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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羽迟想着,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独自一人时的程西樾。有别人在旁边,不论是让他旁若无人的同窗,还是让他矜持对待的慕姑娘,程西樾其实总无法丢掉心里的一份戒备。而现在,隔着春寒中缓缓滴落的瓦溜,在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朋友中善于观察和分析人物的是唐赋。廖羽迟只是直觉,程西樾的本来面目就是面前这个模样。
那个狷介、狂妄的古怪少年,其实是一个在春寒中瑟缩的柔弱小孩。羁留在陌生人家狭窄的屋檐下,耐心地等着檐外的冷雨过去的,孤独又柔弱的小孩。一辆马车溅着街上的积水急急过去,将发呆的廖羽迟惊醒。廖羽迟走到身着短衫、脚绑麻鞋的小同窗身边,捡起背篓里一条桃花的嫩枝。枝上的花儿多数打着苞,偶尔才有开了一半的,羞答答显得可怜。“请随意给几文。”程西樾抬头招呼顾客,朦胧的视线与廖羽迟相遇。没有了平日故作老成的书生装束,没有了阴沉表情和狂妄态度,面前这个陌生的程西樾,让廖羽迟心里生出一种奇怪又异样的情绪。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真不巧,第一个来买花的主顾,却是只好免费的债主。”程西樾站起身,那个让廖羽迟心生怪异的柔弱小孩消失了。显然程西樾不喜欢这次邂逅。廖羽迟回想着消失的小孩,怔怔道:“我不是——来买花的,是路过这里。”
“是么?”程西樾看看天,蹲下身子背起花篓,“那么告辞了。”花篓份量不轻,程西樾试着用手分担肩上背绳的负担。背绳勒上手心时他眉尖紧皱,大概触到了手上的戒尺旧伤。“程兄,其实我可以……”廖羽迟做不到就这么看着程西樾离开。“你可以什么?可以买下我这些花?”程西樾回过一双清冷的眼睛,“房东先生不要将滥好人做得太过,这里没有等着接受你施舍的可怜虫。”廖羽迟腼腆道:“我不买花,只是——我可以帮程兄卖这些花。”程西樾的眼神有一刻迷惑,似乎没有听懂廖羽迟的话。后来他听懂了,眼神由迷惑变作讥讽。
“看打扮也知道,房东先生和我可不是一路卖花的同伴。”廖羽迟腼腆地笑着,除下长衫交在程西樾手里,再接过程西樾背上的花篓。
程西樾的冷眼看着廖羽迟那腼腆的微笑。“你知不知道,我会去何处做生意?”“我知道城里最好卖花的地方是坊间。我比程兄熟悉汴梁,我领程兄去。”
廖羽迟已经不介意程西樾的冷眼,也许还开始习惯程西樾的阴沉。酒楼林立、歌坊汇集的花街是挥金逐笑者的乐土,也是小本经营走街串巷者的好去处,这里多的是叫卖脂粉、头油和各种吃食的小商贩。隔着街,程西樾那边的卖花声清澈冷淡,廖羽迟这一边的声音却淳厚温暖。程西樾坚持两个人分开兜揽生意,认为这么做机会更多。“长枝的方好插瓶,张公子你可不要买错了呀!”正在附近拣选首饰的女子娇声道。
“乖乖小心肝,我这样细心的人,怎么会买错!”那位张公子趔趄着来到廖羽迟面前,带着酒意。廖羽迟放下花篓,让客人自在选择。他回过头,见程西樾立在对街的一家乐坊门前,似乎正向一个乐师打扮的人推销花儿。白发的老乐师几次摇头摆手,程西樾神情黯然。这已经是廖羽迟第五次看见程西樾被拒绝。程西樾根本没有挑选顾客的眼光。
可是,即使花儿都被顺利买走,沿街卖花的赢利也十分菲薄。程西樾劳倦得在课室里打瞌睡,就是为了赚取这么一点收入?廖羽迟记得程西樾在苏州时曾替人做抄写工作。如今是因为人地生疏,一时找不到可以接手的抄写了?老乐师从程西樾面前走开后,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凑了过去。这个人的眼神里满是贪婪和谄媚,让廖羽迟不快。“小哥哥一定是刚从乡下来城里的吧?否则就太不应该了!我从前竟没有留意到小哥哥,这就太不应该了!”那人态度熟络地搭话。“我应该,被阁下留意到?”程西樾皱起眉。“那是当然!小哥哥若早点被我留意到,就不用在街头做这种小生意了!我听你叫卖花儿已经听了好一会了,能挣多少钱?若去我们妙音坊,以小哥哥的资质、模样,再学上几个月……” 那人伸出兰花指点向程西樾。程西樾让开一步,“阁下请自重。”“不要傻,我从没有看错过人,你会很红的!”那人越发凑近前去,“我担保你去了不后悔!如今我们妙音坊里最红的就是你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廖羽迟大约猜出那人的身份,又见周围渐渐聚集了看热闹的人,不由有些慌张。“客人手里的花请拿好,这钱我不收了。”他终于丢下那位花枝满抱、乱嗅乱闻的张公子。程西樾也想移身走开,可是被兰花指拦住了。“小哥哥害的什么羞嘛,你现在害羞,去了才知道那边的好处!只怕你到时候谢我还谢不过来呢,银子钱多挣且不说,还有机会认识许多达官贵人!”兰花指一边飞着口沫,一边伸手去挽程西樾的胳臂。兰花指的手没碰到程西樾的衣袖,不过下巴碰到了廖羽迟的拳头。他踉跄着跌出几步,在周围看客的哄笑和躲避声中,栽进街边的一处积水。“哎哟,四爷怎么样了?”一个小厮尖叫着从附近那家乐坊跑过来,扶起满头泥浆的兰花指,“四爷,你老人家没大碍吧?我叫伙计们替四爷出气!”“奶奶的,原来这小子还有个很硬扎的同伴!”被称作四爷的兰花指唾出一口血沫子,咧着嘴盯上廖羽迟,“好,今天四爷就和你们耗一场,不信你们不上道!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廖羽迟没有理睬四爷,只看着蹙眉不语的程西樾,“程兄不用担心,我能应付。”
“哦?乡下小子口气不小!”四爷吃惊于廖羽迟的镇定。“乡下小子?人家正经是城外青叶书塾的书生,亏你老四一向自夸眼力好,这回看走眼了!”一个看客在四爷背后怪笑,“我还知道,这背花篓的书生和前面三籁乐坊的大公子是朋友,老四你不是要招惹三籁乐坊吧?”“什么?”四爷一呆,脸上随即恢复了贪婪和谄媚的神色,“哈,哈哈!误会!全是误会!两位小爷,实在不知道两位小爷是唐赋唐大公子的朋友!打扰了两位小爷游戏花街的雅兴,你们千万担待我这一回,哈,哈哈!”廖羽迟跟着程西樾离开,留下四爷兀自在那里用兰花指托着下巴。两个人走出花街,一路是长长的沉默。“是我不该带程兄来这附近卖花,连累程兄难堪。”廖羽迟在街口停下道歉。
“以为这样的地方我从前没有见识过?”程西樾冷嗤,“只是吃惊房东先生一向温和,竟也能使出拳头,果然是皇甫一党。”“皇甫不能容忍自己的朋友不会挥拳,我和唐赋都是随皇甫学的。”廖羽迟不好意思地摆弄着花篓,自己心里也有些吃惊,方才怎么忽然就动手了?程西樾意外地看着空去的花篓,“字画行的少主人,卖起花来也很在行。”桃枝都没有了,花篓里只剩下一枝苍白的李花。“我从前来三籁乐坊玩时,也见过卖花人怎么做生意。”廖羽迟将李花递给程西樾。
“是么?房东先生今日沿街卖花,不怕被某一个女孩子认出你来,影响了你从前留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我没有,这样的某一个女孩子。”廖羽迟腼腆道,垂头看着那枝李花在程西樾手中轻轻转动,“卖花收入有限,今年又有倒春寒,我想……我可以代程兄找更好的工作。”
“又来了。”程西樾转过头去,“还请不要将滥好人做得太过。”这时候一乘小轿从他们身边经过,引起街口的路人一阵骚动。“那不是嫁了人从良的紫如姑娘吗?她可是从前这条街最红的歌娘!”“是啊,听说所遇非人。她这一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又要重操旧业了……”
眼看着那枝李花从程西樾松开的手中滑落,苍白的花瓣跌碎在泥水里,未能及时补救的廖羽迟不由很是惋惜。程西樾抱着微微颤抖的双肩,在春寒中回望花街的深处。月初的一天假期过后,唐赋照例去约廖羽迟一同回书塾,却从安伯口中得知廖羽迟昨日已经伴着某个同窗先走了。皇甫劲也在前一天晚上回书塾了,他这么急着回去,当然是为了护送一起看皮影戏的慕姑娘。不过,小羽又是哪里来的可以同路的同窗?倒叫人有些奇怪。即便有两个兄弟,也有都靠不住的时候,唐赋驾着马车独自上路时感叹。
过了玉木小居不远,唐赋看见程西樾拿着书籍和笔袋从小道走出来。“程兄这个时候怎么还在这里?新学生的早课要迟到了。”唐赋停车。“今日早课教授音律,是古板的赵师傅。”程西樾掀开马车的布帘坐到车内。
“原来程兄是有意迟到,好给你不喜欢的先生一点脸色看。”唐赋笑着重新策动马车,“今天能做程兄的马夫,在下甚觉荣幸。自程兄北来青叶,书塾上下都颇为震动,均言程兄学识不凡,眼界、口才更是令人绝倒!他日科举,我必看好程兄!”“唐大公子的奉承也令在下绝倒得很。”程西樾淡淡道,“听闻青叶三子中有一位预备进画院,一位只想做个四处闯荡的行商,还有一位立意科举。唐公子是立意科举的那一位了?你们三人志趣迥异,却在青叶齐名,叫人称奇。”“难得程兄另眼注意我们几个,我可以满足程兄的好奇心!我们三人同气,只因为各凭真性情,中山塾长所谓‘不失赤子之心’,大家出身、性情和志向的不同倒在其次。说起我们三个来青叶的经过,也都算得异数。”“愿闻其详。”“就先拿皇甫大少来说吧,大少这个年纪可不是在书塾里和小师弟一起念四书的年纪了。他九岁起跟着商行的朝奉学习生意往来账目,十六岁跟着商行马队的镖师出镖。皇甫劲的父亲因为特殊原因,决心弃儒学而从商贸,起先就没有让大少读书的念头……”“什么原因让皇甫家弃儒从商?” “不外是仕途失意之类的原因吧。话说皇甫大少的母亲从他十八岁起就开始就为大少物色妻子,奇怪的是屡屡不成功。那些倒霉的表姐妹和大少一碰面,不是吓得半死就是气得半死。见大少这样不解温柔,皇甫家只好承认他们的独子实在太缺少人文教化。所以在皇甫大少二十三岁那年,商行送大少来此做了老学生。”“哼,那个人缺少教化,倒是看得出来。” “比我小两岁的廖羽迟来青叶也很偶然。小羽的父亲从前是汴梁有名的画师,后来又经营字画行。小羽从小跟随父亲学画,廖伯父有意让小羽将来进宫廷的画院。可是有一天,青叶书塾的中山塾长来到廖家的字画行,看了小羽的画就站在店铺里不肯走,一定要小羽来青叶。小羽无法回绝一个老人家的要求,只好从命。”“房东先生来青叶是因为滥好人,那么唐公子你呢?” “我么,是经过对家父的苦求,才得以入学青叶的。”唐赋谈到自己却不愿多讲。
其实唐赋是想引着程西樾说一说他来青叶的原因,虽然廖羽迟说程兄来这里只为求学,唐赋却觉得程西樾的求学态度很有些奇怪。可惜程西樾的嘴巴也和唐赋一样不愿谈自己的事情,路途又不够长,马车已经在青叶书塾的偏南门外停了下来。赵师傅微闭着眼睛在课室里缓缓踱步,听学生们齐声弹奏他新传授的曲子。学生们或前仰后合如柳枝被风,或正襟危坐似老僧入定,可大家的丝弦拨出来的声音,一样都是赵师傅风格的琴曲,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