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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点点头,深深地看着晏尚书道:“好,本官问完了,晏司徒确不知情。”
晏尚书与李佑面对而立,被李大人的目光注视的有些发虚。
随即李佑走到丁运使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摇头,并长长的叹息一声。
众人也同情的看了看丁运使,李大人找出了让你保命并办成铁案、不会被人翻案的法子,奈何贵方人物不给力…
其后李佑转身至宝座前,正式向天子奏报:“臣检校右佥都御使李佑,奉命审理两淮余盐一案,现已查得如下:既然户部不知,那案犯丁某便是欺瞒朝廷。贪财枉法,以私盐入罪按律当斩,并抄没家产入公库…”
君前无戏言,丁某这条命完了!殿中廷臣齐齐想道。而且马上就是十月,连个秋后待决的缓冲时间都没剩多少,几乎就是斩立决!
“既然户部不知,那案犯丁某便是欺瞒朝廷”这句也让很多人感到刺耳。而丁运使跪在殿门处,一时间面如死灰。身子摇摇晃晃。估计还要株连家人活受罪,这才是最惨的。
李佑继续奏道:“但念及盐课功绩,以及先首辅文正公体面。可议功、议故、议贵。故请圣主施仁慈之心,免其全家祸事,只论罪一人。不必株连。伏惟圣裁。”
这比一开始曾提出的“男丁充军戍边,女眷入教坊司”可是厚道的多,在以株连写进律法的时代里,犯了大罪不连累家人,确实也是恩典了。
为了这个恩典,李大人居然连扶持幼主的已故老首辅都搬了出来,也亏他挖空心思能想得到,不愧是精研大明律的法律专家。
至此李大人在廷臣中的形象忽然有了一点转变,虽然此人平时与政敌争斗时刻薄了点。不太与人为善的样子,但在关键时刻似乎还是有底线啊。
其实很多人都想到了如何求情,无非就是这些要点。但一是有顾虑,二是说话顺序不优先。
李佑却借了主审奏报便利,最先说了出来,同时他与徐首辅、丁前运使都不和,替丁前运使求情不会被认为偏袒。没有包庇的嫌疑。
至此李佥宪的奏报还没有结束,“此案固然丁某罪大,但南京方面也甚为可疑,案犯丁某与杨某数次检举南京有司。虽有圣裁曰另遣钦差去南京查问,不归作一案。但臣以为在南京方面查问明白之前。丁某不可处刑。”
又扯到南京,关于此事得到过无数叮嘱的景和天子失言道:“为何?”
“若南京查有所获。丁某须作人证对照,若丁某伏法,便死无对证!故丁某暂不可处刑,须得等到南京定案为止!”
若不是害怕君前失仪,许多人都想要喝彩一声“好”!
好在哪里?一是拖延了行刑时间,避免了斩立决,有拖延就有变化,有拖延就有机会。例如万一期间皇后生了个小太子要大赦…
二是将丁运使的命和南京方面绑在一起了。皇家要轻放南京方面,那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的,但断然没有最后南京方面勋贵和太监轻拿轻放,丁运使却砍了脑袋的道理。
若是“查不出”南京方面的问题,丁运使就可以顺势拘押不动,若查出了问题,就要分担丁运使的罪责,丁运使或许还可以改判。
想到这些不难,但能在几个呼吸时间内,迅速想到这些关键要点,真是人才啊。
犯了大罪的丁运使该不该死先不提,但人人都知道那丁运使与李大人不和,在扬州也没少闹过,而且李大人平常看起来也不算什么厚道人物。结果在这个时候,反倒是李大人古道热肠,绞尽脑汁的出力去救丁运使老命。
而某尚书平时以大度示人,丁运使也勉强算他同党之人,但与李佑却形成了强烈对比。
如果没这个对比,众人或许可以理解他的为难,但有了李佑的对比,十分显出他自私凉薄来,有点让人不齿。
被李佑当做活生生反面例子的晏尚书脸色难看,心底越来越沉。
被李佑坑害入狱、身陷囹圄的丁运使看到在殿中为自己竭尽全力、奔走请命的李佑,顿生精神错乱之感,这个世界当真是荒谬绝伦…
丁大人大彻大悟的想道,若今次侥幸不死,还是出家算了。
四百九十一章 操纵内阁更替的大能…
~…~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深深的迷惑了。李佑今天的目的到底是挑拨徐彭二阁老关系呢,还是打击晏尚书入阁希望?亦或是故意借机来卖弄自己厚道内涵,营造出外表冷酷无情、内心宅心仁厚新形象?
大概是一箭三雕罢…过了今天,李佑在朝臣心中的人品指数只怕要暴涨。
今日之前,入阁大热门晏尚书几无对手,连袁阁老考虑的都只是如何成为次辅,对于阻止晏尚书入阁没有什么主意。
结果同样的事情在李佑手里,简直如同摧枯拉朽,几个回合下来,晏尚书的强大根基崩溃分裂,在廷臣中的人气也已降到最低点。
不同等到廷推结果,袁阁老就可以断定,晏尚书这次没戏了!
景和天子稳居宝座,听李佥宪向自己进辜完毕,本想说几句什么,但却发现说无可说。
在方才的审案过程中,这李佑从律法到人情,起起伏伏的几乎将所有道理都穷尽了,比他所能想到的更透彻,比他想到的更深刻,他还能再说些什么?也只能点头说:“准奏!”
李佑立刻对答道:“陛下圣明!臣领旨!”
初亲政的天子不禁感慨,这便是君王垂拱而治的含义?坐在这里的意义就是说出这两个字?轻松是轻松了,好评也有好评…
至此廷鞠告一段落,不过朝臣忽然感到,结果好像没什么变化。那三名案犯仍然继续天牢里住着和之前状态没有区别,只是名义上被判刑了而已。
既然廷鞠结束,下面紧接着就是廷推新大学士,这次划出的范围是阁臣、九卿、部院三品以上、掌科掌道,此外天子还召来了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和侍班翰林。因而李佑没有资格上殿参与,只能离开。
李佑向天子请辞后,向殿外行去,路过晏尚书身边,彼此对视一眼便昂然出殿。
望着李佑的背影,晏尚书浑身发冷。上个月许次辅丁忧去职的消息传出,他顷刻之间就认定了自己将成为下一个大学士。内有首辅和彭阁老的支持,外有任职资历,以及平时广结善缘的处世之道,他不觉得还有谁能对自己构成威胁。
想必那时候的李佑,就像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盯着自己罢,他根本想不到一个刚刚进京的五品官员就能颠覆自己的入阁之路。
别说是他自己,整个京城里任是谁也也想不到这点。要知道,李佑连廷推都不能参加上个月谁要认为李佑可以对廷推大学士施加巨大的影响力,那只怕要被人当笑柄。
貌似无缘无故坏了晏尚书的好事,李佑没有丝毫愧疚之心。须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犯罪,对晏尚书仁慈了,那今后内阁里岂不就彻底成了仇家的天下?更别说,排在晏尚书后面的这位候选人可是卢尚书。
内阁大学士里,虽然大半与他不和,但真正算得上死仇的只有彭阁老。如今彭阁老年事已高,晏尚书身为彭阁老的接班人,不狙击他狙击谁?既然他身处彭阁老阵营中就要承受来自于彭阁老敌人的攻击咎由自取没什么可抱怨的。
能站在殿上的廷臣,简单看去好像就是几个模子和类型,仿佛都是通过选拔机器制造出来的标准化产品。但欲明白其本质,非经大事不可。
例如通过晏尚书今日的抉择,别人或许认为只是自私冷漠。但看在李大人眼里,这就是一个为了自己入阁机会敢冒险抵触首辅、并见死不救的赌徒和狠人。这样的仇人,李佑怎敢任由他入阁?
李佑又要押着三个人犯送回天牢。这三人中今天的主角是在生死边缘晃了几个来回的丁前运使,杨前抚台和罗前参政都成了不为人所注意的配角。
不过这二人全程目睹了李佑在文华殿中纵横棹阖,不动声色便将晏尚书的入阁梦想灰飞烟灭,均有不虚此行之感。回想起来,他们在扬州府与李佑的争斗,相较简直如同孩童过家家…
李佑安置好人犯巳经是中午时分。在都察院用完饭食,小憩片刻后便得到了好消息,今日文华殿廷推大学士,在吏部尚书赵良仁的主持下,兵部尚书卢宽入选。
李大人热泪盈眶,折腾了这么久,中枢里终于又有可靠大腿了“内廷有阁老,外朝有吏部尚书的靠山组合,他最喜欢了。
只是具体殿阁次序,还有待天子重新排定,最关键之处在于次辅位置归谁,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又有小道消息说,新任大学士卢阁老大约不会按规矩从位次最靠后的东阁排起,因为他年资太深了,四十五年前就是翰林院庶吉士。
内阁中除了彭阁老外全都是他的科场晚辈,所以拿卢阁老单纯当内阁新人看待的话,有些不合读书人规矩,要知道,内阁与讲究前后辈的翰林院本是一家的。
同时,有一条更离谱的小道消息传起来,都察院的李佥宪具有操纵内阁更替的大能…
景和八年年初,内阁大变动里,在李大人强力的干扰下,老首辅吐血致仕,最有势力的袁阁老、彭阁老双双原地不动,许尚书一跃而成次辅,弱势的徐阁老亦一跃而成首辅。
这个月廷推大学士,又是李大人于无声处起惊雷,让几乎众望所归的晏尚书在最后关头折戟沉沙,同时硬生生的将陪太子读书的同乡老前辈推上了阁老位置。
下面的次辅之争,要想有个结果,说不得又要劳驾李大人出手探探路子了…这句话传的神乎其神。
当日散了衙,李佑没有回家,径自去了卢老大人府邸,要第一时间去祝贺哪。等他到了巷子外,却见自己已经来迟了,川卢府门外已经被车马轿舆堵得水泄不通,沸沸扬扬的不知有多少官员来道喜。其实大多数人见不到卢老大人,但能在门簿上留个名字就好,就像过年拜年似的。
李佑奋力摔到门房那里,熟不拘礼的老门子叫道:“现在谁在府里?方便的话,本官进去了。”
那老门子喜笑颜开的,但却伸开双臂拦住了李住“李大人不要进,我家老爷有话,谁都可以见,唯独不见你!还请回罢!”
李佑无语,这是避嫌罢…
~…~
四百九十二章 众望所归
次日,李佑在衙中坐了一会儿,却坐不住,便又起身出衙,望卢府而去。
卢老大人自从廷推为大学士后,交割完毕后就不用去兵部了,又因为官衔未定,便在家等待圣旨,顺便接待贺喜宾客。
今天这个时间,李佑总算也进了卢府大门,没有像普通宾客一般在前堂逗留,直接被引到后院书房。
李佑行过礼,老大人当头便斥道:“你这小辈,当真胆大妄为,只不过是个五品,也胆敢窥测宰辅之事!”
李佑赔笑道:“有德者居之,老大人德才兼备,入阁有何不可?”
卢老大人叹道:“这次真是被你赶鸭子上架了,老夫也是没受住宰辅之位的诱惑,在殿中居然坐视你为所欲为。”
李佑心里想道,那宋太祖在陈桥被黄袍加身,大概也是这么说的…
“老夫之前确实没有多想。一来晏司徒确实人望更高一些,老夫自觉希望不大。二来在天子亲政初期,确实不是入阁的好时候,老夫也对你说过,天子与太后是截然不同的。”
后面这句,李佑仿佛在哪里听到过。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