入泗州,这就相当于拓宽了河道,缓解了祖陵之危。”
王知府松了口气,又问道:“既然有法可想,那你何至于忧虑?”
李佑叹道:“我翻过一些文书,泗州城屡受洪灾,水漫州城多次,但洪水终能消退。如今淮湖之水面已经高出州城地面一丈,与往日大不相同,再要放水灌了泗州,洪水还能退到哪里去?只怕州城就要沉入水中不见天日,泗州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可归了。”
王知府想了想,劝道:“祖宗陵寝与州城孰轻孰重?显然祖陵重如泰山也,万万不可有妇人之仁,因小而失大。更何况你若救下祖陵,那就是建功立业,朝廷必有封赏,多少人欲求此机遇而不可得。”
“你竟然如此理所应当?”李佑不太理解。
王知府也不太理解李佑,“我观你素来行事果决,无论在庙堂之上还是府县之间,无不刚强明断,怎会在这个问题上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人言可畏也。”李佑作为半途而来的穿越者,从根子上缺少本时代读书人那种认为自己正确就“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以及对家国气运的敬畏和信仰精神,还在这里纠结如果为了“区区”祖陵毁掉泗州城,把几万人搞成流民会招致什么名声。
从做官角度进行技术分析,李大人这是刷名声尝到的甜头太多,刷的心理走火入魔、剑走偏锋了。
“你多虑了,祖陵乃龙脉所在,天下气运皆在于此,谁敢多言?谁敢说你做得不对?这就足够了。”王知府有点替李佑那莫名的纠结着急,过去看起来很灵活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糊涂起来了?“老夫做官三十年,所得不少,今日愿与你一叙。”
“爱惜羽毛是对的,但你太在乎所谓的名声了罢?不错,名声是你在官场中的立身根本。但到此前为止,你在官场中仍是名声大于功业啊,所以你欠缺的不是名声,而是功业,救下祖陵就是上天送给你的功业,你怎么能放弃?”
“其实你追求名声并不是错,在外人看来,你的官声似乎完美无瑕,有廷杖之类的装点,有名满四方的才气,在江都县也受民众佳评如潮,简直到了极致。但你的本性我清楚,并不是名声里那样的人,名声不过是你手里的工具。真要内外合一,你就成海瑞之流了,但你是么?”
“你这般的臣子,老夫翻遍史书,只找到一个相似的…”
“谁?”李佑忍不住问道,其他书友正常看:。
王知府嘿嘿笑了一声,“那就是未篡之时的王莽!他在时人眼中名声好的毫无瑕疵、无以复加,其实本性如何?”
有你这样拿王莽形容官场友人的么!叫别人听去他该如何自处?李佑差点跳起来驳斥回去。
王知府不在乎李佑的表情,很严肃的问道:“难道你想当王莽吗?”
难道你想当王莽吗?如同黄钟大吕,登时叫还在纠结的李佑有如醍醐灌顶了。
王老头说的不错,祖陵遇险虽然是个麻烦事,但救祖陵更是一项天大的功业,从天子到朝廷都要认可的功业。放着功业不取,却计较生前身后名,岂非舍本逐末?
天下岂有毫无纰漏的圣人?岂有功德圆满的大臣?
大丈夫处世当直取功业也!李佑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坚决履行自己作为大明官员该有的职责。
盱眙老知县尚大人默默地在一旁听着,这些谈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