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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坊主先前似乎是在谴责她,谴责她让自己和房东先生太接近。少坊主多虑了,滥好人待西樾兄当然只是同窗之情。那和他相逢在同一场梦,同一出戏文中的,将是一个幸福的女子。“西樾兄将来希望遇见的文君,是什么样的?”这一次是他打破寂静。她将目光转向前方,“还是不要遇见那个人,免得发现自己不是那个人希望遇见的。”
还是这么冷淡的个性。他不该意外西樾兄给出这样的答案,可不知为什么,到底还是有些失望。
“不知道这条河会流到哪里去。”他看着波光如银的河水,换个了话题。
“希望它流到海里去。”她忽然不想说现实,只想说一点愿望,“希望它在路上遇见另一条流水,它们一起好好的合成一条河,一起好好的流到海里去。”遇见另一条流水,好像文君遇相如一样?他看着西樾兄映着水光的脸。想象西樾兄描绘的画面,想象在这样的夜晚,两支流水在寂静的汇合点相遇,载着各自携来的一路星光……时常在两个人之间出现的静寂重新降临,静寂里,马车在星光和水光之间摇晃了一下,终于驶上浅滩。廖羽迟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的河水。他想,将来有一天他会回忆起今夜美丽的河水。也会回忆起西樾兄关于河流好好相遇后,再一起好好入海的愿望。奕奕星辉之下,河水流淌得光影迷离,仿佛一个梦境里的梦境。
第十三章 梨花树
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宋?辛弃疾玉木小居门前贴出告示,声明主人打算回江南故里,现将小居让与有意者经营。这是慕清回青叶的第二天。青叶书塾门外的隐士,即将从青叶书塾门外退隐。近午时分,皇甫劲坐在小居楼上临窗的老位置唏嘘嗟叹,只觉得在周围春景环拥下的小居已经入秋,伙计和客人的照常进出也冲不淡曲终人散的冷落。“慕老板离开前,不知道会不会为渔舟和程西樾那小子主婚。”皇甫劲茫然呢喃,“他们会由叔叔做主成婚,再……再生儿育女,再白头偕老……”“皇甫,你悲观得有点过了头。”唐赋劝慰。“我悲观?我过头?昨晚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皇甫劲凄怨,“渔舟的叔叔一见那小子的面,好像见了久别重逢的侄女婿一样!真是奇怪了,七年前那程西樾不过一个小毛头,能有什么大好处贿赂叔叔?”唐赋沉思着加入皇甫劲喝酒的行列。想起昨晚慕清和程西樾见面的情形,已及小居今天贴的出让告示,他也有些疑惑。……“听舍侄女说,小居今春多蒙‘青叶三子’关照,在此谢过。”在慕渔舟为叔叔安排的接风宴上,玉木小居老板慕清起先表现正常,寒暄有度。慕清身形瘦高,性情洒落,出门游荡的时候总多于在小居照顾生意。唐赋对他发生兴趣,源于有一回看见他调理茶客随身携带的琴具,手法纯熟得不亚于三籁乐坊最出色的琴师。唐赋曾在攀谈中引他说音律,可是他没有接话。“叔叔,我其实老早就是叔叔这里的常客了!”皇甫劲那时大献殷勤,“以往机缘不够,没能和叔叔多亲近,现在我已是渔舟的朋友,以后向叔叔请教茶道的机会很多!我对叔叔贵宝居的烹茶手艺是最佩服的!”“客气。慕某孤陋,对青叶的才俊多有不识,既蒙不弃,自然请各位继续关照。”慕清态度不热络,但唐赋现在想来,慕清说这话时似乎还没有退隐归乡的意思。“叔叔从前不认识我没关系,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皇甫劲继续努力,“我家从前弃科举而从商贾,离朝堂而近市集,也算是一种退隐!叔叔人称青叶门外的隐士,我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也算情投意合,也……”“你就少说几句吧。”慕渔舟红着脸拦住皇甫劲滔滔不绝的话头。慕清笑了笑,“渔舟说今晚有个人要让我见,就是这位皇甫少爷?”“不是,我约好来这里让叔叔见的是一位故人。”慕渔舟急忙道。停止饶舌的皇甫劲垂着脑袋郁闷。渔舟要她叔叔见的故人一定是姓程的小子,但愿臭小子出场时那副瘦骨伶仃、萎靡不振的死样子让渔舟的叔叔倒尽胃口,立刻把他从侄女婿的待选名单上划掉!
唐赋也猜到慕姑娘说的故人是程西樾,正好奇慕清对程西樾的底细知道多少,门外传来小羽说话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廖羽迟为程西樾掀开门帘。“叔叔,这位廖羽迟也是‘青叶三子’之一。至于我说的故人——”慕渔舟起身将程西樾从廖羽迟背后牵出,“小时候一见生人先躲在爷爷背后,如今躲到同窗背后去了。你不记得我叔叔了?”
程西樾眼神戒备,似乎并不高兴这次会面。慕清已经立起身体,可是只呆呆看着程西樾,半日不说话。“叔叔也忘了?叔叔那时常和程爷爷下棋的!这是程家的西樾呀!”慕渔舟提醒。
“西樾……没想到你、你到底……你已经来了青叶。”慕清语气古怪。……那以后慕清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程西樾,宴席匆忙结束后,程西樾一个人被慕清留下。难怪皇甫生出醋意,唐赋也觉得慕清待程西樾的态度不寻常。“慕姑娘!渔舟——”皇甫劲放下酒壶,拉住走过身边的女茶师。“皇甫少爷,唐公子。”慕渔舟没能避开,只得招呼。皇甫劲哀怨缠绵,泪汪汪开始撒酒疯,“渔舟你告诉我,我哪里比程西樾差?为什么昨晚叔叔眼里只看见他!我不服!”“叔叔没有……我叔叔和程爷爷……”慕渔舟似乎想解释,可是没了下文。
唐赋将酒醉的朋友拉开,“姑娘,慕先生打算几时回乡,可定了日期?”
“叔叔是想尽快成行的,可小居还没寻到买主,而且西樾似乎还想耽搁几日……”
“果然!我果然没有猜错!唐赋还说我悲观得过头?叔叔要带程西樾和渔舟一起走!”皇甫劲哀痛得跺脚,“渔舟要和程西樾那小子一起回江南了,他们会由叔叔做主成婚,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可怜我冷清清被撇在这里!老天爷,你好忍心啊!”唐赋扶住打跌的人,一面疑惑慕清对程西樾具有的影响力。程西樾竟被一个忽然出现的旧邻居说服,丢下和皇甫家的婚约,甚至放弃寻找母亲的希望,离开汴梁南回?“皇甫少爷,西樾不是……我没有……”慕渔舟惊惶又悲哀地替皇甫劲擦眼泪。见平日神气活现的人做出这般可怜小狗的模样,她几乎承受不下了。可是,他和她终究是不成的。这个结果是预料之中的。昨夜叔叔把回乡的决定告诉她,一夜她想了许多。他和她终究是不成的。她想起和他相遇以来发生的许多事情,许多快乐的事情。也想起她和皇甫夫人的那一次长谈。……我决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走上他舅舅的老路,喜欢上又一个抛头露面而且太过出色的女子……我一定会替儿子安排知根知底的闺秀为妻……“渔舟,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不对?”皇甫劲忽然停止哭闹,握住慕渔舟的肩,“你只是太善良,你可怜和你青梅竹马那小子,因为讨人嫌没有家人照顾,所以你只好——如果我把程西樾解决掉,你就会心安理得地喜欢我了!”“皇甫少爷,你说什么啊?”慕渔舟被对方转换思路后的兴奋搞糊涂了。
“现在还不晚!我可以立刻给程西樾介绍一把有钱又花痴的表姐妹!正好配那俊俏的穷酸!哈哈!”皇甫劲被自己的妙主意激动着,“程西樾呢?程西樾你给我出来!程西樾——!”
“少爷找程、程师弟啊?”皇甫商行朝奉师傅的儿子谢登楼走过雅座的门,正听见皇甫劲大叫程西樾的名字,“少爷,程师弟今天中午不会来这里吃茶了,师弟被朱先生罚,现在凉风阁前梨树下替、替江婆婆踏水车。”“被先生罚?西樾出什么大错了?”慕渔舟担心。“这个,不是大、大错。”……那时教授《论语》的老先生朱学而捧着书吟哦,“子曰:‘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一处夫子指出富贵的不好,和清贫的好处,小子们领会。”那时谢登楼不该用颤抖的嗓音打断先生吟哦,“先生,富贵有什么不、不好?”
“这个,富贵的不好之处一言难尽。” 朱学而慨叹,“好比人说的‘为富不仁’,就是这个意思了。富贵的人只顾积聚或花费银钱,哪里还有时间修养道德、每日反省?没时间‘三省吾身’,难免就要心智愚昧、行止鄙俗,这就……”角落里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其实或者不然?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程西樾断章取义!”朱学而吹胡须,不去看那惯会歪曲圣人教诲的学生,“须知富贵多为不义所致!唯有清贫自持,方是君子本分!”“这样啊?我们主人皇甫家行商致富,一直讲、讲求信用,没有不义过。”谢登楼想不通,自己渴求的富贵竟被先生说得如此不堪。朱学而结舌。青叶书塾虽具规模,但盈利有限,且对贫而好学的穷困子弟多不拒绝。皇甫府是青叶书塾最大的资助者。“咳!皇甫府与别家不同,是先儒后商的。”朱学而找到理由,“十八年前皇甫家原是书香门第,若不是胡文书案……他家虽从商十多年,尚未脱了读书人家本色。”“胡文书案?皇甫家因胡文书案改了门风?”程西樾皱眉,“先生可否细说?”
朱学而转过头去,“我们现在讲圣人教诲,无关话题不论。”“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皇甫家不能‘无改于父之道’,在那里改儒从商,不是无关话题。”程西樾表情肃穆。……“程师弟对圣人的言语有、有些不同的解释,朱先生怪师弟爱打岔,才罚他的。”谢登楼嗫嚅,“慕姑娘不用太担心。”“臭小子,课堂上讥讽我家家事!”皇甫劲新仇旧恨。江婆婆的田亩垦在小溪上游,凉风阁附近的山崖边。一架小小的水车“吱吱呀呀”转动着,将溪水引入垄间。廖羽迟走近凉风阁,看见伏身水车横梁上的程西樾。廖羽迟愿意看到独自一人时的程西樾,只有独自一人时,西樾兄才会有现在这样自在的模样。西樾兄低着头,独自慢慢踏动水车……觉出有人走近,程西樾抬起头,看清来人是廖羽迟后重又低下头。廖羽迟站到程西樾身边,踩动水车的脚踏,给水车带来新节奏。天气真好,没有云彩的天空纯净湛蓝,暖暖的太阳光泼水一样撒下来,照得凉风阁边晚开的梨花树一片淡白。这棵长在玉木山顶的梨树年代久远,山高气寒,每年春天最晚开花。等到它的花朵开落,青叶的春天就算过去了。“西樾兄今天又在课堂上和先生起冲突,是因为什么?”廖羽迟将看花的目光转向程西樾,终于腼腆问道。原打算邀西樾兄一起去玉木小居,从一个师弟口中得知西樾兄惹翻了老先生,正受罚。西樾兄近来已经不是从前那样狂僻,忽然故态复萌,廖羽迟以为有原因。她没有和先生起冲突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十八年前皇甫家放弃读书仕途的原因。
从柳尚书无意中说起又不愿细谈的话语里,知道林东木不是病故,是死于牢狱。那以后她寻找“蕤”的同时,也一直设法了解“东木君”的死因。朱先生对皇甫家变故的唏嘘,让她想到父亲的死也许和朱先生口中的胡文书案有关。“房东先生,坏学生有时候坏起来没原因。”她回避他的眼神。廖羽迟只好沉默。原因一定是有的,西樾兄不肯告诉他。一只颜色班驳的小甲虫“嗡嗡”着,飞落在程西樾瘦削的肩上,